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2、遇佛殺佛

大相國寺是東京最大的皇家寺院, 養僧千餘人,深得帝王尊崇。寺內殿閣莊嚴絢麗,僧房鱗次櫛比, 花卉滿院, 雲霞失容。

雪歌的鳳輦就停在大相國寺門前, 弘塗大師率領僧衆出來迎接雪歌, 他雙手合十, 行禮說:“老衲參見娘娘!”

雪歌開口:“大師不必拘禮,今日我來禮佛,便是大師的弟子, 請受我一拜。”她跪下來,跪倒在佛門前。此生此世, 她不得不承認, 她有罪, 而且罪孽深重。

弘塗大師讓她起身,說:“娘娘請起, 隨我進入寺院!”他把雪歌帶入大雄寶殿,殿內屹立着一尊四面千手千眼的觀音雕像。

雪歌虔誠地參拜,之後站起身,靜靜仰望觀音大士。

弘塗大師問她:“娘娘,你可知這尊觀音爲何有千手千眼?”

雪歌豔羨地回答:“想必觀音大士本領好, 救苦救難, 神通廣大。”

弘塗大師慈悲地提起:“遠古有個傳說, 一位身患重病的明君久治不愈, 必須國王身邊最親的人用雙手雙眼做藥引子, 才能治癒國王的病。國王的愛妃深明大義,毅然獻出雙手雙眼。佛祖深爲感動, 特封她爲千手千眼觀音,專爲萬民消災解難。”

雪歌震撼地說:“這位國王的愛妃捨生取義,她爲的不僅是她所愛的男人,也爲了天下蒼生。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做。”

弘塗大師點頭:“阿彌陀佛!娘娘深明大義,望娘娘能輔佐吾皇,願佛祖庇佑我大宋!”弘塗大師將雪歌帶入偏殿,對她說,“娘娘,這是萬佛殿,接下來幾日,您便在殿內禮佛!每日禮佛完畢,請娘娘入北邊的琉璃禪房暫住。”

“好!”雪歌應承他,然後按照歷代妃嬪的規則,她先換了一身雪白的綢衣,梳個簡明的飛天髻,之後便到萬佛頂禮佛。

“老衲等不打擾娘娘靜修!”弘塗大師率衆僧退下。

雪歌執着佛珠,敲起木魚,念着佛教上的經文:“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義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罪從心起將心懺,心若滅時罪亦妄,心妄罪滅兩俱空,是則名爲真懺悔。”她在懺悔她一生所犯的罪孽。

大相國寺門口,又停了一輛華麗的馬車。從車上下來的人,是宰相府的大侯爺姜芒和他的夫人楚畫錦。

“畫錦,你剛剛在車上說,咱們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姜清嗎?”姜芒攙扶楚畫錦下車,笑容滿面地問她。他擔心妻子着涼,還叫菲兒取來披風,他親手爲妻子披上。

楚畫錦詢問他的意見,問道:“清者自清,我喜歡清字,你可喜歡?”

姜芒苦笑說:“你喜歡就好,可惜孩子的父親,卻是渾濁之人。”

楚畫錦指着大相國寺門口的對聯,念道:“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芒,你可以洗心革面,咱們重新來過。”

姜芒搖了搖頭,冷笑道:“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門廣大,難度無緣之人。我就是那無根之草、無緣之人。”他眼神犀利,遇神殺神、遇佛弒佛,沒有人能動搖得了他。

弘塗大師出來,合十說:“大侯爺,夫人,你們又來祈福,請隨老衲進入大殿!”

姜芒藏起銳利的目光,他與弘塗大師並肩走向大殿,菲兒則陪着楚畫錦在他們身後慢慢散步。

菲兒欣慰地對楚畫錦說:“大夫人,自從雪歌離開宰相府後,大侯爺對你的態度完全變了。他待你真的很好,諸事都順從你的意願,還每天陪你來大相國寺爲肚子裡的孩子祈福。以前都怪雪歌,是她這個狐狸精勾引大侯爺,如今您可算苦盡甘來。看大侯爺的行爲,他好像全把她拋之腦後。”

楚畫錦沒對菲兒說什麼,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姜芒根本無法淡忘雪歌,他怎麼會忘記她曾給他刻骨銘心的痛楚?他對她執迷不悔的愛戀?雪歌入宮後,每每午夜夢迴,姜芒都像瘋魔一樣呼喚她的名字,似乎要將她整個人揉碎,以泄他心頭之恨。等到楚畫錦也被嚇醒,姜芒才收斂起憋在心頭的憤怒,他輕輕擁着妻子,說:“畫錦,我只是做了個惡夢,你不要被嚇到。”如今他看起來並無異樣,但他暗地裡的圖謀,恐怕驚天地泣鬼神。

楚畫錦只能替天由命,她悄悄說:“以前的事不要提了,更別在大侯爺面前提起雪歌。”

菲兒連連點頭,說:“這是自然,誰願意提起那個瘟神?”

姜芒自從踏入大相國寺,便發覺寺內的氛圍和往日異同,他問弘塗:“大師,寺內比平日多了很多守衛,是不是有誰大駕光臨?”

