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這份繾綣的是門外匆忙的腳步聲。
童言來報,小德子公公傳聖上口諭,靜妃昏倒,宣其入宮。
沐小狸和雲逸風的癡然相望頓時一閃一亮。
“等等!”沐小狸拉住雲逸風,身子有些醉意的晃了晃,湊到雲逸風耳邊,嘀咕幾聲。
距離過近,蘊含酒氣和沐小狸身體清香的呼吸噴在雲逸風耳垂,整張不帶醉意的臉瞬間紅了。
小德子和童言不好意思的別過臉,沐小狸出其不意在雲逸風手裡快速寫下幾個字。
雲逸風瞭然的點點頭,道:“你先好生休息,乖乖的,嗯?”
這話說的,怎麼……好像姦情無限似的!
他們一走,沐小狸精氣一泄,整個人趴到了桌子上。
前世的她千杯不醉,但是沐筱漓這個身體實在是……
哈哈,終於可以睡了。
小狸雙眸迷離懵懂,張望幾下,晃晃悠悠地拐到軟榻邊,一閉眼就紮了下去。
沐無極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白稚肌膚飛紅霞,窈窕身姿斜傾榻,紫綢微亂敞玉頸,美人醉酒態迷濛。
若非對象不是沐小狸,他好不容易被壓制下去的邪火定然燃燒更烈。
朦朦朧朧中身體被人托起,是沐無極的味道。
“哥哥”沐小狸呢喃一聲,便任由他抱着,“回府吧,今日是孃的生祭,還能趕回去磕頭!”
沐無極點了點她的鼻尖:“孃親不會怪我們的,乖,好好睡。”
“嗯!”沐小狸聽話的往他懷裡蹭了蹭。
沐無極心裡暖意更甚,將她摟得更緊:“小狸,哥哥以後再不會讓你受苦。”
沐小狸畏寒,沐無極扯掉軟榻上的白色貂毛裹着她離去。
童言進來收拾的時候不由再次淚流滿面:這聖醫園何時變成人家的後花園了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問題,還想拿就拿,惱火啊惱火!
歸府,入祠堂,上香,跪拜,沐小狸像個好學的孩子,沐無極做什麼她做什麼,澄亮的雙眸泛着水汽,眼睛眨巴眨巴,很像一隻萌貓。
這樣的她似乎更像一個妹妹的角色,一個等待他去保護需要他的肩膀來哭鼻子的妹妹。
琉璃閣靜悄悄,新月和玉兒經常入睡。
因爲沐小狸經常半夜出門,所以沒讓她們養成主子不在不得先休息的奴性。
沐無極將她放上牀,指尖在她的眉宇間輕撫,低低道:“小狸,我不問這些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問你怎麼知道我修煉九陽劍法,也不問你現在身後的勢力,但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親口告訴我。”
被子被掖得紮紮實實沐無極才離去。
四周安靜下來,原本醉意熏天的人,睜開雙眸,哪裡還有半點醉意。
沐筱漓的身子對酒精過敏,但沐小狸的意力經過十年的荼毒,身體軟綿無力,但她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的失去意識。
沐無極不在她防備之列,但這些她根本沒法跟他解釋。
說她一縷異世的魂魄進入那個溺水而亡的沐筱漓身體裡,然後癡傻好了,打了人,退了婚,遇見了君臨天,還牛叉哄哄的接管了歃血盟?
她自己每每想起都會覺得是不是隻是一場夢,更何況沐無極這個妹控。
知道沐筱漓死了,該會有多自責愧疚!
想到這沐小狸不由苦澀一笑,她在這裡唯一寄予真心的人,卻不是因爲她本身。
一股清涼的氣息撲鼻,沐小狸收回放空的目光。
她鼻尖一指上方就是步驚天的鼻尖,鑑於步驚天經常做出這樣舉動,沐小狸只當他視力不好,每次都需這麼近才能看清她。
“酒?”步驚天清澈脫塵的目光閃過一絲疑惑。
“對啊對啊,是瓊娘酒!”沐小狸眉眼彎彎。
對於步驚天的問題,沐小狸向來回答得快,因爲慢了某玉會生氣,他生氣,後果很嚴重。
酒氣從沐小狸的脣間溢出,絲絲沁心,步驚天難得一見的表示出對俗物的興趣,清潤的雙眸一閃,現出兩個字:我要。
他要那便是立即就要。
“可是我沒有啊!”沐小狸苦哈哈道,然後做好被他丟出去的準備,外面挺冷的,她抓好了被子。
果然,某玉生氣了,雙眉一蹙,肯定道:“騙人!”
