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雪深深,行路難。去時只用兩個半時辰,回來卻生生花了五個,路上連笒不知道踩空了摔了幾個跟頭,好在兩人半路就遇到了帶飯前來找人的楊氏,吃了幾口東西,有了些力氣才繼續下山,好不容易到了家,又是夜幕垂臨了。
“趕快過來烤一下火。”連笒換了路上摔雪裡浸溼的衣服,出來就被楊氏叫到廚房。言家沒有客廳,大雪天楊氏只能在廚房裡弄個小火坑。換回了一身舊衣,穿着三四層也感覺不出禦寒的功效,連笒此刻又後悔沒第一時間跟楊氏等人說在青川租了房的事兒,也無比後悔沒有給大家都多備幾身冬衣,更萬分後悔沒有第一時間找人來修一下小土屋,她是想直接蓋,但眼下老天顯然不給她時間,炭也剛悶窯,她不會還沒享受地主生活,沒被困死在山上,卻要冷死在這破小土屋裡吧?
楊氏一邊做飯一邊把柴燃燒後的火炭子往火坑裡倒,言之雅、言容樂今晚也擠在這個小小的廚房裡,只有言之舒,回來後喝了碗熱湯就一直待在房間裡,怕楊氏擔心,連笒也沒跟他們說言之舒還生着病的事兒,只到家前先去趙大夫那給言之舒開了幾副藥,跟楊氏等人說是預防用的。
楊氏在聽見了言之舒第五聲咳嗽後,終於是怕他把自己作死,讓言之雅去叫他來烤火,沒想到,言之雅去叫,沒叫動。
“是不是染了風寒?”楊氏讓言之雅看着火,自己去敲響了言之舒的房門。
“舒兒,你怎麼不來烤火?”推開門進去,就看到言之舒換了衣服躺在牀上瑟瑟發抖。
“我沒事兒娘,啊嚏!......我不冷......啊嚏!”言之舒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如常,只是一句話沒說完,就打了幾個噴嚏。
“這還叫沒事兒?大家都在廚房,趕緊過來。”楊氏邊說邊往外走,言之舒在被子裡只聽越來越遠的一句:“起來烤乾頭髮身子再睡”。
不知道爲什麼,一聽“烤乾頭髮身子”這幾個字,言之舒心跳速度都有些紊亂了,腦海中快速閃過昨天在山上小木屋連笒烤頭髮衣服的情景,還有今天早上醒來二人躺在一起的畫面,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病傻了。言三郎是個對自己要求高的,想到是因爲連笒那個女人引起的胡思亂想,索性不想,乾脆出了門跟着幾人一起坐到爐子邊烤火,他倒要看看連笒做了什麼讓他如此反常。
可是,火爐前的連笒只是在悠閒地烤火,對於他的到來也沒什麼表情。倒是言之舒自己,在她對面坐下,透過火爐泛起的淡淡火光色,不知想到了哪兒,臉上不自覺又燒了起來。
“不會吧,你又燒起來了?”對面的連笒見他臉紅的厲害,出於對合作夥伴的關心,禮貌地問了句。
她一問完,楊氏三人也忙看向言之舒,這一看,才發現少年的臉在火光的映射下像天邊豔麗的火燒雲。
“你們都幹嘛了?不是說那山上有木屋嗎?怎麼這還着涼了?”楊氏也聽出了連笒話裡的意思,只是她以爲那病是言之舒着涼所致。
連笒怕她們擔心也不想跟她們說昨日的事兒,至於言之舒,更不想提,說什麼?說他犯傻大雪天下湖撈魚?
