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從此,僅爲陌路。

那不是句玩笑話,從仙林崖底,他爲一條手鍊不惜暴露自己藍眸的事實時,她就決定了,沐小狸與軒轅澈,從此爲陌路。

失去十年記憶的沐小狸和隱忍十年的軒轅澈,直覺告訴她,不應該有交點。

南宮靜語只是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

仙林湖邊的貿然出手,重雨樓上的驚鴻一瞥。

一個是月蝕困擾的銀面,一個是鬱郁不得志的王爺。

將二人聯繫在一起,僅憑身爲特工的敏銳。

瞳孔顏色有異,武功路數有別,卻是眸光裡隱藏的睥睨,森涼如出一轍。

“你在走神?”軒轅澈眸色暗暗。

頸間驀然吃痛,沐小狸齜牙。

本是怒意的懲罰,而此刻被挾在齒間的肌膚那般溫軟潤滑,脣觸及的地方,脈搏微微跳動,屬於她的氣息遊離這涌進他的身體,體溫漸漸上升,像猝然點燃的煙花,腦袋不可自控的顫了顫。

他的身體虛虛覆蓋在自己身上,幾乎與當初在密室一模一樣。她不自在的推了推,卻換來頸間一熱。

溫熱的觸覺,她不自覺的放大瞳孔,身體僵硬,心底卻驚濤駭浪的盪漾着,想說話卻又覺得渾身軟綿綿失去了力氣。

啊,我受傷太嚴重,所以才被抽乾了力氣,不行,我得休息,沐小狸默唸。

偏頭,正欲開口,殊不知,他的脣就等在那。

雙脣相貼,過急的心跳和陌生又熟悉的接近衝擊得她陷入暈眩,神智被攪,清明被遮,他輕輕一撥,她防禦的手便被撥開……潰不成軍。

直到她忍不住狂跳的心掙扎着要強行推開,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氣,頭陷在她的肩上,聲音低沉似嘆:“那條手鍊,是我母親的遺物。”

略帶歉疚的解釋令人一怔。

不得不承認,當初那句從此爲陌路,有這條手鍊的功勞。

她以爲……

不過,恢復記憶之後,很多當初不解或懷疑的事,心底隱隱有了一個非常玄幻的猜測,以這個猜測爲標準,她沒有理由遷怒。

這樣被他突兀的解釋,沐小狸臉色微微有點紅潤,有種矯情的趕腳。

看到沐小狸的神色,君臨天哪有猜不透的,不由低低笑起來,脣角點點打在她粉瑩玉潤的耳垂,直到某人全身發燙。

“喂,喂,玉人,狸兒在休息,不許去打擾!”

沐小狸遙遙聽到聲音。

“砰!”某物騰空再直線下墜的聲音。

靈臺微明,沐小狸突然感覺到哪裡被堅硬着,粗粗一想,腦中轟然一響。

同時,一股劇痛穿雲梭霧般擊中君臨天心口,破碎成渣,一股腥味猛地噴涌。

沐小狸推手間,軒轅澈翻身而起,揮滅燭光,出口的血腥盡數灑在衣袖。

隔着牀幔,沐小狸只覺那人身體抖了抖,復又挺立轉身。黯淡下來的房間,微弱的晨光照不明親密之後的曖昧。

沐小狸卻道是慶幸。

慶幸不用這麼*裸的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動情。

“戰野拓策劃十年的截殺,雖然沒有成功,但是那些毒還是不容小覷,接下來我需要三天的時間調息,這幾天,你乖一點,不許再鬧事,知道嗎?”

軒轅澈的氣息有些不穩,隨即漸漸平復,語氣恢復以往的冷靜。

沐小狸哼哼兩聲表達不滿,非她不想開口,只是怕一張嘴還是夾帶嬌嗔的喘息。

窗外飛馳的身影越來越近,軒轅澈瞥了一眼,一塊玉佩扔進牀幔,被一手接住。

“啥玩意?嗯,手感不錯,玉質上層。”沐小狸讚歎,這算是補償?軒轅澈的東西,不拿白不拿。

“接了我的凰佩,若再跟別的男人拉扯不清,你應該知道後果。”

啥?沐小狸瞪眼,這玉佩立即變成燙手山芋,丟之不及。

一束勁氣衝破牀幔擊中身體,沐小狸一頓,然後軟綿綿的倒到牀上。

“喂,你什麼意思,趕緊給我解了!”