“啊?我什麼時候騙……”
沐小狸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人便覆下,舌尖在她脣邊一掃。
轟!
血氣上涌,沐小狸被雷劈一般怔住。
某玉咂巴咂巴嘴,味道確實不錯。
於是,某玉再次神舌,柔軟清寒的舌將她的脣瓣細細舔拭。
見過貓喝牛奶嗎?這就是!
似乎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又好像只過了一瞬,沐小狸反應過來時某玉正打算將舌探進來。
“啊啊啊玉……玉人,你……你受傷了!”沐小狸驚恐般的推開他,見他臉色有異,眼睛一亮,找到了可以轉移的話題。再一看,真的炸毛了,“你怎麼受傷了,不是說好只讓你引開他們,不許受傷了嗎?”
雖然只有一道小口子,但那觸目的血跡放在玉雕身上,怎麼看怎麼刺眼。
就好像一直完美無瑕的美玉沾上一丁點污垢,可以洗盡,但仍不可原諒。
“你不聽話,你纔是騙子!”沐小狸疾言厲色地指出。
步驚天見沐小狸炸毛,好像意識到是自己有錯在先,默默的低下頭。
他這一低頭,沐小狸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把了脈,還好,只是一點刀傷。
她喝過酒的身體溫熱滾燙,手心在步驚天肌膚上輕觸。那張清秀如碧水的臉在燭光下忽明忽暗,眸光專注於那淺淺的傷口,就像那是極其易碎的玉瓷。
橙黃的光,溫熱的手,專注的眼神。
步驚天只覺心突突加快了幾下,呆呆的任由沐小狸將他很淺的傷口幫成一隻蝴蝶結。
那是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心裡,好像也有什麼要破繭成蝶。
步驚天不會自尋煩惱,想不出,頭疼,那便不想。
然後想到了自己在意的事情,字正腔圓的吐出一個字:“酒……”
沐小狸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吞了口口水,力爭口齒清晰地說道:“去找雲逸風!”然後爬進了被子。
沐小狸捶胸撓肺:論*,玉雕纔是箇中高手,有木有!她是無辜的,有木有!
再聽玉人,聲音如雨珠落玉盤,正低喃地數:“藥、葡萄、酒,嗯,找雲逸風!”
沐小狸將被子矇住腦袋,爲雲逸風默哀一分鐘!
晨明,太陽才露出頭,京都上下喧鬧成片。
大街小巷,酒樓茶館,上至八十老嫗,下至三歲孩童,人們爭相傳詠三個字:沐小狸。
重雨樓,門庭爆滿。
臺閣上的說書生,口若懸河,三國挑釁三場智鬥,如身臨其境。
臺下聽衆,莫不摩拳擦掌,歡呼赫赫。
將軍府,沉默如廝。
只因沐小狸房門上用狗血大刺刺寫着十個大字:擾者,先殺後奸,男女不論。
最後,還是沐無極苦笑着將綢布扯掉。
等沐小狸睡醒,太陽正曬在她屁股上。
玉兒一聽動靜,立即衝了進來,笑得眼睛不見眼睛,鼻子不見鼻子:“小姐小姐,現在全京都都在傳你昨晚力挑三國的事情,大家都說小姐是九天玄女下凡,不是人!”
不是人?
沐小狸:……
“哦,對了。”玉兒記起正事,“南月丞相遣人前來下帖,不知道何事。”
沐小狸接過硃紅金帖,心道這左輝倒真看得起她,用的是南月國最高級別的金朱請帖。翻開,鳳眸沉了沉。
“小姐,怎麼了?”玉兒見沐小狸沉默,不禁問道。
沐小狸合上帖子放在桌上,手指在桌面敲彈,一下一下越來越快,玉兒的眼珠隨着她上下扣動的手指上下轉動,越轉越快,到快口吐唾沫時,“咚”一聲,沐小狸五指扣桌,道:“給左相回話,我定會準時赴約。”
左輝邀她賞湖,想起昨晚左輝看她的眼神就彆扭,好人壞人無從定義,但沐小狸確定他是自己不願接觸的種類。
赴約,是爲另一個人。
用完午膳沐小狸才姍姍出門。
京都西城,洛水湖。
洛水湖乃京都最大天然湖,湖水四季碧綠如玉,兩端延伸小溪,再由人工挖掘爲大河,變成環繞京都的護城河,縱橫貫穿京都。湖中有湖心島,上有亭閣小駐,每年春秋兩季各地文學才子都會相約風雅一番。
但這冬季,雖景色如怡,卻也甚少有人前往。
沐小狸一下馬,放眼一望這青景碧湖,一股寒涼如水的風帶着湖面的潮氣迎面撲來,不自主攏了攏衣襟。
她們沿岸復行幾步,見一條通體棕灰色的船停靠於岸,船簾掀開,左輝走了出來,揖身道:“金凰郡主,請!”