“沒事兒了娘,是我這麼多年沒見雪,起了玩心,才着了點涼,已經吃過藥了。”說完,言書生只能趴在自己的膝蓋上假裝休息,不看任何人。
“你啊,平時看着挺穩重的,怎麼這麼大人還玩雪?行了你趕緊回去躺着吧。”楊氏急忙叫兒子回屋,昨晚言容樂已經主動挪到了堂叔的牀上,如今二人也有兩牀被子。
“房間裡冷,我還是在這吃完飯再去吧。”言之舒也不想一會兒吃飯再承受一次起牀的折磨,天冷真的讓人很沒有
吃完晚飯,連笒繼續去楊氏和言之雅的屋子蹭被子,三人把三牀棉被疊成個品字形,第一個雪夜就這麼安全度過了。
次日,天氣放晴,連笒賴在被子裡不願起來。此前因爲乾旱,言之雅和言容樂幾乎沒看過這麼大的雪,一大早又趁雪還沒融完在院子裡堆起了雪人。看來,不管時空怎麼輪換,歷史如何變遷,人們雪天堆雪人的習慣卻是從沒有變。
連笒起來吃完午飯,打算繼續去被子裡躺着,經過言之舒窗前的時候,發現這言弟弟明顯在躲着自己,那本來是望着窗外雪色的雙眼在她經過的時候驀地低了下去。本來已經走過了,好奇心使連笒又折了回來,所以言之舒那以爲她走遠擡起來望着窗外的眸子,就這麼撞進了一雙淡然的眉眼。言之舒忙像被發現秘密的偷窺者,低下頭去看手中的書,也不知有沒有看清書上的字。
“從昨天晚上就怪怪的,該不會真的燒傻了吧?”連笒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言之舒心中那好不用意壓下去的異樣,在和剛纔與連笒的一次對視中,又氾濫了起來。
言之舒覺得,這幾天要珍愛生命,遠離連笒,終是看不下去合上書躺牀上閉目養神去了。
大雪封山也去不了鎮上,三天後,通往鎮子上的路通了,而萬山村也迎來了一位“大人物”——鼎利閣的丁老闆。
丁老闆其實大雪前就到了青川鎮,只是因爲大雪封了路,就在鎮子上等了幾天,這路一通就趕忙找來,家裡生意也不允許他離開太久。不怎麼費力就找到了言之舒家,只是看到一身女裝的連笒,有些愣,以至於她對着連笒叫言公子,改口言夫人的時候,楊氏幾人聽着都感覺怪怪的。剛打過招呼將帶過來的一些物品禮物放下,連笒就催着他往村長家去。
“你讓我幫你瞞着你夫家?”丁老闆不解。連笒正在路上跟他商量讓他給自己打掩護的事兒。
“這沒問題,只是這租房子爲何也要瞞着?”丁老闆表示自己有些跟不上年輕人的思路。
“你不懂,除了不想現在暴露,就是我呢不喜歡欠人情,所以也不希望別人欠我人情,你也知道我一介農女,以後跟我相公註定是要分開的,要是讓他知道那房子是我租的,學是我助他上的,沒準爲了報恩,以後會有很多糾葛。”
“那你就打算這麼一直瞞着?”
“瞞一時是一時吧。”連笒不在意地揮揮手,“你好好想想可不可以假意給我介紹份工作,這樣後面我就可以解釋清楚錢財的來源了。”
“工作這沒問題,還記得你上次給我畫的圖嗎?我一位做房屋搭建的朋友很是欣賞,想請你給他專職畫圖呢,不過他大部分生意都在開陽縣城,我回去青川問問這邊有沒有他的分號。”
“謝謝,不過這萬山村木材的事兒,你也得給我好好宣傳宣傳我的無私。”連笒笑着要求。
“爲什麼?我還以爲你又要做好事不留名。”丁老闆有些揶揄。
“那不一樣,我是要從他們手裡買土地的,先打好感情牌,以後好談判。”連笒對土地的熱衷令丁老闆頗爲費解:她明明有能力換一種生活,爲什麼還對這土地念念不忘,難道真想一輩子當個農婦?而且這萬山村荒禿禿地,土地買來效用也不大啊。
兩人到了劉村長家,幾位族老已經都到了,連笒剛纔就讓言容樂來傳話說是有關於靜湖山的木材生意要談,伐木隊的代表劉能等人也在。
“言連氏,這大冷天的你叫我們來是要說什麼?”周氏族老在連笒跟丁老闆跨進門的時候就問。