“還是封了你的內力比較妥當,你這人就是一麻煩集中地。”

“啊呸,你還是麻煩製造源呢,別以爲沒人知道這次的邊界之戰有你一份功勞。”沐小狸大吸幾口氣,“不是你製造麻煩,我能惹上嗎?”

大起大伏的呼吸,帶動胸前的波濤隔着幔帳在微微的光線裡起起落落,那流水般的曼妙曲線畢露無遺。

軒轅澈移開視線,並不反駁她的話:“所以,在我閉關的時候,你還是沒有惹麻煩的精力纔好。”

“你……”沐小狸氣極,大喝,“玉人,他欺負我!”

房門被撞開,青影灌入,見是軒轅澈有短暫的停頓,即與其糾結成團,眨眼便是數招。

沐小狸雖然氣憤,但是也不忍心看他傷上加傷。

“玉人,算了,你纔回來,別累着了。”

可惜步驚天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怕我累着所以才放過他?

我不怕累。

所以,繼續。

沐小狸撫額,長嘆一口氣:“玉人,他沒欺負我,別打了。”

身影一分,步驚天“哦”一聲,立於牀前。

軒轅澈掃了掃牀前牀上的兩人,雖然有點礙眼,但是看向步驚天波瀾不驚的眼,木頭一根,不存在威脅性。

“這次她受傷很重,不宜活動,鑑於她惹禍的能力,我封了她的內力,幫不幫她解不解開,你自己考慮。”

軒轅澈極具內容的看了沐小狸一眼,施施然離開。徒留沐小狸錘牀,扯發,咬牙。

步驚天一身未淨的血腥味,周身帶着薄涼,撥開牀幔,細看一翻某人,長噓一口氣,之後身子一晃。

“你受傷了?”沐小狸驚問。

步驚天搖搖頭,不過精疲力盡而已,沐小狸卻不放心的扯手把脈,確定沒有內傷方纔放心。

“那你怎麼這麼久纔回來?”那些人不至於耗費玉人一晚上的時間吧。

步驚天轉動幾個眼珠子,似在組織語言。

久等不到回話,沐小狸估摸着過程應該比較複雜,看把玉人爲難的。

“我現在沒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只見步驚天沒有絲毫猶豫的轉身,可一轉身,卻是甩出一條繩索,橫在房樑上方。

呃……

“玉人,有個挨千刀的封了我的內力,你幫我解開唄!”

玉人稍作停頓,飛身而下,伸手,然後……

又被封了一個穴位!

我勒了個去!

你們忒麼的欺負人!

濰城,沒有京都的喧囂繁華,沒有閌閬城黃泥青牆的遠古,沉澱着數百年來東辰強國積累的威嚴。

城外戰火痕跡累累,城內卻未顯冷清,大街照樣車水馬龍,往來不絕,還有連綿不斷的吆喝聲,眺目,就算是在這寒冬臘月的季節,這個地方依舊讓人覺得生機勃勃。

沐小狸包裹着大件貂皮裘衣,盤坐在觀星臺,一大團白色毛茸茸的物體,很有觀感。

玉人陪坐在旁邊,打坐調息。

可憐兮兮,媚眼如絲,暴躁發怒,鄙視挑釁,各類眼神拋得沐小狸眼睛都快抽筋,都沒引得他的一點反應。

重重的吐口氣,白色霧氣悠悠撲灑在玉人沉靜的臉上,依舊,沒有反應。

沐小狸錘地,這都是些什麼人,一個兩個的都封她的內力,還有木有點人權,有木有尊嚴,有木有身爲本書女主的威嚴!

事實證明,木有。

君臨天加步驚天封掉的穴,這世間誰忒麼能解開啊!

