宋知夏遵醫囑臥牀休息,躺到半個月就抓狂了,一天二十四小時躺着,渾身都不得勁兒,渾身都疼。可年關要到了,她就算再不情願,也得在醫院待着,因爲她沒有地方可以去。父母去世後,她就沒有過過一個像樣的春節了,沒有親人,無家可歸。
還是在醫院待着吧,至少暖氣充足,人來人往。
除夕當天,宋知夏罕見地接到了哥哥的電話。同父異母的哥哥大她二十歲,向來不理睬她這個後媽生的女兒。上一次兄妹倆見面,還是在父親的葬禮上。
宋赫說:“知夏,過完春節到我家來吃個飯吧,你嫂子這兩天總惦記你,你侄子侄女也很想你啊。”
知夏一聽這話,滿心反感,“哥,嫂子怎麼會念叨我,我記得前兩年因爲一件毛衣,她還把我罵得狗血噴頭來着。”
“哎,知夏,過去的事兒就別提了,都怪茜茜,從小任性傲慢,不懂禮貌,哪能跟姑姑搶東西呢,後來我也嚴肅地批評她了。”
宋茜茜是大哥的女兒,比宋知夏只小三歲。
知夏說:“過完春節我要加班,就不過去了。我現在有點事,先掛了啊。”
宋赫一聽就急了,“等等,等等,知夏,哥是說真的,你畢竟是我妹妹是吧,咱們一個爹呢,打斷骨頭連着筋,是吧?這樣,大年初二,在錦江大飯店,我請你跟妹夫吃飯,怎麼樣?”
宋知夏錯愕,轉瞬間便明白過來,看來何慕君纔是哥哥的目標,她冷冷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結婚了?”
“我也是才知道,妹妹,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不告訴大哥呢,好歹大哥也得給你準備點嫁妝啊,不愧是我的親妹妹,挑老公的眼光一流,你呀比我們那一片兒的任何一個姑娘都嫁得好,真給大哥長臉!”
宋知夏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大哥此時是怎樣的一副嘴臉,腆着一張紅通通的胖圓臉,諂媚猥瑣地笑着。
她皺起眉頭,毫不客氣地說:“大哥,我在何家還沒站穩腳跟呢,何家嫌棄我的出身,何慕君不想見我的親戚朋友。”
宋赫被妹妹堵了這一下,有些發愣,臉上一陣發紅發白之後,才訕訕答:“知夏,話可不能這樣說,皇帝還有窮親戚呢,你在何家也得硬氣些,別總被別人欺負了。”
宋知夏淡聲答:“我的事情不勞大哥操心了。”
掛斷電話,宋知夏只覺得一股悶氣鬱結在心口,憋得難受。她想起父親去世時,大哥拿出一張陳舊的公證書對她和母親說:“這是我的房子,你們七天內搬出去。”
母親那時才知道,她棲身了二十年的老房子,原來早在自己跟宋溱結婚前,就被公證給了他的長子宋赫,她辛苦操持二十年,到頭來居然沒有片瓦遮身。
宋知夏想到那些往事,止不住地一陣心酸,母親這輩子真是不容易,還沒等到自己有能力孝敬她,母親就熬不住所有的苦楚先行去了。這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中午十一點多的時候,李嫂居然來了,身後跟着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丫頭,李嫂說:“知夏,快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了。”
知夏很意外,“李嫂,你怎麼來了?”
“我早該來看看你了,可是前段時間腿疼得厲害,這兩天才好些,你先吃飯,吃完飯收拾收拾,跟我回去,這大過年的,你在這兒也怪冷清。”
宋知夏驚疑:“去哪兒?”
李嫂樂呵呵的,“君臨湖畔啊,放心,你的那些東西都在吶,沒人動一下,房間我也是天天打掃,乾淨得很。”
宋知夏只覺得胸口一陣窒澀沉痛,輕聲道:“李嫂,我跟何慕君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他家算什麼,我也沒理由去他家,我待在醫院裡挺好的,哪兒也不去。”
李嫂忙着往小碗裡倒雞湯,“二少爺讓我來接你回去的,你看,爲了能照顧好你,二少爺還專門請了瑤瑤來,瑤瑤手腳麻利得很,做飯也好吃。”
宋知夏聞言看了一眼瑤瑤,長相確實很機靈。
她說:“我不去,我過了年就出院了。”
“哎呦,傷筋動骨一百天,每天雞湯排骨湯不能斷的,沒人照顧怎麼行?聽話啊知夏,跟我回去吧,真的是二少爺讓我來接你的。”
宋知夏神色黯淡,如果想接她回君臨湖畔,何慕君怎麼不親自來?而且他自那天露了一面後,再也沒有來過,可見並不關心她。再說……就算何慕君出於道義來接她,她又真能跟他回去嗎?她是他的下堂妻,是被他一腳踢出門的不守婦道的女人……她哪有臉面回去?她身上的污點,這輩子是洗不去了,恥辱將伴隨她一生。
李嫂熬的雞湯很香,還是以前的味道,宋知夏喝了幾口,心裡暖得幾乎要落淚。李嫂還在旁邊絮絮叨叨地勸說她,知夏只聽着,一聲不吭。一碗雞湯還沒有喝完,趙麗雲就來了,她一見到李嫂就喜出望外,“李姐什麼時候來的?”
