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烏赫國已然全線退兵,定城的燃眉之圍已解。連日來的晴空,高遠而開朗,雲層褪盡,乾淨清爽。白日裡燦爛的太陽照遍了定城的每一處陰暗的角落,歸入了人們的心中,處處是一派輕鬆,街上偶有幾家的孩子出來歡樂的叫鬧着,東蹦西跳的。
龍朔皇朝的主營軍隊已經全部安全撤離城外,僅留有少量將士們留守營地,以觀敵情。而兩日前,我便與司慕贏跟隨大軍一起先行撤回了定城行館,軍中剩餘些打點事務,救治傷病等均交與了朱雀全權負責。經過這幾日的精心調養,我已恢復的差不多,傷口也已結痂。
今晚將舉辦熱鬧的慶宴,舉辦的地點設在了南門城外不遠處山林之中的一處空曠之地上,因爲定城頗小,城中難覓一處如此大的空地,可以容納那麼多的將士。
我與司慕贏一早便整裝來到了慶功宴席之上,與我想象中有些不丗,竟是有些許異族風情的篝火慶宴。
此時,迷人的夜景,天空藍的發黑,黑的深邃而又純粹。月亮還沒有出來,暗夜如外罩一般扣在了一望無際的大地之上,無數璀璨的明星點綴其上,繁密而又低矮,彷彿就掛在了羣山的腰際,又像是散落在連綿起伏的山頭,有些近的幾乎伸手可及。
月亮緩緩的升起,像一個巨大的玉盤,散發出柔和的清輝,普照着羣山原野。天空漸漸的發白,星星開始隱退,天地間都好似披上了一層透明的輕紗,朦朧似幻。
來來往往穿梭着忙碌着的士兵們以及一些當地的百姓,此時正在聚攏着柴火,點燃了一堆堆的篝火。跳動的火苗映得在場每一個的笑臉上都是紅彤彤的,一罈接着一罈的好酒搬上了桌臺,挨個的打開了封蓋,頓時酒香四溢。勝利了,想來這城中的禁酒令也是撤了吧,今晚大家終於可以開懷暢飲。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喜悅,彎彎的眉毛,略略上揚的眼角,勾起那歲月的魚尾紋是笑意連連。興奮的人們,開始輕輕的哼起了祝酒歌,悠揚的歌聲在山林間草原的上空縈繞着迴盪着。
不遠處,廚子們下在烘烤着整隻的羊,烤肉的香味似能飄至千里之外。
司慕贏此時一手摟着我的腰,一手正端起酒罈,湊至脣邊,豪氣的暢飲着。今日的他打扮的比較隨意,烏黑的髮絲只是隨意的系在了肩後,一襲寬敞的黑色織雲龍金紋錦袍,一雙微微有些翹頭的虎皮靴,腰間配有純白鑲嵌美玉的腰帶。黑白相間,金色做襯,王者之風,盡顯華貴與優雅。
我則身穿稍顯喜氣的大紅翻邊束身襖,在他的懷抱中顯得是嬌俏可人。燃燒着的篝火映照着我的臉是紅撲撲的,平添幾分胭脂之色。
此時廚子們已然挨桌端上了烤肉,香味撲鼻而來。
司慕贏爲我切了一小塊,放入盤中,鳳眸上揚,心情愉悅的遞給我道:“藍兒,這種野外的慶韶,你還不曾感受過吧。”
“恩!”我淺笑道,接過盤子品嚐了起來。隨意的掃視席下,只見司慕政與朱雀均坐在了左下位,二人時而會交頭言語上幾句,不知他倆能有什麼共同的話題,我倒是有幾分好奇。
“你要不要來點?”司慕贏將酒罈遞到了我的面前,神情有着幾分揶揄道。
“不用,我戒了!”我很堅決的推開道,我曾發誓再也不碰酒了,喝酒誤事,盡惹麻煩。
“哦,那多可惜,藍兒的酒量好的出奇。”司慕贏有些好笑的望着我,看來隨着定城之圍的解開,那件不愉快的事也隨之煙消雲散。只是,當時的我們都忽略了方子謙這個極磊的隱患。
我有着幾分氣惱的瞪了他一眼,以示不滿,他竟還在取笑着我。
“哈哈哈哈!”司慕贏是開懷暢笑,一雙鳳眼彎起好看的孤度直視着無,灼亮有神,又帶着幾分曖昧。
見狀,我垂眉低首私自吃了起來,不再搭理他。
大家用完晚膳之後,便到了頒發軍功綬帶,論功行賞之時,每一個士兵們都翹首企盼,神情充滿了期待,因爲凡立有戰功的士兵都會有一卷布帛的獎令以及朝廷撥出的賞賜。一個熱血男兒誰人不希望能立下汗馬功勞呢?