連笒還沒開口,丁老闆那邊先說了話:“鄙人丁立,是鼎利閣的東家,眼下受連姑娘所託,來跟幾位談筆生意。”丁老闆丁立一開口,劉家堂屋內原來坐着的幾位族老都紛紛起了身。鼎利閣的名聲在這青川或者說在開陽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開陽最大的傢俱坊,百姓家中都以有鼎利閣的傢俱爲豪,開陽一些貴族也青睞鼎利閣的豪華定製。劉能等人也有些激動,他們第一批木材,正是賣給了這鼎利閣,只是上次跟他們交易的僅是鼎利閣的小廝,沒想到今天在這小小的萬山村還能見到這位傳說中的丁老闆。
劉村長趕緊讓劉能給丁老闆和連笒都搬來了凳子,“連笒,這又是怎麼回事?”劉村長幫衆人問出了口。
“是這樣的,上次我跟劉能哥他們一起去青川,恰巧救了這丁老闆的侄子,丁老闆要報恩,我就想着咱們這有那麼多木材,賣給誰不是賣,便做主牽了這線。”連笒語氣淡淡。
“我們鼎利閣今年冬季所需的木材,將以高於市價一成的價格,全部從萬山村購買。”丁老闆再次投下一個重磅炸彈。
在座的衆人聽了,卻是比剛纔更加激動,周族老都不由有些羞愧,這連笒如此爲萬山村考慮,不惜把自己救命之恩的籌碼換成了靜湖山木材銷售,爲他們解決了銷路問題,還是高於市場一成的售價,他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達此刻的心情了。
丁老闆看着這些村民對連笒的感激,也有些佩服。有些人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能把自己身邊的人都變得更好。萬山村是一個雜居山村,連笒卻能把這些人都聯合起來,成爲一個整體,一起度過旱災後的難關。這些人從此刻怕是都對她馬首是瞻了吧?扶持這樣一個貧困小山村,她的目的是什麼呢?看到言家五叔祖那不比他人喜悅的神色,聽幾位族老對言海誇讚連笒,想到什麼,不由對連笒更加欽佩。
丁老闆留在劉村長家吃午飯,順便跟幾位族老一起擬定接下來的合作事宜。
連笒回到家,吃過午飯一家人坐在小廚房烤火,就斟酌着開口跟楊氏說租房還有言之舒言容樂去學堂的事兒。“娘,剛纔丁老闆跟村長還有幾位族老聊得開心,他感激我給他找了這麼好的貨源,說是給我在城裡找了份工作。”
“好啊!太好了!只是你一個去城裡,這出行可怎麼辦?”楊氏想到青川離萬山村遙遠,不免有些擔心。
“住到青川去就好了啊。”連笒看着楊氏笑了笑。
楊氏有些心疼,她怕是不知道青川房價與萬山村那是天壤之別,言家現在負擔不起青川的房租。
“是這樣的娘,丁老闆呢在青川泯河邊的半山腰有一個一進的小院,景色極好,帶着倆耳房,剛好五個房間,他有意找一家人去那邊幫他打理,也允諾了我租金可以從我的工錢里扣,非常便宜。”連笒極力推銷丁老闆的仁慈和自己租的小院。
“有那個租房的錢,還不如給哥哥交束脩呢。”言之雅小炮仗鄙夷地看了連笒一眼,看來她最近錯看這個女人了,她就是一如既往地自私。
“哎呀,還有個事我還沒來得及說嘛。”連笒看了眼炮仗小姑子也不生氣。“丁老闆是個愛才之人,他想資助相公上學”連笒看着言之舒和楊氏,笑的更加燦爛了:“不過我沒同意,我說等後面咱們有了錢,會還他。”
“真的?”楊氏這下是徹底動心了。
“當然是真的。”門外傳來丁老闆爽朗的笑聲。
言家幾人出了廚房,這裡不方便見客。
“連姑娘救了我侄子,又給我介紹了這麼好的貨源,我理當報答。”丁老闆笑呵呵地說道,細聽一下他話裡還有些恭維。
“您的大恩,我們母子無以爲報。”楊氏突然給丁老闆跪了下去,激動地幾欲流淚。
“啊,言夫人你快起來!”丁老闆趕緊上前扶起了楊氏,這可是他聚寶盆的婆婆,再說了這些事兒都是連笒做的,他只是給他打個掩護,哪受得起楊氏這一個大禮。
“丁老闆的大恩之舒銘記於心,來日定當竭力報答!”言之舒也握拳作禮。
