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佛綸笑着,伏在他胸口,摟住他的脖子:“這不好吧,康總理?”
兩隻雪白的手腕搭在他背後高低交疊,輕輕地晃,猩紅的指甲虛虛地點着,一下一下,像把小錘子在敲誰的心。
樓上,周曼蘅從房間裡出來,站在走廊上透氣,兩下的目光相碰,氣更不順了。
許佛綸衝她莞爾一笑,話是對康秉欽說的:“你的未婚妻正在看着我們呢!”
康秉欽掐着她的腰,狠狠地往懷裡一帶:“讓她看着!”
她嬌滴滴地嗯了聲,撞到他的胸膛。
正好有人過來打招呼,她擡手推開他,嗔了句:“德性!”
腰肢一轉,人就離開他的懷裡。
可她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擡了指尖在脣上一勾,勾了胭脂香點在他脣上,一眨眼就是活色生香的嬌笑:“一會見吶!”
上前打招呼的男女,就這麼目不轉睛地送豔光四射的美人離開,半晌纔想起來說客套恭維的話,康秉欽低頭點菸,真是不勝其煩。
懷裡的槍在剛纔擁抱時,被佛綸摸走了,可他的魂也像是跟着去了,徒留一副軀殼在這紅飛翠舞裡。
許佛綸從使者托盤裡取了杯香檳,和幾位公使太太在討論英國的默片《淘金記》,阿汶從樓上匆匆忙忙跑下來,出了大門。
她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她身上挪到二樓,康馥佩笑眯眯地向她揮了揮手,她身後的袁憲至正陪着妻子進了休息間,大概是看望新嫁的妹妹去了。
許佛綸頷首,回神時,公使太太的話題已經從《淘金記》轉向了香港電影《胭脂》,說男女主角歷經苦難終成眷屬。
房間裡的袁蘊君正盯着手指甲出神,袁少夫人坐在她對面的椅子裡:“許小姐塗的指甲是頂好看的,只是怎麼沒說上兩句話就走了,是不是她又和你鬧脾氣了?”
袁蘊君搖頭:“大嫂多心了,她說幫不了我忙,怕添亂,就先出去了。”
“她倒是懂事。”袁憲至不輕不重地插了句話。
兩個女人不約而同扭臉看他。
袁憲至翻看手邊的《良友》畫報:“這女人不簡單,蘊君心思單純,不要被她矇蔽了。”
袁少夫人輕輕推了推他:“好端端的,陳年舊事非得在今天提,蘊君這就要嫁人了,不見你說幾句順耳的話祝賀,怎麼給人當的大哥?”
“你們女人懂什麼?”袁憲至冷笑,“許佛綸手裡握着三教九流的人脈,短短兩年就在北平混得風生水起,這樣的女人行動言語都有她的意思。”
嘩啦翻過一頁,他問袁蘊君:“剛纔她和你說什麼了?”
袁蘊君笑說:“送了套首飾,祝我新婚快樂。”
袁憲至叫人拿來看了看,輕笑:“這件東西值幾個錢,禮物送的也太過敷衍,真不像是她平時的張揚作風,這是跟你慪氣啊,還是沒把這場婚禮放在眼裡?”
袁蘊君心裡藏着事,經不起他敲邊鼓:“好歹是人家從上海帶回來的,禮輕情意重,哪像你說的那樣嚴重,沒有的事。”
袁憲至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門口有隨行敲門,說是新郎官進家。
新郎官進家先不接新娘子,而是找大舅哥談談公事,那頭老夫人又派人來請少夫人,說是基督教會的證婚人到了,要見見面的。
人倒是都走了,袁蘊君心反而更加忐忑。
一會琢磨着袁憲至話裡的意思,一會又擔心刺殺的事情會不會敗露,要是出了事,康秉欽和許佛綸該怎麼辦,能不能逃的掉?
她雙手絞着白色的軟緞頭紗,坐立難安。
阿汶敲了敲門,火急火燎地進來,再三確認房間沒人這纔開口說話:“給您送信的幾位遇上事耽擱了,今天就不來參加婚禮了,明天在約定的地點給您祝賀,這都是誰啊,二小姐?”
袁蘊君笑笑:“就是我的幾個學生,平常喜歡熱鬧。”
阿汶點點頭:“您一輩子的大事,他們不來,那是挺可惜的。”
袁蘊君沒理睬:“看見大哥了嗎?”
“大少爺和姑爺正在書房裡說話呢。”
阿汶理了理長桌上的鮮花,嘆口氣,“姑爺真是的,大喜的日子還顧着公事,說起來也是那些亂黨不長眼,專挑這時候生事,還得讓姑爺派人去抓。”
袁蘊君心驚肉跳:“什麼亂黨?”
阿汶指了指紅玫瑰:“這個唄,姑爺接到舉報說今天晚上有亂黨秘密聚會,想一鍋端了,正和大少爺商量呢,康總理也在。”
袁蘊君坐不住了:“秘密聚會?”
阿汶只管照顧花:“不知道,就聽姑爺的衛兵說了兩句,大喜的日子這不添……哎,您這是要上哪兒啊?”