李嫂笑,“我給知夏送飯呢,麗雲,聽說知夏這裡都是你在照顧,辛苦你了。”
趙麗雲:“李姐這是哪裡話,照顧好二少……知夏,也是我們的本分不是,您跟着二少爺搬出去,過得挺好的?”
“挺好挺好。”
趙麗雲放下手裡的食盒,“看來我是來晚了,李姐做的飯肯定比我的好吃。”
知夏由衷感激,笑着說:“真是辛苦你們兩位了,這麼多好吃的,夠我吃到大年初二了。”
趙麗雲說:“哪兒能呢,剩下的倒了就是了,知夏,一會兒我幫你收拾收拾,大少爺馬上就到,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你一定滿意。”
宋知夏張口結舌,“去哪兒?”
“回老宅,老太太等着你呢。”
宋知夏想到林美鳳那張肅然冷冰的臉,心裡一陣發毛,林美鳳的氣場,她可應付不來。
正說話間,何加睿坐在輪椅上被推進來了,黑色風衣搭配白毛衣,看起來年輕又精神,他早已經出院,卻偏偏要求宋知夏好好待着。
他問:“都收拾好了嗎?”
知夏淡聲答:“我不去,我就在醫院待着。”
何加睿看了趙麗雲和李嫂一眼,說:“你們先出去。”
她們走後,室內一片沉寂,何加睿擡頭,清黑如水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爲什麼不去?”
宋知夏氣滯,她爲什麼要去?憑什麼去?
她說:“非親非故的,我爲什麼要去你家?你是不是覺得我過年了無家可歸很可憐?告訴你,我不覺得過春節一個人呆着有什麼不好,我這人喜歡清靜,我覺得安安靜靜地看電視看書挺好的。”
何加睿幽深的黑眸看了她一眼,臉上沒有笑意,他說:“你這人一直這麼彆扭嗎?”
宋知夏迴避他的目光,“就是這麼彆扭。”
他又問:“爲什麼不去?”
“我不是回答過了嗎?”
“你就那麼討厭我?”
宋知夏怔住,她以前是討厭他,但是自從兩人從長蘆山上死裡逃生回來,她對他的印象早已經扭轉了。
知夏醞釀了一下措辭,說:“何總,你不要多想,說實話我是很感激你的,在長蘆山上你不顧危險救我,來到醫院又幫我找最好的醫生,住最好的病房,我真心感激,謝謝。”
何加睿臉色稍霽,“那你是不喜歡我媽?”
“……她也不大喜歡我,還是不要給她老人家添堵了。”
何加睿立刻接口道:“那不去老宅,去我那裡好不好,地方也很大的,樓上樓下的房間隨便你挑,家裡還有好幾個傭人同住,很方便的。”
何加睿特意強調了“好幾個傭人”幾個字,眼睛盯着她,心跳漸漸加快起來。
知夏答:“這幾天我覺得很累,傷口很疼,我不想活動,就想安安穩穩地呆着。”
這個理由好像很有說服力,何加睿聽了默默不語,半晌才說:“那好吧,我過完年再來看你。”
宋知夏忙擺手,“不用不用,你的事情要緊,我再躺幾天就準備出院了。”
何加睿一聽就皺眉:“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怎麼樣也得住滿三個月,現在哪能出院?公司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跟浩洋打過招呼了,放你三個月的假。
宋知夏一聽簡直要崩潰-,躺三個月,那她不得成廢人了?
“不行不行,絕對不可以,你不也是傷筋動骨嗎,怎麼不住滿三個月?我必須得出院。”
“你不要胡攪蠻纏,我的情況跟你的不一樣。”何加睿突然間放軟了語氣,“聽話,好好在醫院待着,養好了再說。”
宋知夏從來沒有聽他用這種語氣說過話,一時怔怔的反應不過來,正發呆時,何加睿轉動輪椅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