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絃古琴,音色低沉,在這昏昏暗暗的暮色裡,彷彿述說心情。
宮人不由側耳傾聽而慢下步子,錦月看了眼一旁的尚陽宮女官,那女官微頷首表示知道了,因爲是大好日子是以訓斥的口氣也委婉許多,但求吉利:
“走起來,莫誤了吉時,五皇子殿下還在承雲殿中等着娘娘呢。”
宮人們一凜,立刻從低沉如泣的琴聲裡抽回神,快步走起來。
正此時,那低沉如訴的琴聲驟然狂亂,接着便是幾聲刺耳的斷絃聲,戛然而止。
錦月聽見那斷絃聲,面上仍是一片冷漠,透過紅紗華帳,遠遠看見那正殿寬闊肅穆的大門正中,有個挺拔如玉立的,穿着玄黑緞子硃紅赤金紋的男人,束着高高的金玉冠,在等着她。
是弘允。
弘允背後,承雲殿的宮闕在暮色裡化作廣袤的剪影,紅色宮燈燃着吉祥如意,在屋檐下照得一片燈火闌珊。
錦月漸漸從暗處,轉入光明中。
*
寢殿裡燃着鴛鴦紅燭,帷帳、紗簾、擺件兒,連漆器、瓷杯都帶着鴛鴦、喜鵲、的喜慶圖案。
錦月站在殿門口,望着寢殿裡有些遲疑邁不動腳。弘允側臉來,看出她的緊張,朝錦月伸出手。
“來。”
錦月怔愣,眼前弘允寬厚的大手,和另一隻骨節更修長、纖細卻飽經風霜的的手重疊,那隻手曾經是白皙的,有女子的秀美,現在卻被曬成銅色、布着傷疤……
尚陽宮最高女官,姚尚宮,在錦月身後一步,她見錦月發愣,輕聲提醒:“娘娘,您應把手交給殿下,一道進門。寓意執子之手、白頭偕老。”
錦月微吸了口氣醒過神,把手放在弘允掌心,擡眸正對上弘允微笑俯看她,握住她的手後笑容便在脣角蔓延開,漸漸露出整齊的皓齒。
“小心門檻。”弘允提醒道。
吉服長及拖地,錦月低首看,左右兩旁的侍女立刻替她將裙襬輕輕捧了起來,她才跨入殿中。
身後跟隨的十數個內監、侍女全數留在寢殿外一字排開安靜侍立,只有姚尚宮,和四個端合歡酒、五色果的女史跟進來。
弘允拉錦月朝高牀大帳走,錦月一下子想起昨日晚侍女交給她的那閨房之術教習手冊:“等、等等一下!”
弘允側目:“怎麼了?”
而後見錦月滿臉不自然、緊張,他俊眉一動,瞭然錦月所想。
“交杯酒,需在榻前喝。我們去榻前坐下吧,你也正好歇一歇。”
“哦,我、我到是忘了。”
姚尚宮凝眉小心提醒:“娘娘,您現在是五皇子妃,應當對殿下稱臣妾……”
她話沒說完,便被弘允擡手打斷,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就說‘我’吧,我聽着也親切。”弘允道。
兩人坐下,姚尚宮便朝端酒的女史揚了揚下巴。那女史立刻跪地奉上交杯酒。
雖自小隨和弘允親近,但錦月對天發誓真是沒有半分男女哪方面的邪念。所以,而下錦月只覺得和一向敬重、依賴的兄長般的男人,走這些儀式,真是說不出的“不自然”和“彆扭”,連行動,都遲鈍、呆傻起來。
這不,她剛端上酒杯手就一抖,散了一半,立刻將紅袍
“不想忙了一天,手這樣酸,連酒杯都拿不住了。”錦月尷尬一笑,欲蓋彌彰。
弘允忍俊不禁,看她目光越發熱了熱。
“這十幾年來,我還從未見過這樣可愛的你,錦兒。”
錦月:“……”別了別耳邊的碎髮,“真的,只是手痠了。”
說完自己聽着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然而偏偏,弘允還順着她的話正經地肯定:“嗯,我知道是手痠。”
“……”呵呵。
她敢保證他心裡一定不是這樣想的。
“不若我幫你捏一捏手?”