沐小狸瞥一眼半掀的簾子,隱隱映着一個模糊的影子。
“左相請!”沐小狸正色道。
腳步踏上船甲,穩定若磐,沒有一絲晃動。
這奢侈的南月國啊,連遊個湖都要定做一艘船。
“這位請留步!”左相突然出聲攔住跟在沐小狸身後的玉兒和新月,見沐小狸望過來,含笑道,“此船僅供三人可坐。”
沐小狸張望一下,的確連船家都沒有,再看左相手裡的船杆,莫非他撐船?
“在下出身貧苦人家,小時候以撐船爲生,郡主無需擔憂!”左輝看出她所想,解釋道。
沐小狸瞭然的點點頭,衝玉兒和新月揮揮手,示意她們先行離開。
“小姐,可是……”
“不用擔心,南月丞相又不是奸險小人,你們先回去吧。”
玉兒和新月面面相覷,猶豫着跟還是不跟時,船已離岸。
沐小狸走進船內,獨孤燁側對於她,靠在船壁上,手捧一本古書,身着一襲簡單的黑色錦袍,墨發半束,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多餘的配飾,卻難掩他尊華玉質的氣質。
相較船內的鋪設,簡單得讓她眼睛一眯,一桌三椅,僅此而已。
果然只能乘坐三個人!
發現沐小狸進艙,獨孤燁微微側首,又若無其事的看書。
“郡主莫怪,我家太子做事專一,定要看完方纔罷休,請郡主稍等片刻。”左相略含歉意的聲音從艙外傳進。
沐小狸默了默,氣勢壓不過人,難怪被忽視,不怪不怪!
船艙一時靜默無聲,艙外間斷性的想起“嘩啦”的水波盪漾聲。
沐小狸的視線總是不經意的掃過那張臉,一樣的鼻子,一樣的眼睛,一樣的嘴脣,一樣的棱角,驅她滾出呆愣狀態的是他凌厲如僵的眼神。
一柱香,獨孤燁終於放下書,淡淡的掃她一眼,對她說了第一句話:“你怎知用那樣的方式刺激彩靈雀開屏?”
聲音如一注寒流,所過之處冰霜成災,沐小狸生生打個激靈。
沐小狸疑惑反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在刺激它?”
儘管昨晚沐小狸讓彩靈雀如實開屏,但根本無人知曉孔雀好勝,見不得比它更爲美麗的東西纔要一展尾羽,一較高下。
“彩靈雀可護國平安,根本是狗屁。”
在獨孤燁的臉上,沐小狸驚奇的看到了第二種表情:嘲諷,非常之嘲諷。
“此話怎講?”
獨孤燁見沐小狸一再回避,墨玉的眼眸瞬間暗沉。
沐小狸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尼瑪,都是人,氣場憑什麼壓不過人家!
這麼一想,沐小狸腰桿直了,胸也挺了,朗聲道:“越是美麗的東西越是自負,絕不允許身邊出現能與自己一較高下的對手,不只人,連畜生也是一樣的。”
獨孤燁凝她一眼,似接受了她的解釋。
這時,左相也走了進來,笑容可掬:“今日請郡主過來,實屬冒昧,還請見諒!”
沐小狸對左相可就沒好脾氣了,同樣笑笑道:“我只是好奇左相這大冬天的邀我來賞湖,賞的是什麼,還是南月國沒有北風喝,所以打算趁機在東辰喝個夠?”
左輝聞言,不怒反笑,笑聲很是爽朗。
“金凰郡主,果真可愛!”
