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童音宛如扔進平靜的湖面的小石子, 引起一圈一圈漣漪。
“我,……是誰……嗎?”戚汐喃喃的重複着,看着腳下的鮮紅, 耳邊聽着廝殺聲, 眼前白光閃過, 有如白駒過隙, 往日種種, 昨日種種,他日種種,……
人身、妖身, 無知無畏的他,張揚囂張的他, 螻蟻一般的他, 掙扎求全的他, 掌控他人生死的他,旁人眼裡不可逾越的他, 自己眼裡掙扎沉淪的他,恣意飛揚的他,麻木萎頓的他,……黑色的發,銀色的發, 黑色的眼眸, 紫色的眼眸, ……相互交錯, ……
“嗑啦”宛如鏡子破裂的聲音。
一個聲音, 似乎跨越了時間長河的距離,從那已經逝去的遙遠國度傳來, “……去遊歷吧……去體會這千姿百態的世界,磨鍊你的……當你足夠堅強的時候,封印就會自動解開……那時候,你的心,也就回來了……”
似乎,有某些東西,碎掉了。
似乎,有某些東西,開始復甦。
似乎,有某些東西,開始完整。
似乎,有某些東西,開始萌芽……
白光消失,一切,塵埃落幕。
他是誰?
——他是,戚汐。
無論是人,是妖,他,都是,——
戚汐。
人也好,妖也好,都只不過是表現出來的現象不同而已,本質上,他仍然是戚汐,就好比那大千世界的河水、江水、湖水、溪水、海水一樣,雖然名字不同,所在地不同,甚至各自的特徵也有所區別,但是這都無損它們的本質是水,它們都是由水分子組成的,歸根結底,它們還是一樣的物質,……
心裡頓生一種感覺,原本被嚴格區分的人身和妖身似乎在慢慢的融合當中,被硬生生分成兩半的屬於黑玉樹的力量,也在慢慢的統一。
人身的他,妖身的他,緩緩的重疊在一起,然後黑色的發逐漸轉化成銀色,黑色的眼也緩緩的向着紫色演變——
“轟”……
戚汐有種新生的感覺。
熟悉而炙熱的力量在全身流淌,靈魂煥發着淡淡的白光。屬於黑玉樹的記憶、“戚汐”的記憶,在意識海里相互交融,相互銜接,聯成一體,再也無分彼此……
……
看到淚城那一刻,戚汐恢復了所有曾經被封印的記憶,快樂的,幸福的,悲傷的,痛苦的,只是,心,仍然缺失了一塊,——
那是,對自己現在存在的懷疑。
對自己現在存在的不確定。
直到現在,直到這一刻,……這一個月所見到的人性的選擇,商隊雖小,但是,其展現出來的人生姿態,卻是一個縮影,一個真實而殘酷的大環境的縮影,……
撥雲見月,一直縈繞在眼前的重重迷霧似乎被清風吹散一樣,心靈上涌上一股酸澀,一分委屈,一種喜極而泣,一抹感動,……其實,戚汐一直都在等待。
他的種種劇本,種種遊戲,都只是在等待一個事實,等待一個能夠告訴他,他當年的選擇沒有錯的事實。
等待,那顆自我厭惡、自我放逐、自我封閉的心,重新直面迎視真實的人性。
……現在,他等到了。
想通了,想明白了,頓悟了,戚汐第一次慶幸,他是妖。一個強大無比的妖。一個可以隨心所欲的妖,而不是,腳下這些只能被命運愚弄的人,不是那些無法反抗自己變成食物命運的女人,也不是這些將自己的性命寄託在他人身上的弱者,……
或許,對戚汐來說,這頓悟的時間,跨越了千萬年,但是,對於還在廝殺的衆人來說,只不過是須臾之間而已。
仍然是銀髮紫眸,只是,只要認真一看,卻能從銀色的發中窺到暗的色澤,不是視覺網上所能看到的,而是一種感覺,一種感知。
在那銀色之中,流淌着莫明的暗澤。而淡紫色的眼睛,乍看還是淡紫色的,但是,仔細一看,卻不難發現,瞳仁深處是黑色的,濃烈的黑色……如果說,外貌上的變化是細微的,那麼,力量的變化,雖然看不出來,其實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先是徹底融合了黑玉樹的力量,再無什麼人身、妖身之分,其次,從白藤那裡奪取的力量此刻才真正融入戚汐自己的力量當中,真正屬於他,否則,之前他也只是能夠運用而已,還不是真正的擁有……
更讓戚汐震驚的是,就是剛剛短暫的頓悟,他居然完成了第二次進階,獲得了新的力量和技能——
如果說,之前他的力量更傾向於破壞,那麼,現在他,不但可以隨意將空間分割,還可以修補、縫合空間裂縫和空間裂紋……
戚汐肯定,如果現在再讓他遇上那個挾持者,他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操控空間裂紋將那個人吞了,然後讓空間裂紋將那個人在自己面前“吐”出來……
這……能力,也太厲害了吧?
