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周圍傳來一陣陣指責,我和沈夢瞬間成了欺侮弱者的肇事者。沈夢對此做出瞭解釋,但是仍然沒能挽回我們的被動局面,越來越多的人在同情林玉鳳,越來越多的人聲援林玉鳳,理所當然地,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莫須有”地批判我和沈夢的行爲。
這真是既可笑又可氣。林玉鳳平白無故地勒索別人,竟然還能得到無數人的響應和支持!我和沈夢反而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壞蛋!幸虧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強,否則,攤上這種事情,我非得先將這對夫婦好好修理一頓不可。
兩個保安見林玉鳳的哭聲越來越大,徑直走到我面前,其中那個胖保安言語強勢地道:“怎麼,有錢就了不起,爲富不仁了是吧?有錢就可以欺負窮人是吧?”胖保安的話義憤填膺,頗具正義感。
我哭笑不得地道:“保安同志,麻煩你先把事情弄清楚好不好?”
胖保安回頭指了指泣不成聲的林玉鳳,提高嗓門兒道:“這還用怎麼調查?都被你欺負哭了!你可千萬別告訴我,是他們欺負你!”
沈夢湊到我前面,衝胖保安道:“你這個保安怎麼這樣?有你們這樣處理問題的嗎?憑主觀想象,誰在哭誰就是受欺負啊?”
胖保安質問道:“照你這麼說,難道哭了的是欺負人的,沒哭的反而是被欺負的了是吧?”
沈夢倍感無奈地用手點劃了兩下,欲言又止,然後過來拉過我的胳膊,憤憤地道:“趙龍咱們走,別跟這些人解釋了,真是鬱悶!”
但是保安們怎麼肯放我們走?兩個保安一左一右擋住去路。就連孫石頭也趁勢湊上前來,攔在了我的前面,開口道:“想走啊?”
我不耐煩了,衝他吼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孫石頭氣宇軒昂地道:“撞了人,你得賠償。”
我苦笑道:“是我撞的人嗎?”
孫石頭寸步不讓地道:“跟你撞的一樣!”
中央特衛局作爲中國的王牌部隊,我們作爲國家領導人的貼身警衛,內部一直有着一個優良的傳統,那就是跟周邊的羣衆處理好關係。在這方面,我自認爲自己一直做得不錯,經常會主動去幫助一些困難的羣衆,甚至在每年學雷鋒日的時候,我還特意組織首長處工作人員,到警衛區附近幫助窮困家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這受益的人當中,就包括孫大爺。但是誰會想到,孫大爺的家人不僅沒有領情,反而藉着這件事情無理取鬧,甚至勒索錢財。我趙龍只是一個拿國家俸祿的上尉軍官,每個月的工資只有兩三千塊錢,我到哪裡去給他弄八萬塊錢?
我望着孫石頭這副醜惡的嘴臉,回想起他以往的惡劣行徑,以及他不贍養父親的事實,一股怒火徹底地在心中點燃。或許只是在剎那間,一個閃念讓我產生了極強的衝動。在這種衝動之下,我揮起左手,朝着孫石頭臉上就是一巴掌。孫石頭猝不及防,捂着臉頰後退幾步,撒開手,臉上盡是青紫。這一巴掌打得響亮,幾乎是震撼了樓道里的圍觀者。
我指着孫石頭罵道:“孫石頭我告訴你,以後好好琢磨琢磨怎麼贍養你的父親,別搞這些歪門邪道!”
沈夢用手扶住了我胳膊,說道:“這一巴掌,該打!”
然而,還沒弄清真相的兩個保安,以及其他的圍觀者,卻都紛紛向我指責起來。胖保安攥緊了警棍,對瘦保安道:“打人了打人了,快,快打110報警!”說完後胖保安兀自地拿出對講機,開始呼叫道:“李隊李隊,收到請講。”
胖保安急促地道:“住院部二樓休息室發生一起打人事件,請求支援。”
對講機傳來回音:“先穩住,我馬上到。”
就這樣,這事情算是徹底地鬧大了。這種情況下,我和沈夢還有解釋的必要嗎?或者說,解釋的作用又有多大?