“哎呀,你們不用太客氣了,那工作本來就是我朋友那邊缺人,我打算叫連姑娘去幫忙的,房子也是想請您們幫打掃打掃,房子嘛,有人住纔有人氣兒,我們做生意的不就是圖個氣運嘛,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們呢,至於資助言公子讀書,丁某不僅是起了愛才之心,也是希望以後言兄高中,能給丁某帶些福氣。”丁老闆的謙虛(圓滑)再次博得言家上下除了無感的連笒外的一致好評。
丁立還有事兒,當天就坐來時的馬車離開了萬山村,並跟村長他們約定十日後派人來萬山村取木材。萬山村因爲這個好消息陷入一片喜氣洋洋。
次日,連笒帶着一家老小去了青川鎮。言之舒先去曲夫子那邊報了到,言容樂也被連笒送去了小孩子啓蒙的學堂(言容樂:讓我跟一幫乳臭未乾的小毛孩一起學習,嬸嬸你確定要這麼小看我嗎?)。
連笒則帶着楊氏和言之雅先去泯河榜山小院打掃衛生,開窗通風,等言之舒和言容樂下了學,一家人僱了一輛牛車,回了萬山村。
今天的萬山村仍舊很冷,但又因爲一些事情,人心很熱。
萬山村全體壯丁都被動員去伐木,丁老闆只會來萬山村收木材,他們自己還是要從靜湖山往村裡扛的,鼎利閣要的不是小數目,只有發動全村人,甚至加入了一些女人去拉皮削枝。日子有了盼頭,大家心頭自然就火熱起來。
言家衆人今天也恍如做夢一般。言之雅和楊氏到了小院,就被那屋前屋後的景色迷了眼,傢俱講究,功能齊全。做夢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們居然會住進那麼漂亮的房子。而言之舒,則是看着被送到曲夫子那的一堆教材還有詩集經賦、考史世哲,在同窗羨慕的眼光中上完了一下午的課。至於言容樂小朋友,跟着父子系統地學習,才知道教育體系的奧秘,像一塊海綿一樣吸取知識;也跟幾個同齡的小朋友成了同窗,他在課上表現出的知識儲備讓同窗們都沒有再像以前的小孩一樣看不起自己。晚上楊氏還在被子裡偷偷抹眼淚。
第二天,連笒僱了村裡的兩輛牛車,一車人一車貨搬去了青川鎮。
村裡傳言:言家的媳婦兒不得了啦,走狗屎運救了大老闆的侄子,現在全家被接進城當恩人供着去啦。
這些傳言暫時是傳不到連笒的耳朵裡了,她一去到青川鎮,鼎利閣上次跟言福他們買賣的小廝就來帶連笒去上工。
連笒隨着小廝到了一處樓房,放門打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坐在廳堂上等着二人。
“這位是築夢居的尹老闆。”小廝向連笒介紹。
“這位就是丁老闆說的言夫人吧?”尹老闆小心翼翼地問。雖然丁立已經給他打過預防針,尹老闆看到不過十三四歲的連笒,還是覺得有些魔幻。
“小女子連笒,正是丁老闆介紹的人。”連笒大方任尹老闆打量。
“這一身氣質倒是像那些大家”尹老闆心下有了判斷。
連笒前世雖然不是什麼大佬,也是做過近百個大大小小項目的社畜打工人,平時電影電視拍攝也常去打些小工,裝起做派來倒是不怕誰的。
“連姑娘好手藝!”尹老闆誇道,“我們築夢居總部在開陽縣城,正安府城也有分號,這青川的業務不多,如果你想長居青川,我們可以先磨合附近的幾筆業務,待連姑娘他日願上那開陽或正安,咱們會有更長遠的合作。”尹老闆從身旁的桌子上拿起幾張草圖,遞給連笒。
“我想跟設計師聊一下,如果確定了方案我這幾天就出圖。”連笒接過圖紙看了看,有些地方標註看不太明白。
“這是自然,我們的設計粱工匠今天去看地皮去了,明天你過來就可以跟他對方案。”尹老闆又跟連笒聊了幾個專業問題,談好了每張圖的價錢,連笒便打算回家繼續打掃去了。
連笒走在青川老街,左看看又看看,想找一找還有沒有什麼能幹的。這工作算是找了,只是就像尹老闆說的,在青川鎮,她根本接不到幾個活兒,要想靠作圖養活言家,可能有些困難,畢竟:教育是最好(最費錢)的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