錦月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才領悟他爲何順着她話說下來,“不,這會兒好像好像好很多了,不酸了。”
乾笑。
弘允莞爾看看錦月端酒盞的手兒,錦月一縮。
“看來是不酸了,酒盞端得穩而有力,小心捏碎了杯子扎到手。”他道。
“……” 錦月。
弘允處事縝密圓滑,想想自己繞不過他,錦月還是決定快速忘了這茬事。
這話題就此作罷!
喝交杯時,姚尚宮嘴裡振振有詞地說着吉言,錦月也沒注意聽,眼睛瞟着外頭已經黑下來的天色,想着李湯何時回來覆命,那馬車裡究竟是什麼人。她讓淺荇和行魏也追去查了,現在一個都還沒回來……
女史收好酒盞退後,姚尚宮笑吟吟道:“請殿下、娘娘捧起衣襬。”
錦月依言,雙手捧起玄色緞子以銀線繡飛鸞紋的衣襬,弘允也單手捧起袍裾,三個女史端着五色果子和同心錢,輕輕撒來。
桂圓、荔枝、核桃、栗子、蓮子,五種顏色的果子和同心金錢,窸窸窣窣,落了慢慢一兜。
姚尚宮端着腔、拔高了聲,滿面吉祥的笑容:“果子滿懷、多子多福,祝五皇子殿下、皇子妃娘娘富貴吉祥、早生貴子。”
幾女史也跪下重複了一遍。
姚尚宮才道:“禮成!”
“殿下和娘娘早些歇息,奴婢們告退。”
姚尚宮和幾女史退下,錦月見她們退下時,臉上都有種紅光滿面的曖昧笑容。錦月纔想起,那其中二侍女正是昨日在尉遲府上交給她閨房之策的女史。
立時,錦月吞了吞唾沫,面紅耳赤起來。
“將衣裳寬了吧。”
弘允說着脫去了厚重的華緞罩衣,錦月一凜、立刻從牀上彈起來,戒備看他。
弘允一頓:“我看你兩頰緋紅,以爲你是熱着了。你不要誤會,我……”
暗鬆了口氣,錦月尷尬笑出來,她與弘允之間從未有過這樣的防備,一時有些尷尬。
錦月輕輕寬去拖地的長罩衣。
“是,是有點兒熱。”
這正紅的華緞罩衣穿着雖氣派,卻十分厚重,脫去之後果然身心都一輕。
弘允手掩了掩口而笑,錦月有點說不出的難熬,以前和弘允在一起也只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現在卻覺得一刻鐘掰成了幾個時辰在過。
弘允大喇喇坐看錦月乾巴巴站着手腳沒處放,漸漸笑出來:“你若不想侍寢,我也不會強迫你,這麼怕我做什麼?我還是往常的弘允,不會因爲到了夜晚、沒有旁人在,就化身野獸將你生吞。”
“……”你知道,也不用說出來讓我尷尬吧。錦月心道。
而後,錦月臉色暗下去:“其實你爲我做這麼多,我侍個寢,也是應該的。畢竟我佔了你的妃子的名目,令你不能娶想要的美人,若日後遇到喜歡的好女子,也不好娶回來。”
弘允目光深了深,眼睛從錦月的白皙的眉眼,一路向下,鼻子、小口,下巴,一路到玄黑繡銀紋領口露出的半段玉白脖頸……
他呼吸不由自主深了深。
“你能這樣爲我着想我很高興,不過……”
錦月擡眸,不知何時弘允已近在咫尺,他身上是自己熟悉的、淡淡的幽香,可他現在滾燙眼神和沙啞迷離的嗓音,卻是她從未見過的。
“弘允。”她出聲,示意他別再靠近了,她有點不習慣這樣的靠近。
從前她是根本不敢想象,弘允竟會有這樣的眼神看她……
這種,純粹地“男人”的眼神,讓錦月有些害怕、恐慌。
長指絞起錦月耳畔那幾縷調皮的碎髮,弘允低聲呢喃:“雖然你令我垂涎欲滴,但我真不忍心享用你。”
他輕輕環住錦月,收斂了方纔的逼人氣勢。
“錦兒啊你可知道。你就像我的月亮,往後,我要天天把你供在天上。一想到,往後每一天你的目光就像月華照耀在我身上,我便覺好幸福……”
“錦兒,我這一刻,真的很幸福,謝謝你嫁給我、謝謝你……”
錦月張了張口許久無言,感動之餘,更覺歉疚、愧對,對不起這一份厚重的心意。這場婚姻對她來說,這只是爲了得到權力的交換,甚至是利用。
“弘允哥哥,我比任何人都想讓你得到幸福。可是,我還是不能騙你。等我報了仇,我就會離開,讓本來該坐在這個皇子妃位置的女子來照顧你,與你白頭偕老……”
這個懷抱驟然緊了些,緊到錦月有些透不過氣來。
“我知道。你要走我絕不會阻攔你,但是……”
弘允深吸了口氣,他極少對錦月提要求,但這一次,他真的好渴望,“但你在我身邊的日子,我請求你讓我盡情嘗夠這幸福味道,可好?”