片刻工夫,保安隊李隊長趕到,這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猛男,身着保安制服,氣勢洶洶地朝我走來。李隊長湊近後,頗有領導氣勢地盤問我道:“怎麼,是你打人了?”
沈夢替我解圍道:“保安同志,我知道你是他們的領導,你能不能聽我們解釋一下?”
這位李隊長一聲冷笑,旁邊的胖保安開始煽風點火道:“李隊,就是他們鬧事兒,還打人!”
李隊長停止冷笑,皺眉瞪着我罵道:“別以爲有倆臭錢兒就了不起了!敢在我管轄的地方鬧事兒,膽兒夠肥啊!”
現在看來我說什麼都沒用了,但是我還是跟這位李隊長解釋了一句:“我不是有錢人,我跟你一樣,做的是同一種工作。”
李隊長輕蔑地問道:“也是保安?”
我道:“差不多吧。”
李隊長冷笑道:“什麼差不多,差多少啊?我告訴你,別在這裡冒充保安博同情,不可能!”李隊長說完後對身後的胖瘦保安一揮手,命令道:“把他們帶到值班室,我好好了解一下情況。”
我道:“在這裡瞭解不是一樣的嗎?”
李隊長道:“不一樣。”
就在兩個保安過來要控制我的時候,一陣警笛聲響起。
李隊長側耳朵聽了聽,問胖保安:“誰報的警?”
胖保安實話實說:“我報的。剛纔他太粗魯了,動手打人,而且啪啪的,打得老疼了。”胖保安指着在一旁捂臉呻吟的孫石頭,表情誇張地形容起來。
李隊長微微點了點頭,道:“好。這件事就交給警察處理吧,咱們先不管了。你們先控制住,我下去迎一下警察同志。”胖保安點頭從命。
我和沈夢相視苦笑,沈夢歪着腦袋問我:“用不用跟局裡彙報一下?”
我搖頭道:“不用。我還不信,找不到一個講理的!”
沈夢倒也顯現出了格外的鎮靜,我的心情也漸漸由複雜恢復到平靜。
過了一會兒,李隊長帶着兩個公安民警上了二樓。見到這兩位民警之後,沈夢的表情頓時釋然。我也微微一笑,心想終於迎來了自己人。當這二位民警看清楚是我和沈夢之後,頓時呆住了。
接下來的場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兩位民警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着笑,他們一一與我和沈夢握手,賠笑地問道:“趙秘書,這是怎麼回事兒啊,誰把你們招惹到了?”
剎那間,現場的氣氛立刻發生了變化,就連孫石頭和林玉鳳,也瞬間弱化了得意的情緒。圍觀的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病人們,都不會想到,公安民警見到我會這樣客氣。因此,所有人都張大了驚詫的嘴巴,靜觀其變。
警衛工作是公安工作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特衛局和公安局一直是兄弟單位,工作中密切協同與配合。特衛局的警衛幹部與警衛區周圍的公安人員相處得比較融洽,也多有工作上的往來。眼前這兩位民警是紅葉山派出所的,紅葉山派出所作爲“聖達山”周邊的公安單位,經常會負責一些首長路線哨、上訪事件處理等任務。因此,我與紅葉山派出所的很多同志都比較熟悉,這兩位公安民警分別叫張保全、愛新覺羅·金格—祖上是正藍旗人。
張保全和愛新覺羅·金格分別跟我客套了幾句後,愛新覺羅·金格問我道:“趙秘書,究竟是怎麼了,跟誰發生摩擦了?”
