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幾近筋疲力盡的時候，方放緩了速度。
直到確定脫離了危險，商隊停下修整的時候，跟在商隊後面的青壯年，由一開始的五六十人，只剩下不足二十人。
戚汐，一直在空中默默的看着。
一路上，那些掉隊的人，往往會拼着最後一口氣，掙扎着，連滾帶爬的向着和商隊逃亡的方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移動，……
一開始，戚汐並不明白這些掉隊者這樣做的原因。
但是，當一條一條的沙蛇追上來，撲向這些掉隊者，……有一些來遲，或者落空的沙蛇則沿着掉隊者移動的方向繼續追去的時候……
戚汐方明白，這些掉隊者的用意。
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他們，爲了自己的生存，會毫不猶豫的犧牲族羣當中的弱者。
譬如，那些被當成食物的婦人。
譬如，這些，被同伴、被商隊捨棄的掉隊者。
但是，無論是那些婦人，還是掉隊者，都盡了自己最後的力量，確保商隊、乃至其他人的安全，……
以自己的生命，換取他人生存的機會。
戚汐，不明白，明明就作出了吃人這種喪盡天良的行爲，但是，爲什麼，在危難降臨的這一刻，那些犧牲了婦人換取自己活命的青壯年，會在掉隊後，選擇了截然不同的方向繼續前進。
不明白，那些商隊護衛，在吃人的同時，又擔任着保護者的角色，而且，還在最關鍵時刻，向老者、婦人和小孩伸出了援手，……
這人哦，果然，複雜得很……
因爲遇上沙蛇，所以，商隊這天早早的就休息了。
而在確定脫離危險之後，那些坐在馬車或者馬上的老者、婦人和孩子，也很自覺的走出馬車形成的包圍圈，和那十幾個殘存的青壯年會合在一起。
一時間，剛剛在生死時刻稍稍融合的衆人，又變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
但是，這次，這種分明，在戚汐眼裡，卻多了一分不明顯的牽連。細微而脆弱，在關鍵時刻，卻是真正的活命稻草。
這一晚，若有若無的啜泣聲、低嘆聲，隨風散落在寂靜的沙漠上。
……
第二天，這個商隊就踏着啓明星上路了。
只是，氣氛已經壓抑到一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程度。
如果不是豐富的閱歷鍛鍊了戚汐的心智，只怕，這讓人覺得恐怖的壓抑，已經讓戚汐望而止步了。
而且，戚汐曾經嘗試過將神識放出去，……卻驚訝的發現，在這商隊的周圍，神識受到的阻力最大，離商隊越遠，阻力就逐漸減弱，但是，……這個減弱，是相對於商隊周圍來說的，從戚汐的感應來說，沙漠裡的阻力，比他剛出現那時，增強了不少，……
明知道這片沙漠有古怪，但是，戚汐卻百思不得其解。
日子，一日一日的重複着。
在戚汐的感知裡，以他們的速度，大概還有七天，就可以到達沙漠的邊緣，離開沙漠了。
只是，這幾天，商隊的防衛並沒有因爲接近目的地而鬆懈，反而，隱隱有一種浮躁而不安的情緒，在商隊的衆人中蔓延着，……
很快，原因出現了——
遠方那揚起的滾滾沙塵，告訴所有人，有不速之客來了。
果然，商隊訓練有素的迅速將馬車停下來，除了護衛外，所有的人，都進到了馬車圍成的圈子裡面。
——
“怎樣？是哪個沙漠強盜團啊？”中年商人，少有的離開馬車，出現在石峰的身旁，神色緊張的問道。
“……”石峰看着那漸行漸近的馬隊，以及，一條在沙塵中隱約而龐大的身影，……神色凝重，低聲說到：“老闆，你還是趕快回去，不要回你的馬車，去中央，和大夥待在一起，……快！！！這是紅蜥蜴！！”
聽到石峰的話，中年人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一句話也不說，急急轉身按照石峰的話去做了。轉身的時候，看到了那跑在最前面那隻巨大的紅色蜥蜴……
“大夥注意！！！這是紅蜥蜴！！！”石峰高聲叫道。和李嵐對視一眼，看到了對方眼裡藏不住的憂慮。
其實，就算石峰不說，大家也已經看到那猙獰可怕的紅色蜥蜴。
紅蜥蜴！！沙漠裡最強大、最殘忍、最不可理喻的強盜團，也是，最講理的強盜團！！！
強大，是因爲他們實力超凡，雖然只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但據說前身曾經是一個國家的精銳部隊，個個都是軍隊裡的精英，人人都可以以一敵十。