錦月抿了抿脣,思慮良久,“嗯”了聲。
一陣靜默,周遭的冷凝的空氣似因這個從容的男人而寧謐下來。
弘允拿了箜篌,撥動琴絃,空靈的音色悅耳空靈如深山泉水叮咚。他望着錦月,朗聲誦着《詩經》中的一首小曲——
“擊鼓其鏜,踊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錦月最喜歡聽他彈琴,但聽到那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便心虛的低了臉。
弘允太美好,自己,真的不配他這句誓言。
……
夜轉深,弘允放了琴。
“夜深了,歇息吧。”他頓了頓道,“後宮恩寵和地位一脈相承,所以我想,你最好還是與我同房的好。”
錦月一驚,大眼睛裡滿是惶恐。
“我是說同睡一房,不是行男女之事。”他依然從容,可錦月卻從弘允嘴角輕輕的莞爾讀出些許“故意”。
錦月凝眉,瞥,低聲抱怨:“就不能不讓我出洋相嗎……”
聽見她極小聲抱怨,弘允輕笑不語。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的日子,那個總跟在他身邊喊弘允哥哥的小姑娘。
幸好牀大,一人睡一邊還有空餘。
弘允很快睡下,安靜沉睡。
錦月卻睡不着,想着李湯何時回來覆命,以及那遠遠對那黑鐵木馬車的一瞥。
是她看錯了嗎?按理說,那麼遠,她應該看不清的。真是自己思子心切,錯看了嗎。
思及孩子,錦月心中鈍痛難忍,捂口、忍着聲音落淚,怕吵醒了一旁的弘允。手放下時卻不小心手碰到了他的手指,立時那隻大手就將她的手握在了手心。
然而弘允熟睡着,並沒有反應。只是睡夢中他身體本能的反應。
錦月鬆了口氣,輕輕抽-回手。
黑夜還長,紅燭高照,錦月擔心着李湯那邊的事睡不着,便打量起平躺在身側的弘允。
他不是弘凌那樣第一眼就令人驚豔的美男子,卻也是十足十的英俊男人,日子越久、相處越長,越能讓人感受到魅力。彷彿浩瀚的大海,能納百川,讓你不知道它邊際在哪裡,看着他,總能讓人心安。
眉睫、口鼻、脣齒,弘允每一處都長得整整齊齊。
錦月不覺失神,她從未這樣近距離、這樣認真地給過他打量目光。越看,竟越覺得彷彿有些陌生。
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只將他當做弘允,而未將他完完全全當做一個男人去看。
“若我是月亮,你一定是蒼穹,不管我陰晴圓缺,猙獰醜陋抑或狼狽,你從未嫌棄過我。”錦月低聲自言自語。
若弘允一朝成爲皇帝,一定是個,寬容平和、廣施仁政的明君。
錦月心道,然而轉念,又被這句想法所牽動的狂風暴雨,驚了驚。
在弘允成爲皇帝之前,東宮太子必定會先覆滅。
