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家五脈幾人在言卓走後也想趁機灰溜溜離開,被楊氏叫住了。
“五叔祖,您老活了這麼大歲數,安心在家享清福不好嗎?怎麼總愛出來給別人當槍使呢?”楊氏看了眼言海幾人,又看了看站在角落的連立和不知什麼時候躲在連立身後的肖氏。
言海幾人順着楊氏的視線看過去,看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豬隊友肖氏和連立,剛壓下去的怒氣又翻涌起來。
楊氏走近連立和肖氏,眼神冰冷:“你們罵我兒媳婦大逆不道?還想做主給她退婚?”兩人心虛地後退。
楊氏轉身看向圍觀的人羣,緩緩出聲:“我兒跟連笒是因爲當年付氏救了我們母女結下的姻緣,我們本想等笒兒大孝期過再將她迎娶過門,奈何笒兒的生父連立在妻子過世不到一個月就將繼室肖氏迎娶進門,還將妻子給女兒準備的嫁妝都搶去,全給了毫無血緣關係的繼子連肖。肖氏母子吃着連笒的嫁妝,不僅不知感恩,反而讓連笒幹最髒最累的活,並對其任意辱罵責打,連立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管不問。試問這樣的父親和繼母,我兒媳婦有什麼理由對他們盡孝?他們又有什麼資格要給我兒媳婦退親?”
楊氏對連家人和言家五脈咄咄相逼的做法深惡痛絕,不想以後再有人拿連笒的孝道說事,索性將這些事兒攤開來說。
“我就說言家小娘子這樣心善的人怎麼會掌摑自己的繼母,原來是這繼母不做人,活該。”圍觀的村民甲唾棄開罵。
“是啊,她那渣爹就是個缺心眼的,把自己的女兒逼到絕路不說,還要退了她的親,真不要臉!”村民乙鄙夷地睨了連立一眼。
“她那個繼弟,鳩佔鵲巢,吃着繼姐的嫁妝,轉眼就請外人來對付自己的姐姐,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呸!”村民丙忿忿不平。
“還有那言家族老,言家小媳婦可是咱們萬山村的大恩人、財神爺,他卻要做主把人除名退貨,這是存心與全村爲敵啊!”村民丁驚歎。
“我看得讓村長和其他幾位族老將這家人趕出萬山村,免得毀了咱們村的大好前途。”村民戊看着逐漸往角落縮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的言家五脈幾人,高聲喊到。
“對,把他們趕出萬山村!“衆人羣情激奮。
萬山村的婦女燒炭大軍陸續回來,聽說連笒這邊被父親繼母和言家族老欺負,也紛紛扛着木棍跑來助陣。眼看大戲已經快落幕,爲了給連笒出口氣,衆婦女又加入新一輪對連立、肖氏和言家五脈的討伐中。
言海從來都知不知道,一羣婦女的嘴巴居然能殺人於無形,說到後來,把言家五脈趕出萬山村就變成了全萬山村的呼聲,甚至驚動了村長和幾位族老。而肖氏和連立,也被婦女們的唾沫星子淹沒,羞憤得幾欲自殺。
言之雅從趙大夫那聽到消息趕回家的時候,就見她娘和嫂嫂已經母慈子孝地坐在她哥房間改裝的餐廳裡烤着火淡定地喝着茶。
“你做了什麼,把那羣婦女的嘴巴調教的那般厲害?”炮仗小姑子眼睛炯炯有神,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嫂嫂。
“小孩子家家的八卦這些作什麼?”楊氏給了言之雅一個暴慄,“好好學藝,別辜負你嫂嫂的一片苦心。”
“知道了”言之雅癟癟嘴。
“想知道?”連笒在楊氏去了廚房後神秘兮兮地開口。
“嗯。”言之雅點頭如搗蒜。
“聽村裡的婦女說,原來這萬山村有文武雙傑,你幫我把這個武傑找來給我當師傅,我就告訴你,怎麼樣?”連笒笑的像只狐狸。
“你打消這個念頭吧,張大哥常年在外打獵,而且他最討厭女人了。”言之雅伸頭往廚房看了一眼,見楊氏暫時沒有出來的可能,才又湊到連笒耳邊小聲說:“聽說以前隔壁王家村有個姑娘愛慕張大哥,纏着他教武功,不到半天,就被張大哥給丟出來了。從此以後,張大哥周身三米,都沒有雌性動物。”說起八卦,言之雅興致勃勃。
“而且,那張嬸子還打你主意呢,我怎麼可能做撬自己老哥牆角的事兒?”言之雅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我情況不一樣啊”連笒側頭,不以爲然。“他討厭女人是因爲怕那些女人愛慕他、纏着他,我都成親了,完全不用有這個顧慮啊。”連笒這已婚女性的身份轉換極其自然。
言之雅:“這也能行?......”