接順序第一個接受授封的便是我。因爲此次戰役中我功不可沒。而我早已離席準備,此時正站在席下,略略擡起頭凝望着他英俊的臉龐。一旁圍滿的士兵們已是開始齊齊輕輕唱起了雄壯的軍歌,嘹亮而又渾厚的聲音穿透了長空,帶着十分的振奮與激情。
此時的司慕贏已然站起身,大手一揮,提起衣襬,優雅十足的跨步下席,黑色的衣闕在冬夜的寒風中迎風飄擺,烏黑的髮絲霸氣的飛揚着,一旁等候多時的士兵忙端上一個蓋着紅布的盤子。
司慕贏緩緩的揭開紅布,裡面赫然放着一條金色的綬帶,在火焰的照耀之下,頓時散發出陣陣刺眼的光芒,金光四射,震懾了在場所有的人,四周霎時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他一手執起綬帶,緩步向我走來,越來越近,頎長的身軀最終停在了我的面前。狹長的鳳眸深深的凝視着我,帶着幾分贊意,帶着幾分柔情,輕輕擡起手將那有些沉甸甸的金帶套在我的脖子,掬起我在火光映照之下粉嫩紅潤的小臉,在衆目睽睽之下,霸氣的印上一吻,不像是在頒發軍功綬帶,倒像是在宣告着他的所有權,又像是展現着他的驕傲,更像是情人間的絲絲密語與交換信物一般。一時間,周圍意是響起了一片歡呼之聲。
聲聲震耳欲聾。
他們的皇上,他們的后妃,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如今都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那一刻,我似是能夠感受得到他們心中的萬分崇敬與無比興奮。
宴席的歡樂氣氛是愈來愈濃烈,我安靜的退至一邊,尋了一處乾淨的草地席地而坐,後背依靠着一顆大石。遠遠的眺望着他,司慕贏已然在爲朱雀授着銀帶,再是……
熊熊的篝火熱烈的燃燒着,將空氣之中都蒸騰的滿是暖暖的煙霧,一片迷濛,隔着這朦朦朧朧,我的脣邊勾起一抹舒心的微笑,恬靜的望着他忙碌的身影。頒發完了綬帶,他的周圍是漸漸的圍上了越來越多的人,都是些從定城中前來普通百姓們,帶着自已家中珍藏的物品,獻給他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皇上,有人是提了一罈好酒,有人是拿着自己一塊家中醃製的上等好肉,有人是拿來了自己家中所織的布匹,甚至有人奉上了今日採摘的一籃淡雅的菊花,雖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卻代表着百姓對自己皇上的敬仰之情與一片心意。
畢竟,又有多少人此生能見上天子一面呢?他們無疑是激動的,振奮的。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甚至說話的時候都有些語無倫次,甚至有的人連雙腿都在不住的顫抖着。
圍上他的人是愈來愈多,司慕贏只是溫和的淺笑着,接過他們手中的東西,出聲寬慰着他們……
我默默的注視着,看的出神。他如此親民的一面,我尚未見過。
“他很迷人,是嗎?”身旁突然傳來了一聲略帶些苦澀的聲音。
我偏過頭望向來人,竟是司慕政,他不知何時起也席地坐在了我的身邊,身軀半倚着大石,雙手反枕在了腦後,目光有些飄離,也正出神的望着司慕贏的身影。
我淡笑着回道:“他確實很迷人,難道不是嗎?”
