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祖晉是被人從車門前架開。
腹部和小腿分別捱了一記踢打,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李之漢的槍口已經頂住了他的腦門,“林科長太過於熱衷大哥的私事,讓我們很爲難。”
車門已經被輕輕地闔住,紗簾低垂,只隱約能看見一對擁吻的男女。
林祖晉極不甘心,可再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捺下心中的恨意訕訕地賠笑,“我親自來迎接臺門老大,遠遠地好像看見了鳳鬟小姐,這才前來問候,是我認錯了人。”
李之漢冷笑,“林科長,還真是性情中人。”
咔噠——
子彈上膛。
林祖晉後背冒了冷汗,卻沒想到李之漢提前收了槍。
“今天是林科長和袁小姐的好日子,不敢傷了和氣,賀禮已經放在了林科長的休息室,我先行告辭了。”
李之漢揮揮手,林祖晉才被鬆開。
他脫離了鉗制,仍舊謙恭地笑着,“二當家,這就要走嗎,之前承蒙臺門老大慷慨援手,我還沒來得及道聲謝。”
李之漢一笑,“林科長客氣了,如果方便,大哥今晚會在新世界賭場招待你。”
林祖晉立刻答應,“二位自便。”
汽車離開郡王府,許佛綸饒有興致地打量開車的李之漢,“今天的之漢先生,好像和我之前認識的的確不大一樣。”
李之漢沒搭話,只是耳朵有些泛紅。
榮衍白很想知道所謂的區別,於是問道:“比方說?”
許佛綸扭臉,他今天穿着黑色的刺繡襯衫,白色西裝長褲,顯得特別祥和。
當然真實原因是,他把西裝外套送給了她,擋住了看起來不忍直視的絲襪。
她笑了笑,“像溫柔的兔子亮出了獠牙,仔細看看,哦,原來是頭兇狠的狼!”
李之漢的耳朵更紅了。
榮衍白也忍不住笑起來,“之漢很具有欺騙性。”
“榮先生也一樣。”
她評價時,略帶了惋惜,“剛纔榮先生,嗯,暴虐的力量和你整個人的呈現出來的狀態簡直南轅北轍,若不是親眼所見,我想是沒法相信的。”
哦,她是在可惜她的絲襪。
榮衍白清了清嗓子,“很抱歉。”
“沒關係,反正你是要賠償我的。”許佛綸撥弄袖口,輕描淡寫地交代,“兩隻珍珠琵琶盤扣,一雙包腳玻璃絲襪,別忘了玫瑰花的暗紋!”
聽完了這些女人精緻的用物,榮衍白很茫然,戲謔道:“第一次難免失手,下次一定記得。”
還有下次?
這樣的口吻,雖然不至於輕佻,但是和他往常的態度截然不同。
許佛綸哼笑,“榮先生的手法,看起來並不生疏,不像是個初入風月之事的少年人。”
她只是調侃,回敬他的戲謔。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答應,“確實不是。”
許佛綸轉頭看他——
榮衍白望着她,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許小姐的樣子,在憐憫?”
說實話,她只是想起了他不擇手段也要揪出來的小軍官。
到底是愛恨,還是情仇,大概沒人不想知道吧?
“只是豔羨。”
這個回答,讓人意外。
她再開口時,有些唏噓,“榮先生曾經也能夠和青睞的美人,風花雪月。”
其實或早或晚,她也能夠如願以償。
畢竟一直以來,爲此都很努力,她嚐盡所有心酸苦楚,終會得以解脫。
榮衍白沒再接話。
汽車轉過數條街道,已臨近正午,許佛綸笑起來,“我要去個地方,感謝榮先生慷慨援手,這就算道過謝了吧。”
他的眼睛,是濃郁的黑色,充滿了危險,“所以我也會在新世界招待許小姐,辦完事,我讓之漢去接你,畢竟林科長有些話還是可以聽聽的。”
“回見。”
她把西裝蓋在腿上,下車。
很快,就有另一趟車來將她接走。
榮衍白記得,從今早見面,包括這輛車在內的三趟,一直不遠不近地跟着。
天黑前,許佛綸從關押汪鐸的監獄裡出來,李之漢的小汽車早已停在馬路對面。
她走過去,面上仍然在笑,“李先生很準時。”
李之漢爲她打開車門,“先生吩咐過,不敢怠慢許小姐,包括您如果不願意坐我的車,我仍然需要來接您。”
“榮先生真是客氣了。”她上車前,衝着身後的三趟車揮揮手,“只是我平時比較謹慎,有些事還是親力親爲好。”
李之漢說,“許小姐不妨試着相信先生。”
信任這種事情,怎麼能隨口應承?
畢竟,還是個在緊要關頭會見死不救的人。
理解是回事,信任還是算了吧!