沒等我開口辯解,沈夢就率先搶過話茬兒,繪聲繪色地講道:“講出來給你們聽一聽,保證是聞所未聞,讓你們長長見識。”沈夢鄙視地望了孫石頭夫婦二人一眼,繼續道,“就是他們!他們鑽到錢眼兒裡去了!趙龍好心好意把我們新買的電動自行車借給了他們的父親孫大爺騎,結果孫大爺騎電動車不小心被車撞到了。我們知道情況後,開車將孫大爺送進了醫院,併爲他墊付了兩萬元的住院費。但是孫大爺的兒子孫石頭,也就是站在我們面前的這位仁兄,還有孫石頭的妻子林玉鳳,也就是這位剛剛表演完哭技的大嫂。他們竟然聯合起來,向趙龍索要八萬元的賠償金,還吵吵鬧鬧哭哭啼啼的。你說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道理嗎?我好心好意地幫你,結果你自己不小心出了問題,反而讓我負責?”
沈夢滔滔不絕,邏輯嚴謹。二位警官聽完後大爲驚詫,張保全氣憤道:“還有這種事兒?”那幾名保安也張大了驚詫的嘴巴,似是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張保全走到林玉鳳和孫石頭身邊,打量了幾眼。然後又重新回到我的身邊,試探地問道:“趙秘書,要不,你跟我回所裡一趟,咱們所長保準兒請你吃飯。”
我搖頭道:“現在沒時間,改天吧,改天我請你們坐坐。”
愛新覺羅·金格湊到林玉鳳面前,用教訓的口氣道:“你們兩口子怎麼這樣?懂不懂道德,懂不懂羞恥啊?人家趙秘書好心好意給你們做了這麼多,你們反而咬人家一口,這算什麼事兒?還在這裡擾亂公共秩序,真該帶你們回所裡好好審審……”
看來教育人是公安幹警的特長,滔滔不絕間,頓時讓林玉鳳夫婦羞愧得無地自容。但是他們只是無地自容了片刻,然後林玉鳳又開始反駁起來:“警察啊你怎麼能這樣呢?你們純粹是蛇鼠一窩,官官相護!”
愛新覺羅·金格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提高嗓門兒沖人羣喊道:“大家一起來評判一下,這件事情究竟誰對誰錯,不要被表面現象矇蔽了。是這樣的,趙秘書借給這小兩口的父親一輛電動車,但是……”愛新覺羅·金格將沈夢跟他講的情況,像大喇叭一樣衝着人羣吆喝了一遍,然後又激昂地陳詞道,“你說這兩口子不是瞎胡鬧嗎?有這樣做事兒的嗎?人家趙秘書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又是送孫大爺來醫院,又是給你交住院費,但是說實話,這事兒跟人傢什麼關係啊?人家是好心借電動車給你,你不小心出了交通事故,還得向人家勒索錢財,這像話嗎?純粹是亂彈琴!”
公安工作和警衛工作有一條重要的原則就是密切聯繫羣衆,搞好協同配合。這位愛新覺羅·金格將這項原則發揮得淋漓盡致。但是孫石頭夫婦仍然不服氣,跟警察之間發生了激烈的口角。無奈之下,兩位警官將夫妻倆帶上了警車,準備帶回所裡繼續說服教育。此時的情況也已經徹底地得到了逆轉,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病人們笑容可掬地指着我議論紛紛,當然,都是褒義的。這年頭,縣官不如現管,我算是深深地領教了。在外面,咱不如公安幹警好使,他們解釋有人聽,但是我解釋,有人聽嗎?他們只會以一種同情弱者的態度去判斷一件事情,因此從心理上就已經將我和沈夢想象成欺壓良民、爲富不仁的那種人。
我和沈夢迴到病房,又安慰了孫大爺幾句,孫大爺攥着我們的手,早已是老淚縱橫了。我告訴孫大爺,讓他安心養傷,以後的事情我來安排……
安撫完孫大爺,我找院方安排了一位護士,專門負責孫大爺的陪護。然後我和沈夢走出了醫院。剛出門,剛纔的那位保安隊李隊長小跑着迎了過來,笑呵呵地望着我們,遞來一支菸,撓着腦袋道:“不好意思啊,剛纔,剛纔沒弄清真相,讓你二位領導受委屈了。”
我接了這煙,道:“以後處理問題別總是靠感覺,有的時候,你的眼睛會欺騙你!”
