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王帶領霖鈴郡主來宰相府時,天正陰着,日光擡不起頭,屋內外都很沉悶。
姜聰聲稱抱病在牀,只剩姜芒、楚畫錦到正門恭候他們。敦王一下轎子,姜芒趕上去,作揖說:“小侄參見敦王爺!”
敦王樂呵呵,扶起姜芒,他說:“賢侄,多日不見,如今娶得嬌妻,夫唱婦隨,總算遂了姜相爺一樁心願。”
姜芒應道:“是呀,父親如今只一心記掛弟弟的婚事,我也是盼着他和郡主早結連理、珠聯璧合。”
敦王笑得更加開心,他望向楚畫錦,嘖嘖稱讚:“楚大人的女兒,果然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楚畫錦走過去行禮,說:“敦王爺,過獎了!早日我在閨閣中,便聽聞父親大人提起過敦王爺的女兒霖鈴郡主,她比我小四歲,卻早已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
“楚姐姐過獎了。”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接着,一雙柔荑捲起轎簾,一位身着湖藍色廣袖羅衣的少女從轎中出來,她披着丈許來長的紗羅,芭蕉髻上一支黃澄澄的菱花步搖微微傾斜,她就是霖鈴郡主。
“咱們進府再談,家父已經恭候多時。”姜芒將他們請入大廳,姜正廉在廳內坐着。他聽見腳步聲,起身拱手:“敦老弟,我是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將老弟盼來。改日,我一定讓兩個犬子去敦王府回訪王爺。”
“正廉兄不必客氣,今日我也是閒來無事,就帶小女出來遊玩,逛着就逛到你的府上。”
“霖鈴拜見姜相爺!”
“好!好!”姜正廉雖然看不見,卻聲聲應和,很是高興。
敦王左右環顧,唯獨不見姜聰,便問:“不知姜聰賢侄去了哪裡?”
“哦,實在對不住敦王爺和郡主。”姜芒愧疚難當地說,“舍弟今日身體不適,正臥病在牀,招待不週之處,還望你們見諒。”
“原來如此。”敦王趕忙對女兒說,“霖鈴,你隨畫錦侄女去內室看望一下姜聰賢侄,聊表咱們的心意。”
霖鈴郡主點頭應道:“是,父親。”
楚畫錦拉起她,笑着說:“郡主,跟我走。”
只聽廳內,姜正廉爲小兒臥病在牀、不能前來會客一事,不停向敦王爺致歉。
楚畫錦攜着霖鈴郡主,穿過長廊,一直往暖香閣行去。楚畫錦喜笑顏開,說:“郡主,再不用多久,你就嫁進來。我有皇上的堂妹當妯娌,真是很榮幸。”
“楚姐姐,你取笑我。”霖鈴郡主十分嬌羞,楚畫錦只覺得她是她見過最嬌羞的女子,她低眉順耳的模樣,比她少了一份悽苦,多了一份純真。
“我小時候似乎也有過這樣一份純真,但自從大哥死後,它便永遠消失了。”楚畫錦默默地想着。
她們款步邁向暖香閣,歌聲!竟然有歌聲從暖香閣裡傳來。
一個女聲纏纏綿綿地唱着李後主的《一斛珠》:“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牀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歌聲婉轉圓潤,打破了天氣的沉悶。讓人聽着好似掉進蜜糖裡,黏得人無法自拔。
楚畫錦和霖鈴郡主都陡然失色,這麼一曲男女歡情的豔歌,怎麼會從暖香閣裡傳來?姜聰不是抱病在牀嗎?
她們移動沉重的步伐踏入閣內,暖香閣裡,雪歌飛舞着淺紅色水袖,她舞到姜聰跟前,抖動蛇腰,水袖掠過他臉面。他聞着袖口的香氣,一時情難自禁,起身攬住她的蛇腰,讓她坐在他膝上。
他的膝蓋在顫抖,她的身體也在顫抖,好一片懶懶風情。
“把小嘴張開。”姜聰喝了一口酒,要將嘴裡的酒渡入雪歌口中。
雪歌看着他湊得愈來愈近的臉,心裡雖厭惡,卻不能不把戲演下去。無論如何,既然今天敦王和霖鈴郡主來了,而姜聰卻在這裡陪她,顯然,接下來會有一場好戲可以看。不管什麼樣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她閉上了眼睛。
“原來你是無病裝病,我們走!”霖鈴郡主掩面抽泣,轉身遠遠地跑開了。
楚畫錦無奈地嘆口氣,回頭去追霖鈴郡主。
雪歌急忙從姜聰膝上下來,故作惶恐難安,她鎖緊眉頭問:“剛纔被氣走的,就是你的未婚妻?”