“必須可以啊。”連笒肯定地點點頭。
“那,我去試試?”言之雅弱弱地問了一句。
“加油,妹子,姐看好你!”連笒拍拍言之雅的肩膀。
“試什麼?”楊氏突然出現在兩人頭頂。
“啊!娘你要嚇死我好認她做女兒是不是!”言之雅幽怨地吼了楊氏一聲。
楊氏:你是天天盼着你嫂嫂改嫁得更順利些?一個傻兒子還不夠,再來一個傻女兒,她還能留住可愛的兒媳婦嗎?心塞。
連笒與言之雅合謀到半夜,制定出了三個自認爲完美的逼師計劃,才依依不捨地分開各自去睡了。晚睡的直接結果就是,言之雅一整天都精神不濟,而連笒睡到了日上三竿纔起來。楊氏一早就跟着燒炭大軍進山了,這也意味着,她得獨自上山。
除了第一次進山她孤勇獨行,後面幾乎都有伴,最近幾次更是在衆婦女的說笑聲中愉快地走完這漫漫山路,咋再獨自走在冬日荒索的山間,連笒覺得莫名有些瘮得慌。
四周闃寂無聲,連笒一邊在心裡默默問候了各路神仙,一邊被自己豐富的想象力嚇得頭皮發麻。
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今天閒得蛋疼,連笒在接近‘安全抵達目的地’勝利果實的前夕,在光禿的山腳下,被一坨黑影擋住了去路,嚇得她差點原地去世。
那坨黑影看樣子是個人,從山上滾落到這被村民們拓寬的山路上,停住了。身上漆黑的棉布衣裳已經有些破爛,而他的身上,明顯不止山石磕碰的傷口,最大的傷口在腹部,還在往外滲血。
“看不見,看不見,我看不見!”連笒瘋狂給自己進行心理暗示,扭頭閉眼磨磨蹭蹭地沿着路邊往前挪。
近了......再近了,就快跨過去了。突然一個小石頭從山上滾落了下來,那動靜直驚得連笒嚇得暴跳,這一跳,就發現腳踢到了有點軟的東西。
連笒想挪開腳,腳底卻像生了根似的。她什麼都不怕,就是一個人行走的時候有點怕鬼,這下根本沒有勇氣睜開眼。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連笒閉着眼睛以自己平生最大的嗓門吼了幾嗓子,等了一會兒,只有回聲響徹山間。
連笒欲哭無淚,吼那幾嗓子把她全身的力氣都快抽乾了,順帶着也讓她被嚇得凝固的血液也迴流開些。深呼幾口氣,連笒花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才蹲下來,顫抖着把手指伸向腳邊“屍體”的鼻尖。
“還好,還有氣。”連笒癱坐在地上,鬆了一口氣。她發誓,如果不是那個人剛好擋在路中間,她沒有成功直接邁過去,她肯定不想趟這趟渾水。老天爺,不要給她設置這種考驗啊!救人她是真不會啊!
這裡離靜湖山還有半個多時辰的路程,看這人的傷勢,如果不做處理,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去搬來救兵。若這人真在她的束手無策下死了,她這輩子會良心不安嗎?
內心天人交戰。連笒想到了高二那年,她小舅車禍去世。
小舅學開的大貨車,連笒還以爲是無情的大車收了他的命,回到家才聽說是因爲好心順路幫助一對農民夫婦拉糧食,三輪車半路翻下山,一根樹木將他卡在樹與裝滿糧食的車之間,在他後面步行而來的那對農民夫聽到他了的呼救,山路遙遠,女的回村找人幫忙,男的先想辦法救人,卻不知道爲什麼,反而讓車把他壓死了。
曾經,連笒一直想,如果當時在現場的是自己,或者是任何一個稍微有點腦子的人,會不會就能把她小舅救下來?畢竟,那就是一個農用三輪車而已!那對夫婦眼睜睜看着一個鮮活的生命從自己眼皮底下流失,此後多年午夜夢迴,會不會惱恨自己當時的無知和無能?他當時知道有人聽見自己的呼救,該是多麼欣喜?而那兩人,卻因救他不當而害死了他,多麼可笑!