怒火在身體裡熊熊燃燒,氣息燥熱。玉人睜眼,定定的看她兩眼,伸出手指,呃,沐小狸立即巧笑嫣然,目視城道,歡喜道:“呀,這濰城風景獨好啊,天是那麼藍,雲是那麼白,那諺語怎麼唱來着,‘雲下山,地不幹;雲絞雲,雨淋淋;雲向東,雨變風;雲向南,水漣漣;雲向西,下地披衣;烏雲攔東,不下雨也有風,亂雲頂絞,風雨來不小;天上城堡雲,地上雷雨臨;天上掃帚雲,三天雨降淋……’咦,這一羣人怎麼這麼眼熟。”沒有內力,視線也變得狹隘,揉了揉眼睛,“我猜猜看啊,有南宮峰、我哥、白少、黃亭,還有個老頭,哦,那是我爹。”

起牀後正欲去拜訪便宜老爹,做了一番思想鬥爭,醞釀了滿腔情緒後才被告知黎明時分獲知戰野拓的消息,沐頂天領兵前去圍剿了。

現下午時,掐指一算,也該回了。

“不對,還有一個!”

嗯?沐小狸正詫異玉人說話怎會超過五個字,就對上一張老臉。

“你什麼時候來的?”

“從你開始調戲玉人開始!”李莫愁翻個白眼。

沐小狸掀掀眼皮,轉話題:“你說還有一個,哪呢?”

李莫愁一指:“你哥抱着呢!”

沐小狸站起,手搭在眼皮上,眯眯眼,沐無極懷裡還真有一抹紅。

汝焉晴!

沐小狸驚訝。

李莫愁點頭。

“什麼情況?”

李莫愁雙腿盤坐,掌心朝地劃圈,靠近的雪水全部化爲蒸汽,地面徒留火球烤過的焦痕。

沐小狸挑了挑眉,詭異的時空,一羣逆天的生物!

“誰知道,不過據目測,汝焉晴不是翹辮子就是重傷。”

沐小狸掀脣,表示鄙視。難不成是汝焉晴在發情麼!

“哎,本來是兩國交戰,也就傷些百姓,你一參與,你看看。”李莫愁半是抱怨半是報復的添油加醋,“獨孤燁被雲爺關在密室,生死未卜,楚王消失無影,生死未卜,汝焉晴一身血垢,生死未卜,玉人整天調息,半生半死,你再看看進來的這一批人,哪個不是披血帶傷,就沒一個完人了。”

簡而言之,她就是一掃把星。

語言的殺傷力有多強沐小狸很清楚,所以,就憑他的段數,也就換取她的一個白眼。

“我看你還挺完整的!”

“那是,要不是我機靈沒有繼續參與,現在都不知道是那把刀下的冤魂……啊……”

沐小狸看着那個極其標準的狗啃屎的姿勢,對玉人豎起大拇指,起身離開,順帶碾了碾他的鞋。

快步下樓,步驚天緊跟其後。忽然,耳邊傳來低暖清澈的聲音。

“我沒事!”

“啊?”

“我,沒有,半生,半死。”

聽着步驚天認真的吐出這七個字,沐小狸怔了怔。

“我,真的,沒有,半生,半死。”步驚天抓住沐小狸的手,古波不驚的眸光第一次散發亮晶晶的執拗的情緒。

這種微妙的情緒鑽入心底,沐小狸微寒的心就這麼暖了,揚起一個璀璨的笑,勾住他的胳膊,笑道:“是,一年之期未至,玉人怎麼可以倒下呢!”

一年之期!

步驚天的耳朵敏銳的捕捉到這四個字,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口漾了漾,伸手摸了摸,劍眉輕擰,好像,有點酸,有點溼。

濰城的臨時將軍府。

一侍衛手拿沐頂天的將軍令駕馬狂奔,揚起的塵土濺在沐小狸發尖。

那是去往雲逸風別莊的方向。沐小狸暗道不好,加快腳步。

汝焉晴若在濰城出事,沐頂天和沐,無極肯定脫不了干係。

進入院子,各個僕人腳步匆匆,神色緊張,朝着人流而去,只見一個房間里人頭攢動,一盆盆水送進去,一個個大夫進入又出來。

“啓稟將軍,這刀卑職的確不敢拔,還請等雲神醫前來,方有一線生機。”

“雲逸風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她可是西鳳太女,少一根汗毛你們就是拿十個腦袋都賠不起,還敢在這唧唧歪歪,若耽誤病情,是想引起兩國交戰嗎。”

“這……南宮皇子言重了,卑職怎敢,實在……實在卑職醫術淺薄啊。”

“淺薄?淺薄你做什麼隨軍大夫,本皇子看你就是個懦夫!”