弘凌性格剛硬,定寧死不會稱臣。
他會死。
**
清晨,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弘允便從榻上醒了過來,坐起身。
不。
準確來說,其實他後半夜根本沒有成眠。 太興奮了,以至於三更就醒來,另外,也是因爲眼睛略有些不適。
窗外亮起幾線晨光,刺得弘允眼底痛了痛,不由眯眼擡手遮擋。昨天忙着婚禮,到是把吃藥給忘了。
侍醫說他眼睛病情幾乎穩定,只需靜養,慢慢,就會痊癒。
也是因爲知道自己無礙,他纔敢將這個心愛的女子,娶回來。
錦月正睡着。
弘允只覺她像個安靜的小姑娘,惹人憐愛,見她腳露在被子外、晾在涼空氣裡。
怕吵醒錦月,弘允動作很輕,捧起錦月的腳正要放回去,卻覺這雙玲瓏小腳,白白的,精緻極了,煞是可愛。
“若我一日成爲你負累,我一定會放你遠走……”他說着,情不自禁親了上去。
“哼嗯……”此時卻不想佳人羽睫如蝶翼閃了閃,一聲嚶、嚀,悠悠轉醒。
錦月一夜睡得迷迷糊糊,更不敢亂動只怕碰到弘允,到時候尷尬起來就要命,是以睡得腰痠背痛、頭昏腦漲。
一睜眼,竟見弘允跪坐大牀尾,捧着自己腳親。
錦月:“……”?
弘允:“……” !
各自都是吃了一驚。
錦月忙縮回來。
“弘允哥哥,你……”
這個弘允難道是假的?那麼高雅的人,怎會幹這樣……這樣變態的事……
“我……” 弘允清了清嗓子,正色,起身,下榻。
一本正經,毫無猥瑣之色。
弘允邊由內侍伺候穿衣,邊道:“天亮了,該起了。待用了早膳,我陪你去棲鳳台向母后敬茶。另外還有父皇的嬪妃,你也得見見,我準備了些小禮物,你拿去送給她們。深宮內苑中勾心鬥角總免不了,打好關係總不會讓你吃虧。”
愣愣點頭,錦月瞪着眼珠子腦子還在吃驚、發昏。
但看弘允從容不迫、一絲不慌地穿衣,神態舉止一派天家貴公子的氣度,錦月不禁疑惑起來:難道,是我剛纔睡昏頭,看錯了?
可能,應該,是吧。
弘允口吞蓮香,他絕不可能做這樣趁她睡覺偷親腳的事!
錦月篤定一想,便放心了許多。
寢殿之外連接着外殿,看夜的女史隔着重重紗簾聽聞弘允吩咐,立刻去外喚了人。姚尚宮領着四侍女早已在外侍立等候。
或許是弘允知道她還不習慣與他太過親近,是以早早離開讓她方便梳洗。
香璇和姑姑周綠影也起了早,在外頭等候着,生怕錦月和弘允“同房”同得不順,出紕漏,而下見錦月安然無恙,才放了心,都在一旁幫侍女遞送東西。
“李湯大人可有信兒了?”錦月問。
姚尚宮躬身稟:“回稟娘娘,李大人和娘娘的隨扈行魏、淺荇四更便已等在偏殿中,因是新婚頭夜,他們不敢打擾殿下和娘娘,就一直在偏殿等候。”
錦月從凳子上彈起來往門口走:“應該早些通知我。算了,快,快請!”