連笒一直把她小舅的死算在那對農民夫婦身上,有時候夜深人靜,也會畫地爲牢將心魔引渡到自己身上。只因她小舅本來在外面生意做的好好的,就因爲她泄露了他和那個家人不同意的女朋友往來的消息,那陣子才被她外公外婆留在家,也間接導致他丟了性命。
她曾發毒誓:永遠不會在沒把握的情況下救人。
現在,她遇到了當年那對夫婦一樣的問題。如果自己也步那對夫婦的後塵,會怎麼樣?可以肯定,如果眼前這人真的死了,她會內疚一輩子。
想到自己的小舅,連笒的理智和力量漸漸回溫。
“如果當時那對夫婦對他的呼救視而不見,他應該會死的更不甘心吧?”山間靜的出奇,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呢喃的聲音。
可能這是老天爺對自己的救贖吧。下定決心,連笒拿出隨身攜帶的水壺,撕了一片衣角,沾了水先給那人潤脣。
“你這麼重的傷我,我沒辦法就這麼去搬救兵,但我也沒有救治傷員的經驗,要是不小心把你治死了,你也不要怪我。”用手捏開那人的嘴巴,將幾滴水餵了進去,連笒又將自己的袖子撕成幾個長條,將那人腹部的箭傷止了血。
做好簡單的傷口清理工作,連笒探了探那人還在呼吸,才發現自己緊張得出了一身汗。離這三四里地就有些稀鬆的植被,連笒把自己的外衣脫下給那人蓋上,又跑去找藥。
深冬的寒氣不是蓋的,連笒手腳和臉被凍得快沒了知覺,只能跑動起來生熱。
與回升的體溫同時拉回的,還有她的理智:前世在山村,連笒學的都是生存技能,認識的大部分草藥都是山中常見的,要不就是食療的野菜野草,在這深冬,她根本找不到有效的止血藥!
難道要放棄嗎?還是直接回村找大夫?連笒心中染上幾分煩躁。
大概是那人命不該絕,跑了幾個山頭,連笒終於在某個山坳找到了幾株白及,還發現了一棵小小的野慄樹。此時連笒手已經被凍得不聽使喚,艱難挖了白及根,砸了些慄樹皮,又撿了些柴火,便匆忙折了回去。
生了火,搗了藥給那人敷上,重新包紮完,斟酌了一番,連笒跑上了山。
衆人看到跑進山的連笒只着單薄裡衣,上面還沾了些血污,嚇了一大跳。
見到了人,連笒緊繃的弦鬆下來,跑到最近的炭窯,就再也跑不動了,而且好冷!
“言小娘子,你這是怎麼了?”一個婦女接住了快脫力的連笒,附近的王二花和幾個婦女也趕忙跑過來。
“快,讓劉能帶幾個男人下山,路上有個重傷昏迷的人。”連笒簡單說了路上救人的事兒,聽完,兩個婦女上山去找人。
王二花也跑去叫來了楊氏和周氏。
“笒兒”、“堂侄媳婦”兩人急匆匆過來,幾個婦女給讓了位置。
楊氏脫下外衣,給連笒披上,握住她凍得紅腫的雙手,心疼得眼睛都紅了。
“娘,六堂嬸,我沒事兒。”連笒歇了下,又烤了火,也緩過了勁兒。
“言弟妹。”劉能帶着幾個男人趕到。
“離這十來裡的路上,有一個重傷昏迷的男人。”連笒簡單說了那人的樣貌衣着。
“這聽着,怎麼有點像我嬸子那常年不歸家的兒子?”說話的是一個跟張嬸子平時往來比較密切的婦女,夫家也姓張。
劉能幾人心裡也有些猜測,聽到婦女的話,心裡咯噔一下。
“楊姐,麻煩您去把張嬸子叫來。”劉能面色凝重,衝剛纔出聲的婦女說道。
“好。”婦女急匆匆地去找人了,張嬸子的炭窯離這裡稍微遠一些。
“你們最好準備個擔架,他傷勢很重。”連笒皺着眉頭,隨手抽了根燒着的小枝條,吹滅,在一塊石頭上畫了個簡易擔架的圖示。
劉能點了點頭,幾個男人返回山中找材料。
“真的是林兒嗎?我的林兒在哪?”張嬸子激動又悲痛地抓着連笒的手。
“嬸子,我沒見過張大哥,不知道是不是他。”連笒又把那人的樣貌和衣着描述了一遍。當說到手臂有條燒傷的傷疤時,張嬸子癱坐在地上,痛哭出聲。
這就是張嬸子那兒子張林沒錯了。
連笒心情也有些沉重。如果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她盡了最大的努力救治,也盡了最大的努力找了人幫忙,能不能活下來她都問心無愧了。可那人是張嬸子的兒子,就另當別論了。
“嬸子,你也別擔心,張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兒的。”連笒知道所有的安慰都是無力的,也只能祈禱張林自己命大了。
張嬸子堅持要下山,連笒雖然怕她過分激動,但又想到萬一是母子的最後一面,只能簡單目測了幾個可以收火的炭窯,交代了衆婦女幾句就先帶她下了山,楊氏和王二花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做好擔架的劉能等人半路追了上來。衆人跟着連笒回到重傷昏迷的人那,發現這人果然是張林,張嬸子快哭昏了過去。
“大家搭把手,把他擡上去,注意別碰着他傷口。”劉能指揮幾個男人把人擡上了鋪着棉被的擔架。
楊氏和王二花扶着張嬸子,幾人跟在擔架後一起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