“……”戚汐現出身影,靜靜的飄浮在半空,雙眼緊緊的盯着那個反問他的幼童。雖說,這頓悟,是水到渠成的事兒,但是,無可否認,這幼童的反問,的確是恰到好處。
自己不但從頓悟中解決了一直以來的心病,還成功進階,獲得新的力量,……雖然,戚汐對自己是如何進階的完全沒有任何的概念,但是,這無損他得到了天大的好處這個事實,……在知恩圖報方面,戚汐一向是很大方的。
一開始,是那個只有反問的小孩,因爲天生靈敏的感覺,感應到了注視着他的視線,順着視線看過去,看到了靜靜的懸浮在半空的戚汐,一剎那,整個人就呆住了,小嘴微張,雙眼直愣愣的看着戚汐,無法作出任何的反應。
慢慢的,有人發現了這個小孩的古怪樣子,順着一看,跟着傻了。
……隨後,聚集在營地中心的衆人,越來越多的擡頭看天,……
緩緩的,慢慢的,一股難以言語的氣氛覆蓋了整個營地,並向着四周擴散,正在廝殺的商隊護衛和紅蜥蜴的成員,也感覺到了這種奇怪的氛圍,……
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閃躲的無意間看到了戚汐懸浮在半空的身影,……然後,原本充滿力度砍下的刀,突然失了準頭,擦着對方的耳朵飛過,也失了對身體的控制,……如果不是身邊夥伴救命的一腳,只怕,他自己就要喪命在對手的反砍之下了。
被一腳踹在地上後,此人並沒有馬上站起身,而是一手指着半空,雙眼圓瞠的盯着戚汐所在的地方,嘴巴似乎在蠕動着,……
……
然後,在一片混亂中,有人高聲喊了一句,“停手!!!看那裡!!!”聲音之大,以及聲音裡包含的驚訝、難以置信以及威嚴表露無限,霎時間,讓已經被殺意衝暈頭的衆人不覺一愣,就是這一愣,方纔發現,自己不少的同伴,都傻傻呆呆的看着同一個方向,順着看過去——
豔陽下,銀色的長髮在空中宛如水波一樣浮動着,散發着暗的光澤,身着月白色的衣袍,如雲般的長袖,溫順的服帖在身上。渾身似乎籠罩在一層薄紗似的白光當中,不刺眼、不耀目,甚至是堪稱無懈可擊的和周遭的景物融合在一起,……眼睛能夠看到他的存在,但是閉上眼睛,卻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的人,就在那裡,又似乎,他本身就只是一個幻覺,只是眼睛花了,或者是神智不清了,方看到他的存在,……
宛如墨畫的兩道雲眉,淡雅中帶着魔魅的紫眸,眉宇間,透露着一股怡人的靈氣,鼻挺俊秀,淺得幾乎無色的粉脣勾勒着一抹淡然的微笑,幾近透明的膚色流轉着光的軌跡,——
虛幻而縹緲的存在。
震驚過後,就是強烈的不安!
——他是誰?
爲什麼可以懸浮在空中?
他是路過,還是對方請來的幫手?
無論是蒼藍護衛隊,還是紅蜥蜴強盜團,都訓練有素的迅速從纏鬥中抽身,各自集結在一起,全神戒備着。
就在此時,終於看清楚戚汐樣貌的紅蜥蜴首領林瑆,突然喝了一聲:“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