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愣住了,端着茶杯的手都懸在空中。
他本是想找人解解惑,開導開導自己關於太子位的爭奪之事,讓自己不用那麼苦悶。
此事畢竟牽涉甚廣,對方縱然是真神算子,那敢給句‘成’與‘不成’,便都已是趙恆最大的奢望。
可沒想到對方非但知道你成與不成,甚至還說可以帶你提前領略天機、窺探未來……這,真的假的?
縱然是此前林書航的神算表演已經征服了趙恆一次,可此時聽到耳中的話卻仍舊還是感覺有些匪夷所思。
這就是典型的幸福來得太突然,突然到讓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窺探未來?如何窺探?”他有些詫異又有些不敢確信的問道。
只見林書航並不言語,先是示意那家僕將周圍的窗戶全關,門簾全部拉上,隨後笑着微一揮手。
定王趙恆不知他要耍什麼把戲,卻見一卷畫卷突然從那算命先生的懷裡飛了出來,就那麼靜悄悄的展開,然後懸停在空中。
能自動飛起之物,管它是什麼,至少聲勢上就已經先將趙恆給鎮住了,只覺眼前這算命先生果然不是凡人。
正驚異間,聽那算命先生說道:“天機自有召喚之意,王爺不必抗拒,待點到你名時,只需應承一聲,即可窺探天機未來,過程中,勿言、勿語,只需做一個靜靜的旁觀者,待醒來時自見分明。”
已被一步步的套到了這一步,趙恆看似可以自有選擇,可實際上哪還有他什麼選擇的餘地?
此時點了點頭,但聽得一個神秘的召喚音傳來:“定王趙恆!”
“在。”他飽含敬意的應了一聲,隨即整個人的意識一卷,彷佛被什麼東西勐然吸了過去,等他再有意識時,眼前已出現了一幕幕走馬觀燈般的景象。
那是一幕幕場景,一幕幕鮮活的場景。
他看到了父皇封太子的那一幕,大概是因爲朝中阻力的存在,三弟趙楷終究還是沒能搶過嫡長子的身份;他搬進了太子府中,一時間風光無限,好不開心。
這樣的場景太真實了,真實到讓趙恆幾乎完全代入其中,畢竟裡面出現的每一張臉都是那麼的熟悉,每一件事的細節都讓他挑不出任何毛病來,他甚至突發奇想時,都能數清楚父親趙佶兩鬢處又多了幾根白髮……
趙恆的心中如同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他的所求,達到了。
在這個窺探的天機中,他其實壓根兒就什麼都沒做,可太子之位卻仍舊還是他的,便是因其嫡長子的身份,同時,也有其母親王皇后的因素在裡面。
畢竟不管他自身受不受寵,其爲前任皇后所生,更是趙佶的長子,至少在名義上,他是坐這太子之位最名正言順的人。
當然,趙恆也不傻,按這天機所述,他還是能看出除了身份之外,一些其他深層次的原因。
他自幼謹小慎微,並無任何失德之舉,爲人又一向謙和恭順,且背後更沒有任何勢力支持,因此不管在父皇眼裡、還是在那些朝臣眼中,自己都應該是個最好說話、也最好拿捏的皇太子……
先立太子穩定天下人心,此乃必行之事,可三子趙楷的年紀還太小了些,現在就廢長立幼,於天下大局不穩,反正趙恆這皇太子好拿捏,若是日後真的想立趙楷,隨便找個由頭就能直接廢了他。
雞蛋裡挑骨頭,就算真沒有,給你塞進去的也算,這種事對皇家而言再容易不過了。
而對朝臣而言,一個好說話、唯唯諾諾的皇太子,總要比一個正受寵、無法無天的皇太子好伺候得多……
說白了,他這皇太子,就是個擋箭牌而已。
趙恆澹澹的笑了起來。
擋箭牌?無所謂的,既知自己能當上皇太子,後面的事,那就以後再說了。
他正想要感謝那算命先生,卻發現這‘天機’的進程卻仍舊還未停止。
當上太子才兩個月,便已被委任了監國之責。
這可就是直接給實權了,讓他協助處理政事,也看得趙恆有些茫然。
父親……這是當真要將他當成繼承人來培養?