殘忍，是因爲遇上他們，往往就是全滅的下場。
不可理喻，是說他們做事沒有任何的準則，他們可以殘殺整個商隊，奪取貨物，殺死所有的俘虜，也可能只搶奪貨物，不殺人，也可能只要一半的貨物和留下一半的人，……
總之，形形式式，端看他們的心情而定。
同時，他們也是強盜團裡最講理的，因爲，只要你們能說得他們心服口服，那麼，貨物和性命都可以無恙。
但是，任何一個橫穿沙漠的商隊，最不願意碰上的，就是紅蜥蜴這個強盜團，因爲，根據沙漠強盜慣例，碰上強盜團，只要留下一半的貨物就可以離開。但是，遇上紅蜥蜴，那所有的慣例都不適用了，只能聽天由命。
“前方的朋友是‘紅蜥蜴’嗎？……我們是蒼藍護衛隊，……”石峰氣沉丹田高聲喊道，聲音遠遠的傳開。
其實，互報各自團隊的名稱，是在沙漠裡遇上強盜最穩妥的作法。雖然明知道這對於紅蜥蜴來說，並沒有任何的作用。
但是，石峰還是必須一試。
聽到“蒼藍護衛隊”的名號，紅蜥蜴的衝勢似乎頓了一下，——
如果說，紅蜥蜴是沙漠裡最強大的強盜團，是任何一個護衛隊和商人都不願意碰上的。
那麼，蒼藍護衛隊，則是護衛隊裡最強大，是任何一個強盜團都不願意碰上，卻是商人最喜歡聘用的。
紅蜥蜴裡面所有成員，前身是國家軍隊的精英。而蒼藍護衛隊，則是出自一個武林世家。
之前，不知道是運氣還是其他的原因，分屬兩個不同陣型的兩支隊伍一直沒有碰面，都只是聽聞對方的名聲而已。但是，今天，他們在命運的安排下終於見面了，……
紅蜥蜴衝勢的暫緩，讓石峰他們以爲，還可以有交涉的餘地，畢竟，雖然不一定會輸，但是，盛名之下，絕非空穴來風，……一旦交手，雙方必定出現傷亡。
他們雖然經常在生死之間徘徊，但是，沒人願意自己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所以，如果有可能，他們更傾向“和平”的手段。
沒想到的是，紅蜥蜴一到，連話也不多說，直接展開攻勢。看來，紅蜥蜴今天是要開殺界了。
一百五十人對八十人，從人數上來說，就存在差距，而從個人單兵實力來說，——
明顯，單以個人實力而論，雙方勢均力敵。
一會兒之後，紅蜥蜴那方似乎發現了這個事實，不見退縮，反而愈顯興奮，……
戚汐就在營地的上空冷眼看着這場打鬥，看着強盜和護衛生死拼鬥，看着那些飛灑在空中的鮮血，看着那些被保護者，躲在營地中央瑟瑟發抖。……戚汐突然迷惑了，他一直苦苦執着的，就是這些嗎？就是下面這些……人嗎？
殺人者？保護者？成爲食物的人？吃人的人？
亂了，亂了。
戚汐突然覺得，他以往的執着，在這一個月裡，似乎變成了笑話。
眼前這些吃人的人，相互廝殺的人，成爲口糧的人，和他有什麼區別嗎？本質上，他們沒有任何的區別。大家都是爲了生存，所以，作出了各自的選擇。……
將視線轉到那些小孩的身上，這些小孩，最大的有十三四歲，最小的有八九歲，此刻，這些孩子的眼神，不是驚惶，不是恐懼，而是一種麻木，甚至還混雜着一種堅定，全神貫注的看着在眼前上演的廝殺。
因爲，走到今天，這百多人的隊伍，如今，只剩下十一個老人，十七個青壯年，以及二十五個小孩，的其餘的，不是已經變成食物，就是死在那次沙蛇襲擊當中。
——“如果你們可以選擇，你們願意變成誰呢？是你們母親那樣的食物，商隊的護衛，還是紅蜥蜴的強盜呢？”戚汐通過密音，在所有孩子的腦海裡問道。
同時，聲音裡伴隨着惑術，讓那些孩子，不會奇怪這突然出現的聲音。
幾乎是反射性的，耳邊，聽到了不整齊的回答——
“護衛！”
“護衛！”
“強盜！”
“強盜！”
“護衛！”
……
“強盜和護衛誰厲害我就要成爲誰！！”
“成爲比強盜和護衛更厲害的人！！！”
“不做食物！！！只要不是食物，什麼都可以！！”
在一片聲音裡，響起了三個與別不同的回答。
果然，沒人願意成爲他人的食物，沒人願意放棄生的希望，……但是，那些女人呢？那些女人，爲什麼……或許，不是她們願意成爲食物，而是，這個環境，不顧她們的意願，加諸在她們的身上，讓她們無從選擇，……既然無法選擇，不如順從，然後，爲她們所重視的孩子爭取一分生存的希望，……
——那麼，我，自己，當初成妖，也只是人性的選擇罷了……對嗎？戚汐不禁在心裡自問着。
然後，一個不確定，小小的、糯糯的童音，反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