姜聰不以爲然,說:“她是霖鈴郡主,不過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因爲我要娶的人是你。”他竟然笑了出來,到這個時候,他還是這麼不知天高地厚。
他笑在臉上,雪歌卻笑在心裡。
霖鈴郡主跑回大廳,扯着敦王的衣角,一邊跺腳一邊抽泣:“父親,咱們走。”
“什麼事?”敦王見女兒又傷心又生氣,他不免大爲着急。
姜正廉隱約意識到狀況不妙,他也跟着追問:“侄女,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出來,要是誰欺負了你,本相一定替你做主。”
霖鈴郡主哭得更厲害,卻是半句話也吐不出來。她一個大家閨秀、豪門千金,怎麼能當着衆人的面,說她的未婚夫原來無病裝病,此時正在房裡與別的女人快活這種話?
姜正廉不想問,卻又不得不問他大兒媳婦:“畫錦,你說。”
姜芒瞪了她一眼,他自然不願楚畫錦把他弟弟胡來的事告訴敦王,從而破壞宰相府和敦王府的聯姻。
楚畫錦吞吞吐吐,卻回答得滴水不漏,她說:“爹,我這個做大嫂的不便說,你還是傳叔叔來,親自問他話。”
她這麼一說,姜正廉不得不照做。
姜芒捏着拳頭,看來楚畫錦也是幸災樂禍。他娶的妻子,從一開始,她的人不屬於他,她的心更不屬於他。
姜聰攜着雪歌來到大廳上,雪歌心裡撲通撲通直跳,今天,她的命運會何去何從?反正,她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報復宰相府。想到這裡,她一點都不害怕,反而不卑不亢地把在場所有人都瞧了一眼。
她看見了楚畫錦眼裡的冷靜、姜芒眼裡的怒氣、霖鈴眼裡的悲傷,還有敦王眼裡的仇視。
“聰兒,你既然無病,在房裡胡鬧什麼?”姜正廉斥責他小兒子。
“父親,我沒有胡鬧。”姜聰鼓了很大的勇氣,有些話,他憋在心裡很久,恨不得立刻吐出,而今天,是最好的機會。“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我有話便直說。”姜聰頓了頓,走到敦王跟前,跪下去說,“敦王爺,我不能娶你的女兒,我想退婚。”
“混賬!”姜正廉拍案而起,怒道,“聰兒,你被豬油蒙了心,糊塗了嗎?”
“我清醒得很。”
“你就是糊塗了。”姜正廉怒髮衝冠,叫來侍衛,“把蠱惑小侯爺的妖女拖下去,亂棍打死!”
衆侍衛立馬圍住雪歌,雪歌只有替天由命的份。
“父親,你不能這樣做。”姜聰害怕了,他爬到他父親面前,叩頭求饒說,“不關雪歌的事,你放過她。”
“聰兒,你太令我失望了。爲父不能讓你一錯再錯,一定要斷了你的念頭。拖下去!”
“父親,你不能殺她。她是我的命,我這一生,只爲她哭,只爲她笑,你若打死她,孩兒也活不成。”姜聰說着,痛哭流涕。
他講得是真的,這一生,從未有個女子,像雪歌一樣進入他心裡,帶給他無盡的新鮮感。高昂時使他置身於天堂,低迴處又令他寸斷肝腸。
“好……好……”姜正廉氣得手都發抖,“我竟生了你這個窩囊的兒子。”
敦王不耐煩地看着他們父子,哼的出聲,說:“正廉兄,要教訓兒子,關起門來好好教訓便是,何須在本王面前一唱一和?”
姜正廉賠不是說:“我一肚子火氣,絕無虛假,不想在敦老弟面前丟臉了。”
敦王搖搖頭,說:“正廉兄,你這點臉面算得了什麼?你兒子悔婚,是要我敦王府和你宰相府在天下人面前喪盡臉面。”
“絕對不會!”姜正廉信誓旦旦,“我就是殺了這個逆子,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敦老弟,我宰相府一定備好八擡大轎,風風光光把霖鈴郡主娶進門。”
“我就等你這句話,你若辦不到,以後別讓我敦王府和你宰相府講半點情面。”敦王對女兒說,“霖鈴,咱們走!”
姜芒作揖:“恭送敦王!您放心,我父親一定會好好教訓我弟弟,決不讓他任性妄爲。”
送走敦王和霖鈴郡主,姜正廉怒氣未減,他戳着小兒子的鼻樑,恨恨地說:“我怎麼生了你這個養尊處優、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
“父親,你消消氣。”姜芒說,“咱們還是想想該怎麼處置弟弟這件事?”
“還要怎麼處置?把那妖女給我亂棍打死,就是最好的處置。”
“父親,你真要爲一樁婚事逼死弟弟嗎?”
“難道你任由你弟弟爲了一個女人悔婚?芒兒,這不是你的性格。”
“弟弟對她不過一時意亂情迷,時日久了,等弟弟那股新鮮勁頭一過,她自然會被棄之如履。”姜芒說的是他弟弟,也在說他自己,他相信,他對雪歌也是一時的意亂情迷。
“那你認爲該怎麼辦?”
“以我之見,將她趕出宰相府,再不讓他們相見便是。”
“好,芒兒,這件事就由你去辦,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