她跟着拎了婚紗的袁蘊君跑出了房間。
兩下里都慌慌張張的,以致於管絃樂隊奏樂請新人的時候,林祖晉和袁蘊君都是叫人匆忙送出來,新娘子歪了頭紗,新郎掉了胸前的珠花。
虧得證婚的牧師長相嚴肅穩重,才把觀禮區的凌亂議論給遏制住。
袁蘊君挽着林祖晉的手臂,好歹將紅毯走到頭,婚禮正式開始,聲音這才漸漸的消散了。
說證婚詞的時候,許佛綸看見身前的袁少夫人悄悄地抹了抹眼睛。
這場西式的婚禮結束,外面有花車接了新人去北平飯店舉行傳統的婚禮,車隊浩浩蕩蕩地離開袁公館,據說到了北平飯店好一會了,袁家還有幾趟車的客人沒來得及送出大門。
爲了襯這場中式婚禮,許佛綸下車後,就去休息間換了套新禮服。
出來的時候,看見接到捧花的周曼蘅被小姐妹衆星捧月似的圍着,嘰嘰喳喳討論她和康秉欽的婚期,周曼蘅不着痕跡地看了眼近處與人說話的康秉欽,再低頭歡喜地捏了捏棕櫚葉子。
康秉欽似乎有所感,目光向這邊挪過來。
周曼蘅抱着捧花,羞答答地望着他,自小受得家教嚴,也只大着膽子望了一小會,頷首離開了。
許佛綸歪在軟包沙發裡,吃着小蛋糕,看戲。
康秉欽坐到她身邊來,解開西裝鬆了領帶,露出脖頸下一塊皮膚,襯衫釦子只解了兩顆,再往下就看不見了。
許佛綸的目光在他胸前繞了繞,不懷好意地笑了。
遮也沒用,以前不知看了多少遍。
康秉欽懶散地坐着,給她瞧:“哪兒來的?”
好好的中式餐廳,怎麼就冒出她手裡這塊蛋糕?
她用小銀勺挖下一小塊巧克力,滿足地咬在嘴裡:“中飯,沒吃飽,省得浪費。”
康秉欽嗤之以鼻:“腰上長肉了。”
剛纔抱了一小會,他說的話最具權威。
許佛綸扔了勺子,氣急敗壞地瞪着他:“康秉欽,你好煩吶!”
他接着逗她:“剛纔蘊君扔捧花,怎麼不搶?”
她翻個白眼:“要是我接到了,你娶我啊,不娶,何搶?”
他笑得意味深長:“不試試,怎麼知道?”
因爲知道,所以纔不試試!
許佛綸把蛋糕推給他:“我去搶你未婚妻的捧花了,把它吃光,吃不完,等我回來打斷你的腿!”
康秉欽搖頭失笑。
用勺子舀了一點送進嘴裡,果然甜的膩人。
這場婚禮結束,天都快黑了,賓客又至林家小公館鬧一鬧新人,又是一場狂歡。
七點,許佛綸從熱鬧漸散的人堆離開,坐在後花園的長椅上,跟一位穿着藍色蓬蓬裙的小姑娘玩皮球。
玩了半個鐘頭,小姑娘累了,控制不住力氣,將皮球扔進了樹叢裡。
許佛綸禁不住她央求,放下咖啡,拎着裙子給她找球。
樹叢裡有數支僞裝的槍口嚴陣以待,她找到皮球時,低聲告知:“還有三十分鐘。”
小姑娘歡天喜地地抱着她的小皮球和父母回家了,許佛綸換了個鞦韆坐着,慢悠悠地接着品咖啡。
七點三十二分,她掃了眼包裡的懷錶。
侍者來收拾咖啡杯,神色焦急:“許小姐,袁小姐不見了。”
許佛綸皺眉:“什麼時候?”
“回了公館後她說有些醉酒,就回了臥室休息,可十分鐘前,我們發現房間沒人。”
“林祖晉呢?”
“還在開會,總座也在,無法聯繫,許小姐,行動要不要取消?”
許佛綸搖頭:“沒有我的命令,不要妄動。”
七點四十分,他再次來見許佛綸:“袁小姐還是沒有找到,但是會議已經結束了,我們無法靠近總座身邊,許小姐,怎麼辦?”
許佛綸摸了摸小坤包:“八點動手,然後立刻撤離,袁蘊君交給我。”
她將公館裡裡外外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袁蘊君的半點消息,安排了人繼續找,自己隻身返回藏進樹叢。
這處地勢頗高,不遠的地方立了假山石瀑,不倫不類。
望遠鏡裡,林祖晉和十幾位官員從書房裡出來,下到二樓平臺,舉杯暢飲。
七點五十四分。
康秉欽將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和衆人轉身離開。
林祖晉還同他說笑了幾句。
七點五十九分,最後一批賓客,已經從她望遠鏡可視範圍內消失。
秒針在轉最後一圈。
許佛綸的餘光,緊緊地盯住。
八點鐘。
她比了個手勢,動手!
突然,洋房四面八方沖天而起絢爛的煙花,一簇接着一簇,驚天動地。
負責開槍的那位受了不小的驚嚇,手一哆嗦,子彈直直地射向林祖晉的眼睛。
他哀嚎一聲栽到在地,滿臉是血,熱鬧的公館瞬間大亂。
侍從紛紛掏槍,將他護在當中,周圍的陡然躥出數十條黑影,各執槍棒向他們藏身的地方奔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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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暴露,不能久留。
許佛綸打了個手勢,示意衆人按照預定的路線離開。
山道很長。
像夜伸出的舌頭,能將所有的命瞬間吞噬。
山腳下,並沒有帶他們離開的汽車。
只有跟上來的槍口和鬼魅似的林祖晉。
“鳳鬟,深更半夜帶着男人,是要去哪兒?”
善後的人,應該無一倖免,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