香璇握錦月的手:“姐姐再急也先把衣裳穿好呀~”
錦月這才發現自己只穿着家常的杏色長衫裙,趕緊讓侍女捧來衣裳換上。也顧不得去和弘允一道吃早膳,先去了偏殿中找李湯。
李湯與行魏、淺荇三人正在殿中等着,風塵僕僕顯然一路苦追。李湯道:“娘娘,馬車追上了,是個牙婆拉了一車拐賣的孩子,並沒有小黎公子。”
雖然理智早已將這個結果告訴了自己,但再親耳聽見還是讓人備受打擊,錦月沮喪地跌坐在圈椅上,沉重嘆氣,眼淚漫了上來。
香璇安慰:“姐姐,孩子已經去了,是我們親手將他穿上衣裳送入木棺的,我們要堅強下去,才鞥呢爲小黎手刃仇人報仇。”
“多謝李大人一路辛苦,錦月不勝感激。”錦月道謝,面容還沉浸在喪子之痛裡,冰冷麻木。
李湯擡眼蠕了蠕脣。一旁香璇正打量他,見他欲言又止,頗有些奇怪。
此時姚尚宮來催,說弘允在殿中等錦月用早膳,飯菜要涼了。
待錦月出了門,淺荇和行魏才擡起頭,都齊齊看李湯,李湯冷冷斜眼睨他們警告道:“別多嘴多舌,只要一日夫人還想着孩子,就一日不會真正的放下過去,和殿下好好過日子。”
行魏咬了咬脣,還是覺得難以閉口不說:“大人,萬一那逃走的小孩兒真是小公子呢?”
李湯和小黎也很熟悉,從前李湯以爲他是弘允的孩子,格外照顧,教小黎投壺、讀書,得知小黎是弘凌的血脈這層關係之後,他理智上纔開始排斥,然而心裡,還是忍不住歡喜這個孩子的。
“唉……”李湯沉沉一嘆,“孩子已經沒了,怎麼可能是。當年五皇子殿下臨死都還想着夫人,這番心意何其深沉,而今好不容易纔等到佳人回心轉意。此事就此作罷,不要再提!”
行魏、淺荇齊聲答了“諾”。
承雲殿中,錦月和弘允用完早膳,便一同乘了輦車去棲鳳台。
偏巧,出尚陽宮大門時,錦月竟看見尉遲心兒和奴婢雪燕在東宮大門外踟躕,偷偷往往裡頭凌霄殿的方向瞧。
不用說,尉遲心兒是來找弘凌的。
才聽李湯說沒有孩子生還的可能,現在就看見了兇手之一,錦月幾乎按捺不住怒火,恨不能將尉遲心兒剝皮抽筋!
“錦兒……”弘允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錦月才壓制下凌冽的視線來。
尉遲心兒回頭才豁然對上錦月冷冰冰的目光。她雖是太尉子女卻也只是個民女百姓。而錦月是嫡皇子妃,位比列侯,路遇地位低的都需矮身退後爲她讓路。
尉遲心兒秀眉一豎,百般不願,卻只能低頭咬脣退後,矮身。
“停。”
到尉遲心兒跟前時,錦月冷聲道,華輦立刻停下來。
尉遲心兒身子不覺一顫,在錦月的陰雲般地目光籠罩下緊張起來,連鼻子呼吸都有了摩擦聲。
害怕。
錦月看了眼精心打扮過、像個紅衣小仙女兒似的尉遲心兒,又從東宮正門博望門望進去,弘凌的凌霄殿的琉璃瓦正被朝陽映紅。
那空曠的冷殿,正需要這樣的秀美女人填充後宮,弘凌那張臉向來顛倒衆生,錦月向來知道,只是從前令她癡迷,而今……而今卻令她一想,便覺反感。
失去一個小黎、一個她,弘凌也不會缺少人愛他。
多麼愚蠢,她從前竟然覺得他會孤寂會寂寞。他若想,多少女人想上他的牀榻、爲他生兒育女。
虧自己,從前還以爲他們母子對他來說是非常重要不可替代的。
而今想來真是天真可笑,或許她走了,弘凌正好可以廣納後宮、延育子嗣。
輦車停了太久,宮人都不覺側目看輦中。錦月從前在東宮這不是秘密,只是沒人敢提罷了,而下宮人們也不住猜測……
“錦兒,走吧……”弘允低聲提醒。“莫讓母后和嬪妃等急了。去了棲鳳台,我們還要再去太后和太皇太后處請安。”
錦月纔想起此刻弘允在身邊,自己這樣停在東宮門口定讓他誤會了,也更會讓他難堪。
輦車繼續行起來,東宮漸漸被甩在後面。
錦月看弘允,他如往常正襟端坐,正視前方,似乎些許沉悶。
“我……我只是出了下神,並不是留戀東宮,你不要誤會。”
弘允輕彎了彎脣角:“無礙。我不會在意。只是怕今日是你初次請安,耽誤了時辰讓母后和貴妃她們對你有微詞,往後你在宮中難免被人詬病。”
說罷,弘允心中暗暗一怔。自己竟脫口撒了個謊。
可見錦月鬆了口氣,他又無比慶幸,自己撒了個謊。
……
“小姐,你看尉遲錦月囂張那樣子!”尉遲心兒婢女道,“不就是個皇子妃嗎,還沒當當皇后呢,看見小姐竟然連招呼都不打,讓旁邊的宮人怎麼看待小姐。”
尉遲心兒正心煩,但在宮中她知道必須要收斂,煩悶低聲說:“行了行了,就知道說風涼話,也不見你說出個主意來,唉,一大早碰見她,晦氣!”
