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身穿破爛道袍,縱是寒冷的深秋依舊穿的極爲單薄。
但這和謝伏那種精神少年可不一樣,眼前這人身材魁梧,還未靠近,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冒騰着熱氣。
更讓別人見之遠離的,還是他手中提着的那個鮮血結痂的布包,那輪廓,分明就是裝着一個頭顱。
李北牧先是一愣,隨後大喜起身,“玄衣道長,好久不見。”
玄衣點點頭,瞥了眼桌上的早餐,當看到大柱一口一個包子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還行,沒來得太晚。”
說着就把手上提着的布包甩到了牆角。
六號識趣的讓開了個位置,坐到了旁邊那桌。
玄衣也沒客氣,找小二要了清水,洗淨了雙手,坐下開吃。
“玄衣道長怎麼知道我來山黃縣了?”
“聽說了。”
“聽說這梅花莊對你動手,貧道便想着來這山黃縣走一遭。走到半路又聽說你已經過來了。那就沒事了,便折了半路,去了趟修遠縣。”
說着他看了眼牆角的布包。
“修遠縣的大盜狐刀,便是這毛錯庸的結拜兄弟,貧道便將他斬了。”
李北牧心中一暖。
好友有難,當有一人一劍一馬。
或許也只有玄衣這樣的人,才能做出的事吧。
“道長,請。”
李北牧也沒說什麼客氣話,和玄衣道長這種人,不必說這種話。
喝酒便是了。
有了玄衣之後,桌上的早飯沒得就更快了,後廚上飯的速度,甚至跟不上他們吃的速度。
李北牧知道,玄衣之前是在淮陽山中。
從那來山黃縣,可不遠。
從他現在身上穿的這件道袍的破爛程度和身上的塵土,便知道他這段時間,到底趕了多遠的路。
酒足飯飽之後。
李北牧便帶着玄衣回到客棧,開了間房給他換洗乾淨之後。
玄衣道長,一號,李北牧三人才在房間裡頭分而坐定。
結果還是玄衣道長最先開口。
“把貧道當成朋友的人雖多,但貧道的朋友不多,無悔算一個,你算一個。只可惜,無悔那廝背的東西太多,走不動路。”
無悔比他大了約莫二十歲。
李北牧比他小了約莫二十歲。
所以說,玄衣交朋友,確實不在意這些,只看他自己看不看得上眼。
“所以你小子沒必要覺得虧欠。”
“嗯。”
李北牧點頭。
因爲他覺得,要是他知道玄衣有難,也會如此。
“道長這段時間,一直在淮陽山中?”
說到這,玄衣臉色稍稍一沉,“剿匪是剿不乾淨了。”
一號適時出聲道:“世道變了。”
“是啊,如今那天子,真就成了天子。”
玄衣搖搖頭,“前段時間,荊州靠近淮陽山那邊,有幾個村子,都宣稱佔山爲王,落草爲寇了。這匪,剿不乾淨。”
玄衣剿匪自有他自己的一把量尺。
非大奸大惡不殺。
可像如今這種情況,百姓沒了活路被逼落草,這一開始他們當然下不去手。
可以後呢?
誰也說不清,所以說這剿匪,終究不是辦法了。
生與死之間,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多活幾天,無論用什麼法子。
李北牧心情也是頗爲沉重,這段時間的趕路,途徑不少村鎮,他也見識到了許多原來沒見過的情形。
比如說當時路過一個村子時,便是在村尾溪邊,見到一個少年,從水底摸上來一條魚,直接就往嘴裡塞。
李北牧於心不忍,多問了句。
少年用方言多過官話的話回道:“我沒有爹孃,要是被別人看見了,就會把我的魚搶了。”
所以說。
這世道真沒李北牧之前看見的好。
“那道長接下來打算?”
玄衣道長皺眉道:“貧道在那山裡頭還養了些人,得回去照看一二。”
李北牧能聽的出來,養的多半是些老弱。
“要我幫忙嗎?”
“不用。”
“既然你沒事,那貧道也就走了。”
李北牧立馬起身,“這麼急?”
“閒着也沒事。”
李北牧無話可說,最後把玄衣送下樓,又在旁邊的酒樓給他儘可能的多買了些酒水。
酒水,玄衣沒客氣,反倒皺眉惋惜,直言李北牧生意做的不夠大,竟然沒把玲瓏酒賣到這來。
“公子,我去送送道長。”一號回頭笑道。
“嗯,去吧。”
一號多半是有什麼話,想和玄衣單獨說。
李北牧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畢竟梅花莊的事,多半就是星盤透露給玄衣的。
不然他身隔這麼遠,怎麼可能知道臨安城裡發生的事。
就像李北牧現在一樣。
根本不可能知道臨安城裡發生的事。
……
蘇顏敲開了葉溪所在院子的院門。
“呀,蘇姐姐,你今天這麼早就過來啦?”葉溪知道,會來自己這敲門的,只有這個剛認識不久的蘇顏。
“今天沒事,就早點過來了,怎麼,不歡迎我了?”
蘇顏經歷了變故之後,愈發清瘦,眉眼間的冷漠,也愈發明顯。
“哪有,你還巴不得你留在這不走了呢。”
兩人進了屋。
“我不走,我不走你那情郎回來了,去哪住?”
葉溪臉色一紅,“啐,不是說好了不提他的嘛。”
葉溪先前並不認識蘇顏。
兩人第一次見面,也是因爲蘇顏在她家門口避雨。
她問蘇顏怎麼只有一個人。
蘇顏說爹孃都死了。
她問葉溪怎麼一個人住。
葉溪說爹孃都死了。
於是兩人便熟識了。
只不過,當蘇顏開玩笑的說,是不是有人金屋藏嬌纔給你買了個這麼大的房子時。
葉溪鬼使神差地沒反駁,只是臉紅。
但她卻不知道,蘇顏和李北牧,也算是熟識。
“對了,蘇姐姐,昨天你和我說的那個登徒子的故事,你還沒講完呢。”
可能是因爲境遇差不多的緣故,葉溪在她面前,並沒有太多的悲傷。
蘇顏翻了個白眼,盡顯嫵媚。
“那我問你你情郎的時候,你不也沒說。”
葉溪有些侷促,“這哪能一樣嘛。”
兩人走在深秋的院子裡,圍牆上攀着枯黃的藤蔓,像極了那未結先衰的愛情。
蘇顏忽地輕聲道:“那個登徒子很無賴,我明明什麼都沒說,他就想把我帶走,我不同意,可他說沒用。”
葉溪皺了皺眉。
“那確實是個無賴,那蘇姐姐沒被帶走吧?”
“帶走了吧,只不過是帶走了個死人。”
在這院子新居。
兩人各自說着只有自己能聽懂的秘密,兩人都在演戲。
戲是假的。
人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