可愛?沐小狸冷汗涔涔,不論前世或今生,第一次有人說她可愛,莫非這是貶義詞?還是左輝其實是個瞎子?
“郡主身裹三層衛衣,這麼畏寒卻依舊如約趕赴,左某慚愧,但確是有一事請教!”左輝臉色突然凝重,“十年前,南月國師一夜間銷聲匿跡,僅留下一封無字信紙,所遇上有緣人,定能看懂!”
“在下這一找就是十年,一無所獲。在下,想請郡主幫個小忙!”左輝說着便拿出一個錦囊,態度誠懇的用雙手捧着遞給她。
沐小狸將信將疑得接過錦囊,打開,抽出紙條,淨白一片,空空如也。
指尖輕輕在紙滑動,忽然將一杯水倒在紙上。
白紙一點點被浸溼,然後紙面緩緩浮現幾個大字。
霎時,沐小狸整個人僵在那,久久不能動彈。
初冬,陽光尚算和煦,透過厚厚的雲層,透過密圍的簾幕,淡薄的照在桌面,映在宣紙之上。
人乃凰中人,魂乃天外魂。
十個大字擊得沐小狸思緒渙散,再聚攏,左輝瞭然的激動對她行注目禮,連獨孤燁也有一瞬的驚訝。
“郡主果然是國師口中的有緣人!”左輝的眸光跳躍,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沐小狸拽緊拳頭,淡淡否定:“可是,我並不懂此話何意?”
左輝微愣,繼而笑道:“無妨,國師說能看見字便是有緣人。”
“有緣人”三個字嚼得意味深長,沐小狸敏銳的發現獨孤燁有一剎的不自然。
南月國師在歃血盟札記裡,是一個神一樣的存在,更是謎一樣的存在。他曾單身闖入南月周邊各個蠻族,不費一兵一卒遊說成功各個番邦小族誠服,十二年前,南月國爆發前所未有的瘟疫,也是靠他一人之力進入瘟疫原始地,以身試藥,幾番失敗後最得成功,拯救半個南月國百姓。
可是這樣的一位爲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人卻在十年前突然不告而別,至今音訊全無。由於這位國師在民間名望無人可代,他走後,南月帝再無選取其他人代替國師之職。南月帝曾下旨,二十年內,爲國師保留“國師”一位,盼其迴歸。
這樣一位神秘之人臨走前只留下這個錦囊,還配送“有緣人”三個字,沐小狸大約是懂左輝目光裡的意味。
果然,左輝開口了。
“以小狸小姐之才,屈居郡主之位豈不可惜?我南月國願意以十座城池爲聘禮,百里紅綢,迎娶小狸小姐爲太子妃!”
沐小狸心裡有所準備,還是默了一下。十座城池,要不要這麼看得起她?
“太子成婚之時便是南月帝退位之時,太子妃自然晉升爲後。‘金凰郡主’怎敵得上一國‘凰後’?”左輝說話直接,見沐小狸一副凝重思索的神情,又丟出一枚深水炸彈,“小姐若爲後,太子會立書宣告天下,自從三千後宮虛設,今生僅此一妻。”
沐小狸的鳳眸眯了眯,不由擡頭看向獨孤燁,他神態無波無瀾,彷彿左相口中要傾城相娶後宮虛設的人與他無關。
當然,沐小狸確信這纔是他最真實的反應。
娶妻?女人在他眼裡不比母豬強吧!
對獨孤燁這樣的人而言,抱個女人睡覺還不如抱他的幼狼。
沐小狸對上左輝的目光,神態微沉:“不知國師大人的‘有緣人’於南月國的意義爲何?”
左相一頓,轉而釋然的笑了,以沐小狸之慧,不可能沒有如此一問。
“可興一國,平撫天下!”左輝直言不諱。
沐小狸的清眸閃了閃,這是有了她便可一共四國平定天下之意?
“南月想要一統四國?”沐小狸問道。
“不只南月,東辰、北涼、西鳳,誰不想一統四國?”左相毫無遮掩,含笑而答。
沐小狸突然想到那隻與獨孤燁齊名的狐狸,有他在,南月國想要吞併東辰,似乎……天真了點!