“七皇子,太女這刀觸及心肺,實在是過於危險,卑職就是有四層的把握也敢一試,可……哎!”

“我呸,少磨磨唧唧,過於危險你不敢拔,若是她因流血過多而死,是你擔當還是整個東辰擔當!”

“卑職……將軍,卑職實在是無能爲力,請將軍責罰!”

說着,隨軍大夫重重的磕頭在地。

南宮峰急得雙眼衝紅,一腳已經踹了過去,那大夫整個人砸向門口。

豈料,門自然打開,衝過一個身影,接住大夫,單手一轉,那大夫牢牢站在地上,頭濛濛的。

“我來!”

一道清澈的聲音震動大家的耳際。在這全都心覺爲難的時刻,這聲音,有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小狸?”

“小狸!”

“女人!”

幾個人異口同聲,除卻沐頂天的詫異和懷疑,竟都是一致的欣喜和如釋重負。

自覺散開的人羣,沐小狸一眼望盡牀榻上,沐無極坐擁的汝焉晴。

半截劍插在胸口,一襲紅衣被血浸得暗紅一片,雙眸微閉,睫毛輕顫,巴掌大的臉蒼白得透明,呼吸輕輕淺淺,胸口的每次起伏都是難以承受的痛。

“什麼傷?”

沐小狸神色凝俊,三兩步走至牀前,把脈,探瞳,聞心跳。

“劍尖有倒刺密佈,細如牛毛。”沐無極言簡意賅。

微弱的心跳在耳邊斷斷續續,每提一口,都伴隨着幾不可聞的呻吟。

危已!

倒刺隨時可能扎破她的心臟。

難怪大夫不敢拔,換做她,也需三思而行。

沐無極的目光一直緊盯沐小狸,眼見她臉色愈加爲難,不由握住她的手:“小狸,她是爲了救我!”

沐小狸一怔,對上他滿含懇求的目光,點點頭:“放心,有我在!”

有我在!

這三個字卸下他的心頭大石,卻也讓他羞愧難當。他曾信誓旦旦要做她的保護傘,到如今,依舊還在她的相護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想到沐小狸爲救他所作的一切,眼眶倏地酸脹。

“都屏住呼吸!”沐小狸柳眉緊蹙,側耳貼在汝焉晴心口。房間數人,頓時抿嘴閉息,房間裡死一般的靜。

“汝焉晴,我知道你聽得見,你的傷很嚴重,我沒有絕對的把握拔劍,但是不試,你就只有死路一條。我知道你不想死,敢不敢跟我一起賭一把,敢的話就轉轉眼珠子!”

一秒,兩秒……眼皮覆蓋之下,眼球艱難的轉動起來。

“一國太女,這點痛苦都承受不了,也太讓我小看了。”沐小狸輕嘆一口氣,開始擼衣袖,“全部出去,準備好紗布和水!玉人和李莫愁留下。”

身後悉悉率率的腳步聲,退散得很快。

南宮峰左右着急,看了兩眼汝焉晴和沐小狸,一跺腳,衝出門,順帶關好門。

“李莫愁,將‘破血’燒紅!”

呃……

步驚天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李莫愁,痛苦糾結的將破血抽出。

李莫愁只能喘着出氣狠狠瞪沐小狸,啥子破玩意,他的“火”不是這麼用的。

不願歸不願,還是在第一時間完成命令。

“哥,你抱緊她,拔劍小心她身體條件性反抗,那就回天乏術了。”

“好!”

“玉人,入膚三分,橫豎一刀,記住,一定要快,準。”沐小狸扯下一截衣袖,丟給玉人,“李莫愁,背身過去。玉人,把眼睛蒙上。”

嗯?

沐無極剛覺疑惑,便聞“撕啦”一聲,汝焉晴胸口的衣服被沐小狸撕裂,一大片肌膚白得刺眼。

沐無極也想閉眼,怎奈半昏迷狀態的汝焉晴似有抖意,立即盯緊汝焉晴的神色,緊扣她的身子。

沐小狸手輕撫在她胸口,雙眸凝重:“汝焉晴,你若能躲過這一截,我還你真劍比試的心願!”忽地一喝:“動手!”