許佛綸是第一次到賭場,李之漢帶着她從側面上到三樓,特意避開樓下的烏煙瘴氣,西崽推開門,榮衍白正坐在書案後喝藥。
藥味很重,苦澀的香味。
還有許佛綸身上的香水味。
榮衍白放下藥碗,看見她已經換了身墨綠連衣裙,黑色鬱金香紗網帽,同色的高跟皮鞋。
好像走到哪裡,妝容都會是一絲不苟,如今她正饒有興致地打量他的藥碗。
他記得她曾經的勸說,只是直到現在,他都沒有任何看西醫的打算,“許小姐賭過錢嗎?”
“沒有。”許佛綸搖頭,“倒是聽人說起過,今天頭一次來。”
他笑,“看起來,康旅長對你的管教很嚴格。”
她想了想,想起康秉欽說過很臺門的恩怨,“我潔身自好這事倒是康秉欽言傳身教,總是容不下某些事情,他也是同樣,所以和榮先生的想法截然不同。”
榮衍白很好奇,這樣的女人,康秉欽爲什麼捨得不娶她?
門第之見,果然是最愚蠢也是最方便的藉口。
“人都是有慾望的,他們在這裡能夠得到滿足,所以無比地喜歡這裡。”
他說話的時候,樓下的鼎沸喧囂隱約能聽見,“遠離生存的痛苦,只有不斷地憧憬,渴望以及追求,在這裡,他們纔會放肆地快樂。”
許佛綸認真地在聽,嘴角卻是彎起來的。
榮衍白也笑起來,“這個理由,是不是很扭曲?”
她承認,“對。”
當然,她也必須承認,在夜色裡,榮衍白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誘惑。
明知背後是無盡的深淵,可總有人會心甘情願。
榮衍白手裡出現了一副牌,她並沒有看清他是從哪裡拿出來的。
“想試試嗎?”
於是,在林祖晉進門之前,許佛綸一直在很有興致地和榮衍白學賭術。
側廳的門關着,李之漢招待林祖晉。
只有兩個守衛在場,林祖晉的態度隨意很多,翹着腿坐在沙發裡,“怎麼不見臺門老大,還和那位美人花前月下麼?”
李之漢回答地很委婉,“大哥的事,不敢過問。”
林祖晉笑笑,“你們敢不敢我不管,可我們合作多久了,康秉欽深陷軍法司眼看就要被絞死了,鳳鬟還沒有被送到我牀上,你們臺門做事向來這麼沒譜?”
那時候,許佛綸正在努力辨別牌面上的竹絲紋路。
牌面亂筋太多,她記得有些雜亂,聞言更加糊塗。
榮衍白將她記錯的五張牌,隨意地挑出來,再打亂叫她認,“不要分心。”
李之漢笑道:“好事多磨,林科長就在乎這麼一天半日的?”
許佛綸擡頭——
榮衍白將手指壓在脣上,“噓!”
“一天半日?”
林祖晉大笑起來,“我等了近一個月,你們要的結果我給了,二當家難道不會給個準話,到底什麼時候把人送來?”
李之漢說,“等康秉欽真正死了。”
“就這幾天的事,後天大理院和軍法司會審,他的副官就會把什麼都交代清楚。”
他起身,“再給你們寬限幾天,到時候不算數,我可是要翻臉的。”
李之漢說好,送人離開。
客廳裡又恢復平靜。
許佛綸手裡的牌,遲遲沒有放下。
榮衍白倒是心平氣和地看她,“還沒認出來?”
“沒有。”
嘩啦——
她把所有牌推倒,有的掉在了地上,“榮衍白!”
他慢條斯理地理牌,“許小姐今天見過了康旅長的四位副官,覺得是誰,再或者,林科長只是信口雌黃?”
她沒有回答,很冷靜地開口,“你的煙館,記得倒久。”
“煙館的事,是我疏忽,讓商會的人趁虛而入。”他最後將地上的牌撿起來,吹了吹,“我其實很感謝康旅長,得以維護我的名聲。”
“那你爲什麼要害他?”
榮衍白笑了,“康旅長隻身投向陷阱,不問問自己愚蠢在何處,偏要責怪別人,這是什麼道理?”
許佛綸已經不想再聽他任何扭曲的理由,起身離開。
榮衍白沒有多做挽留,仍舊慢悠悠地把玩手裡的竹牌。
門被闔上,那股香水味離開,他禁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碼好的牌灑了一地。
許佛綸再次探監,跟康秉欽提到了這件事,“我今天去見過了你的副官,可是我不知道他們是個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奸細,當然,姓林的或許不過是信口開河。”
康秉欽依舊懶散地枕着手臂仰在牀上,“佛綸——”
“嗯?”
“今天,一直和榮衍白一起?”
她說,“早上爲了去找袁小姐,晚上才又見着,我知道你不讓我和臺門的人過多來往,可你的事和他們脫不了關係,瞭解越多或許會有轉機。”
他嗯了聲。
口袋裡的照片已經被他握皺了。
照片上的人雖然只能看清榮衍白的臉,但是他身下的女人穿的衣裳,他曾在許公館的大三聯裡見到過,當時取軍裝時還無意間碰歪了衣架。
林祖晉下午將照片遞給他,“秉欽兄,你看看,汽車裡的是不是許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