今日她起了大早來東宮,卻不想被李生路擋住不許她進去,說是太子吩咐不見外人。
“白費勁!還不如直接送去羽林衛呢。”尉遲心兒低怒說了一聲,便匆匆離開,去找身爲西衛尉的兄長。
博望門裡頭大樹後,李生路見尉遲心兒這胡攪蠻纏的主兒離開,大鬆了口氣,領着剛接洽的探子帶着一包布囊包裹,往凌霄殿裡去見弘凌。
屬下們本怕自家主子要死要活、不吃不喝,抑或如前些日子醉生夢死的,卻不想一早見弘凌已經起來,仿若平常,吃着早膳。
冷靜。
冷靜到彷彿不像個正常人,而是個沒有溫度、人氣兒的冰雕。
李生路呈上包裹:“殿下,尚陽宮的眼線傳來消息說,延尉監的李湯昨日連夜出城查了個牙婆,彷彿是錦月夫人在找個什麼人。”
弘凌仿若未聞。
“殿下?”
弘凌放下粥碗:“往後……尉遲錦月的消息,不用再告訴我。”他平靜道。
李生路以爲自己聽錯了,楞住了。“殿下您……您真的打算放棄錦月夫人了嗎?”
不可能吧!李生路想——
不可能,怎麼可能,太子有多喜歡錦月夫人他是知道的。若是自己性命和錦月之間要做個選擇,他敢保證,他家這偏執的主子一定會鑽牛角尖地選尉遲錦月。
放棄,不是等於殺自己一次嗎?
“殿下,往後奴才,真不必說錦月夫人的消息了嗎?”
弘凌擡眸眯了眯眼,朝陽金紅的光束似火落在他臉上,可爲何他卻感受不到溫暖,只覺得一陣寒冷。
或許,他最好的關心,便是不再關心她。彼此做個陌生人,不再有聯繫。
“不必了。”
說罷弘凌便大步離去,似真不再感興趣。
李生路打開布包裹,裡頭是安胎藥殘渣:“唉,看來也不用查錦月夫人是不是懷孕了。若是查出是五皇子的,豈不是又是一重打擊。”
此時侍女來收粥碗,卻“哎呀”一聲被燙得粥碗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曹全訓斥:“怎麼這般不小心!往後還怎麼讓你們伺候太子殿下。”
粥碗裡剩餘的粥還熱騰騰冒着熱氣,十分滾燙,曹全與李生路都看出不對,上前一摸弘凌剛纔喝的粥,都燙得縮回了手。
“怎麼,殿下他……竟然感受不到是冷是燙麼?”
“這……”
曹全、李生路兩人一怔之後,細思恐極,都是倒吸了口涼氣。
“殿下的病情已經……”
曹全不覺心中疼惜,滿目老淚。他本是皇帝派來的眼線,可是跟了弘凌一年,弘凌便賜了他一年的狗肉湯暖身。
每逢陰雨天太子的桌上一定會有這道湯。也是後來他才知道,太子根本不吃狗肉、兔肉這些比較靈動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