步驚天出手如風,燙紅的劍尖快如幻影,血肉模糊的傷口綻放成一朵妖豔的薔薇。沐小狸猛地一拉,一抹鮮血驟然竄起,牀幔、牀榻、臉頰、眼瞼、濺成一線。

血從眼角滑下下巴滴落在手心,沐小狸盯着手中的斷劍,細細凝視,倒刺之上沾着零星的肉沫。

幸好,拔劍成功!

視線落到滿頭冷汗緊咬下脣卻始終沒有哀鳴出口的人,沐小狸第一次對她心生敬意。

這樣的痛……

斷劍被丟在一邊,掏出止血藥……沐小狸愕然,居然止不住血。

“哥,用內力護住她的心脈。玉人,趕緊去找雲逸風,拎過來!李莫愁,穩住這個房間的溫度。”沐小狸當機立斷,割破自己的手腕,將血滴入她嘴裡。

前世她是萬能獻血者……o型血,穿越之後不知道,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汝焉晴,你若死在這裡,我一定不會承認是自己醫術不行,而是你自己生存意志不夠。你若死了,你辛辛苦苦坐穩的太女將不費吹灰之力就被別人取而代之。”沐小狸一手又掏出一粒藥丸塞進她嘴裡,見汝焉晴的手指有所抖動,繼續刺激,“還有你心心念唸的楚王,也會被別人睡,跟別人生娃,指不定還要去你墳上炫耀一番,畢竟她贏了自詡爲世間第一女子的西鳳國前太女。半截倒鉤劍而已,這點痛都挨不下去,應該也算死得最爲可笑的西鳳皇族第一人了。況,連真正的兇手都不知道,你不會死不瞑目麼。我自然知道這劍是誰下的黑手,可惜,本郡主纔不會告訴你,有傲骨就自己去查。”

沐小狸聲音不小,房間外的人俱聽無遺,不由望向沐頂天,心道:你家女兒這是要氣死她呢還是要氣死她,養出這樣一位氣死人不償命的女兒,身爲老爹,將軍您有何感想呢?

沐頂天汗了汗,望天。

汝焉晴的手再次抖了抖,沐小狸終於鬆氣。

隨即,門被踹開,雲逸風被步驚天丟了進來。

“我靠,真是逼得爺不說髒話都不行了,狸兒,這玉人粗魯的行徑得改,必須改,不然……”

“快給她止血!”沐小狸抓住他踉蹌而來的手,正握脈搏,心怔了怔。雲逸風看透她的眼神,匆匆避開,視線落到她流血的手腕上,立刻拉起,抹上止血膏,略責備道:“傻狸兒,你現在還能失血嗎,你知道你現在的傷有多重嗎?你是不要命了嗎?”

“你……你還是幫她吧!”沐小狸抽回手,“她出了事,大家都脫不了身。”

雲逸風見她止住血纔看向汝焉晴,望聞問切,結論不容樂觀。

“失血過多,必須馬上止血,但是傷口太深,普通的止血藥效用太慢,能滲入傷口深處立即止住的,藥用過於刺激,滲入肌膚,又疼又辣又麻,她現在這樣半昏不醒,爺怕她受不了。”

整個氣氛因雲逸風的話而變得凝重,這個人的身份特殊,稍有不慎,牽扯的是國家大事。

“用!”雲逸風當機立斷。

一是身爲醫者的使命,二是因爲沐小狸,劍是她拔出的,汝焉晴一旦身死,西鳳國絕對不會放過她。他寧願將罪責扛到自己身上。

沐小狸深深看他一眼,怎會不明他的心思,可此刻卻非言謝感激之時。

一小節竹抵住汝焉晴的傷口,雲逸風將墨黑色藥粉由另一頭灌入,然後用內力封住入口,將藥粉逼進傷口深處。

隨着藥粉的侵入,氣若游絲的汝焉晴開始掙扎低吟,本就蒼白的臉扭曲成結,牙齒緊咬下脣,血絲滲出。

“啊!好痛!疼!”

痛吟聲斷斷續續飄蕩,那較弱的身子蜷縮着瑟瑟發抖,眼角淚珠閃耀,髮絲貼着臉頰,一片狼藉。

驕傲在上的白鶴,忽然變成狂風暴雨之下牆角里悽悽慘慘的小草,這樣的落差,在場之人,不忍側目。

“皇母,皇父,疼,晴兒好疼,你們在哪?”