弘塗回答:“姜施主神機妙算,宮內有位娘娘來到寺內禮佛。佛曰衆生平等,老衲也不能單獨爲了娘娘而驅散其他香客,所以只好加緊防範。”

姜芒一聽到弘塗提起娘娘,腦子裡便想到雪歌,難道是她來到大相國寺?他盡力抑制住澎湃的心情,淡淡詢問:“不知是哪位娘娘這麼深受皇上的寵愛?我聽聞能來大相國寺禮佛的娘娘,以後極有可能貴爲人中鳳凰。”

“善哉善哉!”弘塗回答,“不瞞大侯爺,正是未來的歌妃娘娘,她要在大相國寺裡禮佛七日,回去後正式加封。”

此話一出,姜芒不禁偷偷捏緊拳頭,竟然真的就是她,此生他最愛和最恨的女人。自從她入宮後,他再沒見過她一眼,如今,卻在這佛門之地際會。

姜芒假裝從容不迫,他笑了笑,說:“原來是皇上新寵的妃子,實在幸會!娘娘的安危至關重要,大師是該加緊防範。”

姜芒負手身後、佇立原地,等楚畫錦趕上來,他再攜着她進入大雄寶殿,倆倆參拜千手千眼觀音。

楚畫錦禱告,說:“求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庇佑我的孩子一生無災無難。”

姜芒出聲,接上楚畫錦的話,他祈禱說:“求觀音大士,保佑我的妻兒,縱然我以後罪無可赦,也與他們無關,請你不要讓她們受到牽連。”

楚畫錦望了望姜芒,她雙眸露出悲哀,而他卻選擇漠視。他難道沒愛過她嗎?不然爲何一如既往地漠視她?

姜芒站起來,對楚畫錦說:“你先留在這裡,我有一件事找弘塗大師。”

楚畫錦加緊問道:“你要去哪裡找他?”

姜芒回答:“聽沙彌說,弘塗大師去了萬佛殿,我去那裡尋他。”他在說謊,但即便是謊言又如何,他一定要見到雪歌。他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步伐,急忙跨出大雄寶殿。

菲兒一頭霧水,問楚畫錦:“大夫人,大侯爺怎麼了?什麼事讓他這麼急?”

楚畫錦似乎猜到原因,她無可奈何地回答:“也許有人將他的心俘虜了,他去尋回他的心。”

萬佛殿,雪歌就在萬佛殿。姜芒裝作若無其事,一步步走近那裡,卻見萬佛殿層層把守,他根本很難接近。

姜芒放眼掃去,重重守衛中,唐武就在隊伍裡。他可是一名老將,看來皇帝十分寵愛雪歌,纔會不惜調動堂堂禁軍統領保護她。姜芒該喜還是該愁?他看上的女人,被皇帝看上。而因爲他是皇帝,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便能讓她心嚮往之,他就可以隨便橫刀奪愛?

唐武巡視四周,忽然望見姜芒站在佛殿的廊柱旁,向他擠眼色。他輕咳了一聲,之後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向他。

他們走到一處香客比較稀少的地方,唐武問道:“大侯爺,你怎麼在這裡?”

姜芒沒回答他,卻反過來問道:“她是不是來這裡了?”

唐武嘆口氣,說:“大侯爺,你還是放不下她。連你都這麼爲她着迷,難怪皇帝也會被她迷得一塌糊塗。你不知道,她在宮中晉升的速度,堪比任何一位妃嬪,纔沒幾天,皇上已經要封她爲歌妃。”

姜芒越聽越氣憤,他乾脆地打斷他,說:“帶我去見她,我非要見到她不可。”

唐武勸道:“大侯爺,你冷靜些。以前你不殺她是一種錯誤,如今的確養虎爲患!”

姜芒兩眼放光,說:“我不會殺她,今生今世,我要她比死還難受。”

雪歌在萬佛殿,繼續接受佛教的洗禮。她的心趨於平靜,恨在緩緩瓦解,愛在漸漸消融,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在這一刻,楚天闊、姜芒,所有的愛恨都離她很遠。

說時遲那時快,她在毫無預兆之下,便被一個男人用鷹爪狠狠鉗住了纖腰。

她嗅到身後熟悉的情#欲,還沒來得及回過頭,甚至無法說一句話,她就被他推倒在青磚上,他俯身在她額頭、鼻間、耳垂和嫣脣烙下熱吻。

在衆佛面前,他卻像魔鬼,洗刷她一切的感官。

直到他幾乎要窒息,不得已讓她喘口氣。雪歌推開他坐起來,狠辣地扇了他一巴掌,怒道:“你瘋了嗎?在這種地方,你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殺。”

姜芒譏笑說:“怎麼?你會顧惜我的命嗎?”

雪歌覺得他說得很可笑,她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怎麼會顧惜他的命?她反駁說:“我要把你們父子加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還回去,所以你一定要等着!滅門之仇,不共戴天!”

姜芒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蛋,傲然說:“歌妃娘娘,你以爲你入宮,便能置我們於死地嗎?想要找帝王扳倒宰相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他逼近她的瞳孔,好像要把她吞進肚子,“我今天敢這樣對你,便什麼都不畏懼。”

雪歌直話直說,問他:“你要造反?”

姜芒回答:“爲了你,我勢必要奪他的江山。我還要當他的面,將你搶回來!你也等着瞧!今日這番話,你儘管告訴趙成旭,說我姜芒要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雪歌思緒亂成一團,他的每句話,都給了她難以磨滅的印記。他要爲她去奪江山?可笑,明明是他自己的貪慾,卻要拿她當擋箭牌。在知道她是沐家後人,他還要繼續沉淪,莫非他真的愛她?那更可笑,只是因爲他從沒得到過她,所以才那麼迷戀她。雪歌儘量使自己平靜,不要先亂了陣腳。

姜芒終究不是失去理智的人,楚畫錦還在大雄寶殿等他,他對雪歌說:“時候不早,今天我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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