“左相飽讀聖賢詩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蒼數千年曆史更是瞭然於心。世人只道紅顏多禍國,何曾聽說過紅顏可定四海?何況,還是我這麼一位容色平庸的女子。”沐小狸脣角的弧度有些諷刺。
“芳華易逝,縱有驚世傾國之姿亦有老去之日。沐小狸能驚世之才名震四國,讓多少絕色女子失顏無色。”左相像是沒看見沐小狸的諷刺,笑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何曾有人言斷女子不可定國,至少以小狸小姐之能,一國之母的位置,堪任有餘。”
“我若想要一國之母的位置,何必捨近求遠,遠嫁南月呢,東辰不是最好的選擇?”
“郡主向皇上討要婚姻自主,便是不願嫁入皇家的佐證,東辰皇子表面和諧暗地使勁陰謀,太子之位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光這場奪嫡之戰,東辰就需要至少三年的時間恢復,而這期間,南月有足夠的時間爲爭逐天下做準備。”
“那又何需我的存在?”
“郡主之慧,絕非一般謀士能匹及,就是在下我也要嘆拂一聲自愧不如,郡主無能自謙,在下爲相數十載,閱人無數,自認不會看錯。”左相慢條斯理,語氣卻篤定,“以我太子之纔有郡主之謀輔佐,何愁天下不盡歸南月?”
沐小狸聞言,不由笑出聲,這麼狂妄的語氣,她喜歡。
“左相身處東辰境內,揚言要一統四國,就不怕有來無回?”
“左某敢對郡主言明,自是相信郡主。”
“就算我上報東辰老皇帝,你們也有全身而退之策,不是嗎?”
“做任何事情都該爲自己留有退路。在郡主未曾言嫁之前,我若押定郡主不會泄密,實在非左某作風,也是對太子的極度不負責任。”左輝絲毫沒有被揭穿的尷尬,神態自若言語從容。
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當然省時省力省心。比起這位左輝,百里珏根本不夠看!
同是丞相,左輝絕對不可能被她逼到都踩上牌匾還無力還手的地步。
這國與國的差別,君主之人重要,但缺乏有能的朝臣輔佐,也不可以一人之力挽救一國。
南月上有獨孤燁,下有左相。
那麼東辰呢?
軒轅澈,在你處心積慮清掃障礙物時,是不是也應該考慮爲自己培養培養幾個忠誠能幹的下屬呢?
轉念又一想,軒轅澈做事從來滴水不漏,運籌帷幄,決策於千里之外,哪裡還需要她爲他操心呢?
“不知道郡主意下如何?”
“若,我說不呢?”
左輝對她的回答似乎早就準備,替三人斟各一茶,道:“是凰必翱翔於九天,豈會甘願久困金籠?世局紛爭,並非郡主想避則避想躲便躲,亂世之中無一淨土,何況郡主驕人之心,又怎麼甘於洗手作羹湯?”
“平淡一生或瘋狂一生,都是人生短短數十年。難道郡主以爲廢滿身才華蹉跎年歲就能得到心中所想所願?郡主捫心自問,你就真的願意被困於三寸方圓之地,不想站上權利富貴之巔,俯瞰下方,享萬丈光芒,千臣叩拜,流芳百世?”
左輝深邃的眼眸泄出熠熠光彩,猝不及防的照進沐小狸心底某處被隔絕於世,名爲壯志的地方。
左輝深邃的眼眸泄出熠熠光彩,猝不及防的照進沐小狸心底某處被隔絕於世,名爲壯志的地方。
他描繪的這幅藍圖,壯闊無垠到讓她蠢蠢欲動!
“如今四國表面和平共處,但背地暗潮洶涌,這張虛假的表相隨時都有可能被撕裂。一旦破碎,四國間必是一場混戰,到那時,生靈塗炭、屍骨遍野、漫山豔紅、白骨森森,哪處都是人間煉獄,郡主能帶着所惜之人去往何處?亂世之中,唯權勢能保一時平安。既然要奪權,何不在之初便選擇能最快接近頂端權利的捷徑。”
沐小狸不得不承認,左輝的口才很好,好到連她都望塵莫及。
她不爲萬丈光芒,不爲千臣叩拜,不爲流芳百世。
卻在意這亂世中是否真能保一處平安。
這個世界存在太多她無法預知的事情,當初堅定只想要一個安逸的生活,但現實呢?竟然被逼到不得不接手歃血盟。
“我很好奇,若是我不接受,你們打算怎樣?”沐小狸一雙美眸釋放清冽的氣息。
左輝微怔,緩緩展開笑顏,回答道:“你一定會接受!”