而還沒等他從這疑惑中找到答桉,在他被立爲太子後僅只過了區區一年,父皇居然退位了,將皇位直接讓給了他,讓給了他這個才僅僅十五歲,什麼經驗都沒有、也什麼事情都還沒做的監國太子身上!
看到自己穿上龍袍的那一刻,坦白說,趙恆整個人都是有些懵的。
他一直覺得父皇就是推他上來做個擋箭牌而已,皇位終究是父皇最喜歡的鄆王趙楷的,可沒想到……
短暫的錯愕與驚訝之後,這一刻,趙恆的內心有着一股說不出的暢快與感激。
他一直都覺得父親並不愛自己,即便他再怎麼兢兢業業的去維護父子之情,可父親卻對他仍舊是沒有絲毫感情,彷佛兩人的關係僅只是因爲那個父子的名分而已。
可現在看來,父親能將皇位直接讓給他,只此一條,就證明自己在父親心中並非是毫無地位的,是自己錯怪父親了!
整個世界此時彷佛都變得無比的美好,讓趙恆陶醉其中。
可天機的推演卻仍舊還未完,而真正的噩夢,也是自此纔剛剛開始。
童貫大軍攻伐南京失敗之後,大概是讓金國看到了宋軍的孱弱,因此在吞併了遼國以後便已立刻南下,而面對金兵鐵騎,北宋邊軍是一觸即潰,童貫的二十萬大軍連一次像樣的抵抗都沒阻止起來就已經兵敗如山倒,被金兵一股氣打到了汴京城下。
所以,父皇的退位只是因爲他不想去面對金兵的鐵騎而已,讓他這皇太子上位,不過只是想讓他去承受世人的非議、去面對金兵的蹂躪……
剛剛纔感受到了那麼一絲父愛的趙恆,立刻便接受了冷酷的摧殘,可他來不及傷感,因爲一波接一波的事兒在天機中不斷的被推演出來,已看得他眼花繚亂。
在衆多投降派的叫囂中,一個年輕的臣子,似乎是喚作李綱的,力排衆議選擇了在汴京抵抗,自己將之委以了死守汴京的重任,並立刻處決了童貫、蔡京等國賊,使得汴京城中上下一心,總算是將不可一世的金兵給阻止在了汴京城外。
可畢竟自己耳根子軟,纔剛看到汴京穩定,便受朝中主降派的影響,想要與金兵議和。
不但撤掉了李綱的宰相之位,還答應了金兵數千萬金銀的賠償要求,可沒想到金兵剛剛退走,來年便又來複攻,這次沒了李綱,汴京很快便被金兵給攻破。
大宋亡了……
作爲一國之主,他親自去金兵營中求和,卻被金主冷落,將他堂堂一國之主,只安排在軍營齋宮旁邊的幾間小屋裡居住,屋內陳設極其簡陋,不過一張土炕、一張破桌而已。
受盡冷落之後,纔是許他寫降書,可卻就連這一份降書,都被金人以各種理由退回,讓他重寫,寫了足足四次纔算過關,最後還讓他這皇帝領着衆多大臣三跪九拜,對金主完顏阿骨打行人臣之禮,自稱下官,此後更是將之直接監禁在金營中不予放回,以此向宋朝索要財帛不說,甚至連隨意一個金國將領都能對他動輒呵斥,呼來換取,辱之至極。
而汴京被幾經搜刮,皇家官宦尚且已經節衣縮食,普通汴京百姓則就更慘了,無以爲食,將城中樹葉、貓犬齒盡後,竟已經開始割餓殍爲食,再加上疾病流行,餓死、病死的不計其數,金兵雖未入城屠殺,但汴京的慘狀卻是不亞於被屠城,十戶不足其三,滿城屍首,非筆墨所能形容。
堂堂大宋,天子腳下,竟慘狀至此……趙恆看及此處,氣得渾身瑟瑟發抖。
“夠了!夠了!夠了!”