李隊長連連點頭稱是,恭敬地拿打火機幫我點燃了香菸。
點完煙,李隊長又隨口問了一句:“對了領導,我看剛纔那倆警察見了你們都恭恭敬敬的,你們究竟是做什麼的?我聽他們叫你趙秘書……”
聽着李隊長的奉承和猜測,我心裡微微多了一絲得意,但是我仍然低調地說了一句讓李隊長捉摸不到邊兒的話:“不該知道的,沒必要知道。那樣會很累!”
李隊長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了笑容,略帶尷尬地自言自語道:“敢情今天是遇到高人了?”
我和沈夢帶着滿心的思緒,坐車趕回首長處。車上,沈夢忍不住苦笑一聲道:“這算是什麼事兒啊,你好心好意幫助他們,反而惹了這麼一身麻煩!”
我道:“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不可思議,人心,纔是最深奧最難以猜測的。”
沈夢抓住我的手,讚歎道:“好像你是感觸良多啊?”
我無奈地笑道:“異常地多!”
司機小王突然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趙秘書沈參謀,你們在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啊?”
沈夢衝他笑罵道:“開你的車就行了,不該知道的別問!”
司機小王掃興地閉上了嘴巴。我和沈夢相視一笑,或許這笑是因爲風波平息後的輕鬆。但是事情往往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這件充滿戲劇性的事情,註定了將是另一段衝突的導火索……
回到C首長處,回想起這段經歷,我和沈夢只能苦笑。
沈夢嚼着口香糖說:“真搞笑,這年頭,做好事還惹來了這麼一身麻煩!”
我說:“這也只是一個偶然,遇到了孫石頭夫婦倆,沒辦法。”
沈夢無奈地說:“你打算怎麼辦,咱們已經搭進去兩萬塊錢了!也就是遇到咱倆吧,否則誰會願意這麼吃虧?”
我攬過沈夢的肩膀,安慰她說:“錢沒了可以再掙,行善積德,保佑咱們一輩子平安。”
沈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卻又開始安慰起我來:“是啊是啊,分房子的時候,錢不夠我想辦法。”
正當我和沈夢邊偎依邊商量的時候,C首長的女兒嬌嬌突然推門而入。
我趕快將胳膊撤離沈夢身上的陣地,順勢往旁邊挪了挪屁股,輕咳了一聲,衝嬌嬌問道:“嬌嬌你怎麼回來了?”
沈夢也是略顯羞澀,假裝鎮定地嚼了嚼口香糖,沈夢迎了過去,問嬌嬌道:“嬌嬌,剛回來啊?”
嬌嬌吐着小舌頭竊笑着,用手點划着我和沈夢,調皮地道:“你們,你們兩個,是不是……”嬌嬌伸出兩個大拇指交叉到一起,笑得極爲開懷。
我趕快掩飾道:“嬌嬌,看你說什麼呢!小孩子家,別整天學人家八卦。”
嬌嬌振振有詞地說:“哼,趙叔叔不誠實。嬌嬌都看到了,你們兩個,兩個那麼親密地摟在一起,哎呀,酸死了,我都起雞皮疙瘩了!”嬌嬌說着可愛地一捋胳膊,一副惡作劇似的調皮樣子。
我臉羞得通紅,沈夢卻擺出一副得意的樣子,湊近嬌嬌道:“嬌嬌,你到了這個年齡,也會讓別人起雞皮疙瘩的,到時候啊……”
還沒等沈夢說完,我就輕咳了一聲提醒她道:“沈夢你幹什麼,教壞了小女孩怎麼辦?”
沈夢迴頭衝我責怨道:“瞧你說的。現在的小女孩,誰不懂?”
但是嬌嬌沒就這個話題引申開,而是搖晃着漂亮的小腦袋,分別指了指沈夢和我,以命令式的語氣道:“沈阿姨,趙叔叔,我要你們陪我打羽毛球去!”
沈夢臉色當即一變,推辭道:“嬌嬌,叔叔阿姨還有事情要處理,待會兒陪你打好不好?”
嬌嬌搖頭道:“不好不好,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