不經意的眼神瞟過他脖頸之處所懸掛紫色綬帶,我不禁微微皺眉,輕哼一聲,嘲笑道:“你也有份?難道不覺得受之有愧嗎?”言語中帶着幾分輕蔑,我自是知道他是因爲擊敗了呼延赤烈,是以得到了這授封嘉獎,只是當初的他不是也是反對我的計策。
收回視線,依舊將目光投向了人羣中的司草民贏。
耳邊響起了悉悉索索的動靜,他似是將綬帶取下收入了懷中,算他尚有自知之明。
“你的傷好些了沒有?”司慕政轉移話題問道,語調平緩。
“若是沒好,我會出現在這裡嗎?”我淡漠的回道,這還不是拜他所賜,如若不是他陷害我,我有必要這麼做嗎?
“聽韓軍醫說,那支箭幾乎沒入心臟,十分的危險。夢兒,爲了他,你真的連命都能捨棄嗎?”他語調帶着幾分悽然,嘆道。
我輕哼了一聲,不語,我的情況,他倒是瞭解的清清楚楚。
“還是說,夢兒你是有意這麼做的?值得嗎?”他突然又問道。語出卻驚人!
聞言,我不由的全身一怔,有些驚愕的望向他,卻恰好對上了他妖異的雙眸,火紅的烈焰映照上了他的棕發,益發的顯得十分的邪魅。
難道說,真的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他竟然知道!出乎我的意料!
“你什麼意思?”我冷冷的問道。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以父皇的敏銳爲何沒有察覺那支冷箭呢?心下覺得有幾分疑惑與好奇罷了,這個問題,你可以不用回答我,只當我沒問便罷!”他隨意一笑,淡淡的說道。
看來,他倒是挺了解我,連我是怎麼想的都一清二楚。
我沒有接過話,愣自發呆。心中思緒翻涌。
“別再做傻事了,我不會再逼你。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讓大家擔心!”他深嘆了一口氣說道,神色有些黯然。
被人看穿,讓我有着幾分窘迫。在這件事上,我確實做得有些過分,其實我也很不忍,有心去彌補。
有些晃神,只是我依舊強作鎮定道:“你錯了,贏若是有危險,我必定會毫不猶豫的捨命相救!”說的是真心話,其實那一箭,就算是帶着幾分算計,可我想更多的應是出於真心。我確實願意,而他也值得!
司慕政沒再說話,稍刻他站起了身,準備離開。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我在他的身後突然凝聲說道:“對了,一直忘了恭喜你,你就要有子嗣了,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他欲擡步離去的身影是瞬間僵硬,驚異的轉身,帶着幾分尷尬道:“你知道了……”
我年出一抹無所謂的笑容道:“很抱歉,不巧正是我接了那封信。太子殿下,恭喜你了!屆時本宮必定會送上一份大禮!”我意有所指。
“其實我……”司慕政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我冷冷的打斷。
“別和我說什麼你沒碰過她之類的鬼話!”
“我……”他滯口了。我知道他無話可說,孩子都有了,他還想解釋什麼呢?
“司慕政,知道爲什麼我們之間沒有可能了嗎?”我問道。
“爲什麼……”他喃喃的開口,眼中有着澀然。
“因爲,我嫌你髒!”我騰的站起身,輕輕撣了下身上的塵土與草屑,目露些許鄙夷的說道。是的,我不能忍受他在有了我以後,照樣和別的女人在牀上濃情蜜意,甚至還有了孩子,我至今都不能忍受。只是,我似乎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其實我與他一樣的髒,所以我也配不上司慕贏,一直都是……
越過他的身邊,我先他離去,走向了人羣之中那抹迷人的身影,挽起他的胳膊,嬌笑嫣然的呼喚着他。夜還很長,也很醉人……
回眸撇了一眼僵直站立在原地的司慕政,我輕笑。
我自有良人相伴,卻不會再是他!
……
其實,原本打勝仗了以後,理當是能讓百姓們過上一緞安居樂業的日子。遺憾的是,很快我與司慕贏便意識到了問題遠遠沒有那麼簡單,我們都感覺到了似有一張更大的巨網在向我們撒來,逃也逃不掉。
狼煙四起,而戰爭的遊戲似乎才只是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