哽咽聲如冰霜細雪,這一刻,衆人皆悟,這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姑娘,該是享受在父母的羽翼下肆意張揚的年紀。

忽然,哀鳴聲停止。雲逸風第一時間湊上前把脈,面色驟變,結論,不言而喻。

“汝焉晴,給我醒來!”沐小狸猛地一個巴掌抽過去,聲音寒冷而憤恨,“汝焉晴,就這麼點痛你就放棄,你不覺得羞愧嗎?”

衆人皆倒抽冷氣,雲逸風默默嚥了咽口水,卻驚訝的發現汝焉晴的脈搏跳動了一下。

“汝焉晴,這點痛苦就絕望就以爲是地獄了嗎?”沐小狸的聲音變得很輕,呼吸都很輕,纖細如玉的手指拂過汝焉晴的傷口,“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絕望真正的地獄嗎?”

沐小狸輕笑,笑得有點嘲諷,有點悲涼。

“汝焉晴,你不過是身體遭受疼痛而已,這就讓你無法承受嗎?那你真正的絕望嗎,真正的絕望是必須親手手刃一同闖過龍潭虎穴的戰友,只爲自己能最終活下來,真正的絕望是身體遭受着鞭刑,針扎,火烤,臉上卻還要巧笑嫣然,真正的地獄是每天接受着超越身體極限的懲罰的日子,望不見活着的希望。”

沐小狸坐在牀榻的前的椅子上,眼神有些閃爍似乎在回憶,也像在講述一個曾經某本雜書裡的故事,表情淡得看不出喜怒。

可是,雲逸風他們的心卻是一緊,很疼很疼,直覺告訴他們,下面的故事很殘忍……

“有個女孩,一出生便被拋棄在垃圾處理站,被好心人發現送到孤兒院,她自幼聰明,智商超凡,所以一歲就會思考,爲什麼拋棄,後來才知道,因爲她的生辰八字被神棍算出將來註定克父克母,克淨一切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不就是沒有親人麼,孤兒院有那麼多同齡孩子呢,她安心在這裡生活。可是,她卻不知道這裡的孤兒院根本是打着慈善的幌子,暗地裡,卻是一個魔窟,專門收集被遺棄的孩子,身弱無利用價值的便會在一場傷寒裡變成一具屍體,然後各個器官被掏空。那些天賦異稟的孩子,則會被訓練成冷血無情的殺人工具。”

“五歲那年,院長以秋遊爲名,將孩子們帶到蛇羣出沒的野外,留下他們獨自應對。一個個白天還嬉鬧在一起的夥伴就這麼在女孩面前倒下,她卻無能爲力,才五歲,天性聰穎又怎樣,照樣手無縛雞之力。有一個素日很照顧她的大姐姐一直護在她身邊,她很心安。可是,當一支蛇突然襲過來女孩被這位大姐姐推了一把時才明白,她一直護着自己,不過是等待時機讓自己做她的擋箭牌。”

“女孩被咬了四口,所幸天明瞭,院長返回,見她還有一口氣便帶她回去。她在牀上躺了整整半個月,最終活了下來。活了下來,那個女孩連同活下來的小孩子們,被送往了另一個訓練營,屬於她們的地獄,真正開始!”

疼痛、悲愴、恨意將沐小狸緊緊包圍。

“活下來的孩子們一共三十個,被關在一起,每天只發放十個饅頭,分兩次,所以每次這二十個孩子都要打得頭破血流才能搶到一個饅頭。每天只許睡兩個小時,多一秒鐘都會被冰錐刺醒,烈火烤醒。懸樑刺股,不過如是。”

“3個月後活下來僅二十個,每半個月都會被注射較之眼鏡蛇更爲狠毒的藥劑,那種痛到恨不得咬舌自盡生不如死的滋味,女孩從五歲開始就體會,而之所以自盡不成,是因爲有專門的人看守着他們,一旦發現他們有自盡,便會被救活,然後遭到更狠更辣更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懲罰。”

回想到那種味道,沐小狸心有餘悸,眸光裡的冷意翻涌如潮。

“女孩慢慢長大,接受的訓練也成倍加重,超負荷的訓練裡女孩曾累到昏迷卻被教練生生打醒,打到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十年,直到女孩被磨滅了人性,變得殺人不眨眼。”