身爲皇室,誰能受得了如此羞辱?趙恆大喊,可在這天機畫卷中,他喊的聲音無人能聽到,想要做什麼也根本是身不由己,只能跟着那畫面不斷的往下看去。
可沒想到,這才僅僅只是羞辱的開始。
金人終於在汴京搶夠了,也已將汴京搜刮乾淨了,於是將他與太上皇宋徽宗,乃至整個皇宮後宮嬪妃宮女等共計三千人,加上文武百官,俱都被金人押解,作爲俘虜隨其北上。
不論是趙佶的嬪妃、還是他趙恆的嬪妃,金人想要玷污便能隨意玷污,堂堂兩位帝王,眼看着自己的嬪妃供人淫樂竟不敢吭聲,甚至二帝哪怕仰天悲哭長嘆,也會被金人厲聲呵斥,更加羞辱……自殺死的、被姦污死的,沿途因生存條件太差、趕路太辛苦而病死的不計其數,等到得上京時,數千人的隊伍竟已只剩下了千餘。
然後便是各種折騰,讓趙恆父子穿孝服跪拜金人祖宗,稱之爲獻俘禮;命人將他父子的脖子牽繩,後面跟着羣臣,就像牽羊一樣拉扯着一串前行,爲完顏阿骨打表演所謂牽羊禮;乃至趙佶被封爲昏德公,趙恆被封爲昏德侯……
趙恆咆孝着,可卻毫無作用,天機的展示並不會因他的不爽而停止。
活得不如豬狗,這樣的日子和畫面,讓趙恆哪怕只是旁觀都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直到金人玩夠了,將二帝趕去邊陲小城五國城後,日子才稍微安定了一點。
這時候的宋徽宗趙佶總算是醒悟了許多事,與趙恆相依爲命,也算是念起了這兒子的好,讓趙恆終於是感受到了一把這輩子都缺失的父愛。
可好景不長,徽宗病死在五國城,其屍體竟被金人燒作燈油……
看到此處的趙恆,終於是不再咆孝了。
在那‘天機’中的他不再咆孝了,那是因他已經認命,任誰經歷過了這悲慘的人生之後,都會認命的。
而在旁觀的他也不再咆孝,那卻是因他已經看懂了一些東西,甚至也終於感覺到了這算命道人的目的……對方顯然是有目的來接近自己的,但那又怎麼樣呢?
這一切太真實了,而且真實到讓趙恆完全找不出任何一絲邏輯上的漏洞來。
一個能在幾歲時就學會隱藏自身情緒的男人,會真的是蠢人嗎?
不是的,趙恆很聰明,甚至,他也有報國之心,有着還算不錯的三觀,否則正史中,他就不會在即位後立刻處決了童貫等北宋六賊,不會在當時起用毫無名氣的李綱,也不會在後來金兵二次攻擊汴京、幡然醒悟時,選擇親上城頭慰問士兵、與守城軍士同甘共苦,更不會在汴京失守,金人要求宋徽宗去投降時,選擇代父前往……
總的說來,趙恆是有一定膽識的,有一定謀略的,也有一定眼光的。
之所以他會有罷免李綱、向金人求和的昏招,不過只是因爲當時朝堂上的主和派勢力太大了而已,只不過是因爲他背後還有一個太上皇趙佶想要投降求安穩,仍舊還把控着朝堂上許多的話語權而已。
他一個剛剛登上帝位的年輕人,拿什麼和這幫老狐狸玩?有什麼底氣去堅持他自己一開始的所思所想?
能在一開始時力排衆議的啓用李綱,那其實已經是相當牛叉的氣魄了,但胳膊擰不過大腿,以當時的朝堂結構而言,守城失敗終歸是個必然的事。
說白了他就是個很冤的皇帝,從頭到尾,他並沒有真正的完全掌控過北宋,身邊又有太多將他帶偏的小人,若是換做其他人來坐這個皇位,其實也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了。
這,便正是林書航選擇他爲突破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