“哦?”沐小狸來了興致。
“因爲國師還留了一句話給‘有緣人’,看到信紙若有疑問,前往南月國,自會解開!”
沐小狸斂眸,微微蜷縮的手指泄露她的驚詫和惱意。
這算威脅還是誘惑?
“國師大人天生非凡,天地萬物,無一不曉,雖然他十年未歸,但能留下只要你前往南月國便能一解心頭疑問的話,那定然是算數的,是他本人親自替你解答也非不可能。”
“這樣啊!”沐小狸笑了笑,經過剛纔聽聞能得國師解疑她穿越事情的激動之後很快冷靜下來,一旦被這樣的對手抓住弱點,絕對是致命的。不就是穿越疑問,穿都穿了,前因後果還重要麼?
就算她要尋找國師大人,也不會選擇像他們妥協。
不就是去南月,難道非要一國之後才能入南月?
天下之大,沐小狸還真不信就哪裡是她不能去,不敢去的。
“我是很疑惑,但是不好意思,我更排斥被人牽着鼻子走,威脅或誘惑,都是在挑釁我的脾氣,不幸的是,我的脾氣不是很好。”沐小狸一副假模假樣的笑臉認真道,“你若再見國師,請幫忙轉達一句話:既來之則安之!”
說了這麼多,居然得出這樣的結論,左輝不禁一愣。
獨孤燁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陰鷙般的眼眸如狼幽綠,專注於桌面,眼神好似渙散無焦點,細看之下冷意叢生,唯恐避之不及。
若非沐小狸聽過他的聲音,一定會懷疑這太子是不是啞巴。
聽過他的聲音之後,沐小狸又覺得,還是不要再聽的好。
那溫度,連火山都能撲滅。
她凡體肉胎,實難消受!
聽到沐小狸自言脾氣不好,獨孤燁碧綠的眸光冷冷一掃,一觸即離,蘊意晦暗莫名。
“那郡主的意思是?”左輝繼續含笑問道。
“我……”
忽然,船身輕輕動了動,船底有細微的聲響。
沐小狸一驚,擡頭,剛對上左輝同樣震驚的目光,只聽“砰”的一聲,獨孤燁一拳砸穿船底,露出頭顱般大小的洞,碧綠的湖水混合鮮豔的紅直貫而入。
獨孤燁濃眉緊皺,盯着湖水,目光如炬。猛然一拉,拽出一具黑衣屍體,而他的手貫穿黑衣殺手的整個胸膛。
左輝臉色微微一變,低呼道:“有人炸船,得儘快上岸!”
“來不及了!”沐小狸和獨孤燁同時出聲。
就在這時,船底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三道影子以最快的速度衝出船艙,剛到甲板,平靜的湖面轟然炸響驚天水浪,腳下船塊寸寸碎裂。
三人點足而起,伴隨着密如雨幕的浪花,十數名黑衣人舉劍沖天飛來,當前一人,白布束額,一身白衣孝服,厲聲喝道:“獨孤燁,納命來!”
那銀亮劍氣,泛着森冷的寒意,來勢洶洶,迅猛無比。
尼瑪,這運氣太忒麼背了吧,是衰神附體麼,遇見誰誰就被暗殺!
沐小狸分神思考了一下,莫非是因爲沾上了自己的黴氣才導致他們被人追殺?
“太子,小心!”左相驚呼一聲。
話音未落,獨孤燁閃身至沐小狸和左相之前,身形未動,只見雙臂一展,衣袍無風自揚。沐小狸和左相全身驀然捲起綿勁的氣流,彷如一道無形銅牆,猝不及防的凌空後飛,最後落在洛水湖上的小島上。
獨孤燁是在保護他們?沐小狸狐疑,他不像這樣的人。
下一瞬,獨孤燁直接用行動告訴她,他只是在清掃戰場。
黑衣人武功極高,個個勇猛異常。獨孤燁獨身奮戰,遊刃有餘。
不知道何時,獨孤燁手裡多了一把長劍,劍氣所到之處,血灑如雨。
孝服男子看着同伴一個個失去,眸光猙獰嗜血,彷彿從地獄十八層爬出的怨魂。
獨孤燁一刀橫切一名黑衣男子,屍體上下脫節,墜入河中,然後狹長的眼眸淡掃男子,問道:“你是誰?”