“這十年裡,她曾因不敵澆灌而被打斷手腳,挑斷手筋腳筋,曾眼睜睜看着戰友被蟒蛇吞噬而獨自逃走,曾爲了自己活下來而親手將刀插進親密戰友的身體,甚至被灌下春藥丟到上級需討好的首領的牀上。”

嗜殺氣息瞬間膨脹,步驚天緊了緊手中的破血,雲逸風手裡的玉扇“咔嚓”一聲裂,沐無極指關節泛白。

“當然,女孩並未受到侵犯,反而廢掉了那首領。只是回到基地,女孩被折斷十指,扔進蛇窟整整七天七夜。”別人的情緒沐小狸並未察覺,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笑得麻木,“汝焉晴,你從小錦衣玉食,父疼母愛,衆星捧月,你能想象這種的生活嗎,現在你所遭受到的痛就讓你絕望了嗎?”

針落有聲,各自低頭沉思。

良久,良久,雲逸風道:“心跳恢復了。”

聲音像從水中打撈而起,不見半點興奮,擡頭望向沐小狸,卻見她沉默的轉身離開了。

房間外幾人面面相覷,盯着她的眼神半打量半疑問。

沐小狸扯了扯脣,輕鬆道:“太女好了,都不用擔心了,好累,我先回房休息啦!”

只是她並未察覺到,自己笑得有多薄涼。

天空陽光豔麗,刺得她眼睛半眯。

多久,沒有去回憶了!

夜色朦朧,淡淡罩濰城。

將軍府深襯寂寂,深冬時節,蟲鳴不聞,安靜得彷彿死地。

府邸偏閣的院子裡,房頂、樹幹、屋前,三個人安靜的駐立,眸光直視房間裡忽明忽暗的燭光,無聲無息。

打破沉寂的是沐頂天的腳步聲,眸光森森,長嘆一聲:“還是我進去吧!”

南宮峰、雲逸風、沐無極未動。

“也許那只是一個故事,不必過於掛心,都散了吧。”話雖如此,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雲谷主,獨孤太子的毒還需你費心,無極,閌閬城的安撫工作尚未結束,南宮皇子,汝焉太女的傷尚未脫離危險期。”沐頂天揮揮手,“大家還有自己的事,都聚在這,想必小狸也是不願的。且,小狸的傷才恢復三層,需要精心修養,別再給她壓力了。”

話到這裡,誰還有停留的理由。就算雲逸風,也不得不給“未來岳丈”面子。

三道光影一閃,籠罩在這偏閣上空的威壓瞬間消失。

房門未敲已自開,露出沐小狸稍顯疲憊卻笑意盈盈的臉。

“爹!”

恢復了那十年的記憶,沐頂天的形象已然刻在她的心底,那個愛妻如命,寵女溺女的男子,成全了她對“父親”的所有幻想,縱然八年未見,這聲“爹”叫得毫無違合感。

沐頂天手停在半空,目視沐小狸的眼睛,眼眶突然泛酸,稍稍側頭,月光稀薄才未被看出端倪。

“我的小狸,長大了!”沐頂天張開雙手將她抱入懷中,收緊的手在察覺到她微僵時立即鬆開,她一身爲救他和沐無極的傷,還未痊癒。

“放心,爹,我是狸貓,有九條命,夠我揮霍的!”沐小狸將沐頂天迎進房,剛一進房,沐頂天就看到懸躺上空的步驚天,那絕美的背,臉沉了沉。

沐小狸附在他耳朵彙報了這個貼身侍衛的真實身份,沐頂天明顯一頓,驚詫的瞧瞧步驚天,又瞧瞧自家閨女,滿臉“這些年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的表情。

兩個時辰,父女倆圍繞這八年的故事展開了溫馨的茶話會,沐小狸說,沐頂天聽,兩壺茶靜靜喝完。

簡而言之,沐小狸五年前貪玩賽馬意外墜落,神智恍惚,直到半年前與汝焉晴掐架掐進洛水河方恢復清明,繼而闖聖醫,遇驚天,退婚約,戲楚王,辱丞相,救無極,震四國,然後得知他們被困的消息,迅速趕往濰城相助。

