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哈。”
訓練場上有氣無力的吆喝聲一如既往。
王霸正皺着眉頭與友人交談,應該是投靠劉秀前,他家帳下的門客。
看到王霸此時眼中那複雜的神色,林書航也大致能體會到這位未來名將此刻的苦衷。
劉秀出城搬救兵去了,卻沒帶他,坦白說,作爲剛投誠的人,且此前還是朝廷命官之子,無法立刻就進入劉秀身邊的核心圈子,對這一點,王霸是有心裡預期的。
但再怎麼有預期,也難免會有些失落,何況劉秀這一走,留下來的舂陵軍就相當於是劉秀抵押在這裡的人質了……在一個強盜窩裡給人當人質還不夠你愁的嗎?
“休息一會兒!”王霸有些心煩意亂的衝少年們說,轉身匆匆朝城門那邊跑去。
身旁那門客緊跟其後,還在焦急的說道:“反其道而行之固然是一種思維方式,可哪有大白天穿件紅披風就出城衝營的,劉偏將太偏執了,敵人不可能那麼蠢,此事必敗,公子需做好準備,劉偏將若死,我等在這綠林軍中……”
“行了!”王霸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南門距離校場並不遠,遠遠便聽到城頭上響起一片吆喝聲,緊跟着便看到有數十個弓箭手在朝着前方射箭,王霸心裡頓時一涼。
難道劉秀當真是被賊軍發現並追殺,這是射敵軍的箭?
他邁開大步、衝上城頭,只見城頭下,劉秀果然正帶着十幾騎人馬飛馳而去,穿着類似新軍的紅色披風。
而城頭上‘匆匆忙忙’射出的箭,都射在他們的馬屁股後,吆喝聲顯然也吸引了南邊一些守軍的注意。
王霸的眼前頓時一亮,只聽劉秀直衝新軍營地而去,十幾騎人馬一邊高聲喊道:“讓開、讓開!傳趙將軍,王司徒有令,立刻準備攻城!”
十幾人一起吶喊,居然將新軍營地那些士兵給唬住,有人趕緊跑去傳令的,剩下的則都是趕緊給他們讓開路來,各自井然有序、倒是並不慌亂。
只見劉秀等十餘騎大搖大擺的衝進敵軍陣營。
此時的南門守軍還並不算多,只有兩三萬人,且環城而布,雖無漏洞、卻也無縱深,整片營地深不過數百米,被劉秀他們迅速穿過,然後朝着南邊的舞陽揚長而去。
新軍營地裡的人此時才反應過來,迅速組織起數十人去追,但劉秀等人都是挑選的城中快馬,此時又是一鼓作氣、一路疾馳。
等新軍追擊的人集結完畢,眼看劉秀他們已經去遠沒影了,只得作罷。
城頭上此時才傳來一片歡呼之聲:“出去了!劉偏將他們出去了!神了啊!”
王霸心中也是如落下了一塊巨石,大大的鬆了口氣。
身旁那門客呆滯了半晌,喃喃說道:“劉偏將果然智計無雙,所思所慮非我所能想象……公子慧眼,我服了,這下我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不……”王霸的眸子閃爍。
劉秀雖衝了出去,這固然值得慶賀,但適才新軍營地的各種反應細節也都被他看在眼裡,對一個熟悉兵法的人來說,那些反應細節對綠林軍而言,可並不是些什麼好的信號。
再加上此刻城頭宛若狂歡般的沸騰喜悅……
“我們的麻煩更多了。”
“麻煩?什麼麻煩?”門客並不能領會到王霸的真實想法,只是見他眉頭深鎖,還以爲是他在遺憾劉秀沒有帶他一起出城、沒有帶他一起建這曠世奇功的關係。
門客笑着說道:“公子勿憂,我等畢竟剛剛投誠,換作任何人都不可能傾心相待,即便劉偏將遠非常人,也總有個建立信任的過程嘛。”
王霸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是啊……好了,回去工作吧。”
一下午的忙碌。
主要是教從舂陵軍裡挑出來的那一百弓手射箭,這是舂陵軍真正的主力,與他下午時訓那幫娃娃兵的心不在焉又自然不同。
王霸今兒訓得格外用心,也讓那一百弓手多有不滿。
劉秀衝出南營而去,整個昆陽城的綠林軍都在喜悅歡呼、都在慶祝,晚飯加了窩頭,不少校尉還分了酒。
唯獨他們這些嫡系人馬卻在死命操練,都不許高興一下,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有忍不住質問王霸的,卻只被王霸一句‘劉偏將將軍訓託付於我,不敢有怠,誰若不尊,軍法伺候’給懟回來,搞得衆人敢怒不敢言。
天黑後又上城頭督促物資搬運,一直忙到半夜方回。
舂陵軍的營地就在城南,一片稀稀落落的平房,前方是大街,後方則是一片小樹林,這原是城中百姓民居,被徵調爲了軍營,住着舂陵軍四百多人。
王霸單獨有一間房,原是劉秀等舂陵軍將領的議事處,與軍中戰士的宿舍相隔甚遠,倒也還算清靜。
他拖着疲累的身心推開房門,剛點起油燈,便見一蒙面黑衣人正端坐在屋中的長桌前。
王霸反應極快,眼中一抹驚色閃過的同時,下意識的便已伸手摸刀,口中喝到:“什麼人!”
黑衣人卻並無多餘動作,只笑着說道:“救你命的人。”
王霸的眸子微微眯起,右手按在刀柄上,卻並未拔出:“王某有何苦難,需閣下來救?”
“劉秀衝營而去,留校尉獨守,若此去救兵久不能來,城中必生怨言,將軍作爲舂陵軍舊部將領,必成綠林軍發泄憤怒的對象,此一難也。”
王霸心中微微一凜,臉上卻冷冷的說道:“舞陽、定陵等地距此不過數十里,劉將軍的救兵豈會久久不回?”
“定陵、舞陽等地的守軍分散,一地不過兩三千人,只搬這幾處救兵,即便加一起也不過萬餘,豈敢回來對抗新朝的數十萬大軍?”黑衣人笑道:“劉秀必先去宛城求援主力,但宛城如今尚且未破,其主帥劉縯也與王鳳王常等綠林軍高層不合,豈肯放棄到嘴的宛城,捨命先來救昆陽?”
那黑衣人每說一句,王霸的心便沉下一分,這些都是他白天時的所思所慮,身邊門客、綠林軍那些將領沒一人懂,卻被眼前這黑衣人輕易說破。
“所以劉秀此去,至少半月內是搬不回救兵的,校尉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