男子雙眸瞬間爆裂充血,青筋畢現,烏髮衝冠。劍指獨孤燁,惱恨得半晌無法言語。
這麼風輕雲淡的詢問。
這麼排山倒海的怨念。
沐小狸默道:作爲一個復仇者最失敗的是仇人根本不認識你。
“你去地獄問我一家八十九口吧!”男子暴喝一聲,舉劍逼近,動作迅猛決然。
獨孤燁眸光一利,眉宇間的霸氣四處散開,身形疾如閃電。一道墨色的影子如團迷霧瘴氣,在空中飄動如風。
洛水漸漸染紅,洛水湖之上,斷肢殘臂,血沫橫飛,濃烈的血腥味在香馥的湖面瀰漫成災。
沐小狸看着獨孤燁如此徹底利落的絕殺,心驚之外一片釋然。
心驚的是那一具具被撕裂的屍體。
釋然的是凌少做不出這樣的殘忍的事情。
不愧是由狼養大的孩子,對待獵物,如此心狠毒辣,不留半點生機。
“郡主覺得太子很殘忍?”左輝目光半寸不移的注視前方。
“是很殘忍。”沐小狸直言不諱。
“那郡主有何感想?”左相略略轉頭,見沐小狸鎮定自若的模樣,笑問道。
“我在想,與太子作對,是不是都是這樣的下場!”
左輝淡淡一笑,目視前方宛若修羅煉獄的戰場,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必要學會捨棄,也要學會分清敵友。”
話,點到即止。
沐小狸冷笑,這是在提醒我,若選擇爲敵,今日刺客的下場就是明日的她?
“小心!”
左相一聲疾呼,沐小狸擡頭,眼前一片白光……
紅日如爐,斑駁的陽光灑在波濤滾涌的湖面,盈光點點。
漫天的梨花針鋪天蓋地迎面疾射,強烈的肅殺之氣,激起心頭層層寒意,逼得沐小狸只能後退。
她展臂運氣後退,黛色百蝶裙凌空飄出一抹絕美,惱恨的是梨花針不改軌跡繼續追。
沐小狸一邊思考對策一邊駭然,這就是傳說中的暴雨梨花針?
孃的,這算什麼狗屎運氣?
柺子李啊柺子李,這又是你的閒暇之作吧,你造這些武器終究目的是爲我吧。沐小狸默。
左輝想要護她,已然自顧不暇。匆匆就地一滾,躲入一顆粗壯的古樹後,多如牛毛的銀針擦着臉頰堪堪而過,饒是鎮定如他還不免驚訝。
沐小狸靠近亭閣,踏廊起飛,不想上空也是密佈的銀針,森冷的寒光在這暖融的日光裡透着肅殺致命的氣息。
另一道寒影憑空擋在身前,那迫人的窒息感頓時消失。
獨孤燁目光遽沉,冷眸如厲,運氣執劍橫掃,劍氣霸道強勢,將迎面而來的梨花針阻擋在劍氣之外。
沐小狸看着這個偉岸的背影,神思有點恍惚。
那是在假扮舞女潛入一走私集團任務,集團頭領是一名國家前特工,反偵查能力很強,任務的最後在取得關鍵性證據時她被頭領看出端倪,被十人圍困。
那時,凌少也是這樣將她護在身後。
她相信自己的理智,若不是凌少真的用生命在維護她,她不可能打開心扉接納他。可是,這個用生命在愛她的男子最後會成爲送她上黃泉的儈子手。
他和小貓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小貓會背叛她,說心裡話,她不可能相信。憑她和小貓那麼多年的感情,小貓就算掏心挖肺,也不可能去搶她的男人。
她心裡的疑雲被深深的藏在某處,偶爾午夜夢迴時會還夢到那一幕。
說不好奇是騙人的,但穿越已成事實,再想也沒有。
可是,看到南月國師留下的話,勾起她心底最深處的渴望。
那是一處絕境,沐小狸偶爾在裡面徘徊迷失,找不到出口。
現在,終於看到一盞明燈,那是走出絕境的希望。
所以在看到那十個字時,沐小狸激動震驚之外心存欣喜,她必須找到南月國師,必須找出凌少和小貓同時背叛她的真相。
“叮叮噹噹”的撞擊聲,密密麻麻,聲聲清脆。
“有事?”