隱去的是涉及東方不敗身份的訊息,這個身份於朝廷是個忌諱,在不確定沐頂天對朝廷忠心度對江湖殺手組織的態度之前,不能泄露。

“小狸,這些年,辛苦你了!”沐頂天準備摸摸她的頭,看到她不似兒少的臉改爲捏她的臉頰。這張臉委實……不過,也幸好……

沐小狸沒錯過他微詫又釋然欣悅的神色,心下存疑,笑道:“爹,你應該說虎父無犬女。”

“對,我沐頂天的孩子,又怎會是懦懦無爲之輩,兒子不是,女兒也不能是!哈哈!”沐頂天朗笑,灌杯茶,興奮道,“待俘戰野拓後,叫上你哥,我們三個好好喝一次,不醉不歸!”

“爹,我是女兒身,這樣真的好嗎?”沐小狸故作苦惱狀,“這‘不醉不歸’傳出去,雖然有金凰郡主的頭銜,女兒也沒人敢要啊。”

“我沐頂天的女兒還有別人敢嫌棄?”沐頂天怒道,“就是沒有金凰郡主的名銜,也只有我女兒挑別人的份?不醉不歸?就是讓夫君供起來,唯你命是從也是當得的。”

聲音遠遠傳出,離去又偷偷返回的三人齊齊一抖。

沐無極,昂頭哼鼻,對父親的話自是萬分擁護,要娶她妹妹,哼哼……

雲逸風一個不小心差點跌下樹,供起來,唯命是從,這是要身兼奴僕一輩子的節奏?嗯……好吧,爲了狸兒,他兼了!

南宮峰打個冷顫,難怪沐小狸被養得如廝彪悍……

沐小狸也吞了吞口水,暗猜,莫非這便宜爹也是穿的?然後她想到了被賜了婚的事情。

“讓楚王把我供起來,唯我命是從,嗯,這個可能性……”沐小狸摸着下巴幻想,稍後篤定道,“幾乎爲零。”

“若是他做不到,爹自不會讓你下嫁於他!”

下嫁?好說他也是堂堂一國皇子,作爲一個將軍之女,這詞用得真的妥當麼?

爹,您老是有多嚴重的溺女癖哇!

“可是,聖旨……”

“此次戰役結束,我便會回京覆命,以我八年征戰之功,要爲你求得一爲如意夫君,絕非難事。只要達到我的要求,聖上之命我欣然接受,若是達不到,莫說皇子,天皇老子我也不答應。”

“那南月國相逼呢?”

“看他能不能踏過我沐家軍!”

沐小狸激動得差點起立鼓掌,心底的感動一波一波盪漾。

這樣的父愛世間難得,這樣的岳父……嘿嘿……雖是她首先挑起軒轅澈,獨孤燁和自己的緋聞,讓他們被迫捲入這場紛爭,可現在,她貌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岳父當關,萬夫莫擋。括號,包括楚王和獨孤太子。

樹頂之上的人。

雲逸風:東辰好岳父,爺奉上全部身家,求放過。

南宮峰:我靠,女兒強悍岳父更強悍,誰求虐敢娶!

雲逸風斜眼:你有意見?

南宮峰:……

雲逸風陰狠:爺毒死你!

南宮峰轉身跑,嗆聲:哼,小爺我不跟你們一羣自虐狂見識。

茶話會結束得戀戀不捨,走時沐頂天突然問:“白天你說的那個女孩是……”

沐小狸回贈八個字: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沐頂天半信半疑。

沐小狸眨眼:請看我真摯的小眼神。

“你這孩子”沐頂天拍拍她的臉,輕笑一聲,然後囑咐道,“戰爭是男人的事,接下來,你只管好好休息,把自己調養好,別讓爹和你哥哥自責內疚,知道嗎?”

“嗯,放心,我那麼乖!”沐小狸答得好不要臉。

目送沐頂天的身影消失沐小狸才關門,背抵門,若有所思的摸摸肚子,剛纔說到調養身體時沐頂天的眼神明顯瞟過她的肚子。

不待她再作思考,就被人拎到了牀上。

“睡覺!”

乾巴巴的命令之後,步驚天將只茶杯砸出窗外,緊接一聲中氣十足的單音字“靠”,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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