許是沐小狸恍惚過久,獨孤燁抽空吐出兩字。
沐小狸清眸半眯,迸射一縷煞氣,宛如天雪山之巔穿山越嶺刮來的寒冽之氣。
“暴雨梨花針,每盞茶的時間只能發射一次,劈開一條空隙,我來奪他的手裡的武器。”沐小狸低聲道。
獨孤燁凝她一眼,沒多問,以極其霸道的手法劈開密集如雨的梨花針,一劍薄的寬度,一瞬息的間隙。
沐小狸看準時間,揮臂,綢緞疾電如閃,眨眼困住孝服男子手中的武器,不待他錯愕,沐小狸反手一拉,暴雨梨花針已經脫離他的可控制範圍內。
孝服男子面色大變,欲追,被獨孤燁的利劍所阻。
可是男子並未放棄,點足飛上樹枝,朝四周虛吹口哨。
倏地,兩丈開外,又有無數黑衣人將整個湖心小島包圍了起來。沐小狸他們三人立在中間,毫無退路。
他們的武功足以以一擋十,但是畢竟才三個人,若這些黑衣人採取車輪戰,他們根本沒有勝算。
左揮對沐小狸笑道:“郡主,真是對不住了,沒想到會讓你扯入我南月國的恩怨裡。”
沐小狸扯出一個無奈笑容:“我明明沒主動找麻煩,就是有麻煩喜歡找上我。”
左輝笑笑,走到獨孤燁身邊,兩人對視一眼,左輝突然揚聲道:“還請離落公子先放金凰郡主回去,這是我南月國之事,若金凰郡主有所損傷,相信東辰絕不可能放離落公子離開。”
孝服男子身軀微微一震,蹙眉看向沐小狸,忽而一笑:“若是金凰郡主命喪於此,想必東辰帝遷怒的不只是我吧!”
沐小狸冷笑一聲,這丫還以爲可以以她之命挑起兩國戰爭?真看得起她。
“金凰郡主,你看,在下無能爲力了!”左輝聳聳肩。
沐小狸心下諷嗤一聲,這纔是你的目的吧!
樹欲靜而風不止。
直徑不到一公里的湖心島,被黑衣人層層佔滿,中間空餘小駐,三人並肩而立,所思所想不一,但睥睨之態如出一轍。
一黑一黛一青,獨孤燁除了漠視還是漠視,沐小狸眸光清冷,左輝似笑非笑。
三個亦冷亦桀亦邪的氣場向四面迸射,所到之處,樹葉碎裂。
孝服男子不適的甩甩頭,擡起右手。
幾乎同時,亭閣臨時三人組亦動。
獨孤燁右手一震,所執利劍劍身一抖,一層鐵鏽驀然四射,露出一柄三尺青峰長劍,劍刃薄如蟬翼,透過椏枝印在刃口上的斑駁的白色光線反射出陰寒森冷的銀光,五指一收,指尖透着嗜血的力量,劍尖橫空一指,劍氣凜然破空,碎葉分蘼成灰。
沐小狸吸了口冷氣,感情剛纔切人肉的刀還是一把生鏽的劍!
視線上移,對上獨孤燁冷如千丈潭底的目光,沐小狸咬牙別開眼,這劍的確配這人,異世所遇之人,一個比一個變態。
她突然很懷疑,自己不願與軒轅澈合作,不願與獨孤燁同謀的底氣來自何處,僅靠前世的一點自傲?
話說,不管是君臨天、軒轅澈、獨孤燁,他們三個隨便動動手指就足以掐死她。
君臨天?
沐小狸眸光微閃,再次瞥向獨孤燁,一點探究一點疑慮。
東澈西燁,當世唯二奇才。
君臨天會不會是獨孤燁?
“這一刻是不是覺得我家太子身邸如神?”左輝微微揚脣,很是滿意沐小狸對自家太子的“癡迷”之情,“從郡主的眼睛,在下看出或驚或喜,可不是有意於我家太子?”
沐小狸頓了頓,扭過頭,冷冽道:“左輝,收起你的揶揄之詞,對我沒用,而且別再逼我!”
左輝微笑一斂,靜靜對上沐小狸篤定的眼神,空氣中有片刻的沉默,一時浮沉無聲。
良久,左輝的笑容再現,眸中似煙花齊齊綻放,璀亮若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