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宵良辰,可是還未過寅時,蕭宇風卻是已經換上了衣裝,準備離開明月宮了。
寢宮外,蕭宇風着一身湖藍色繡竹衣袍,長身立於皎潔明月之下,一襲月光灑下,卻是平添了一抹淒涼。
右手不知覺地撫上左臂,隔着那柔滑的錦衣細細撫摸,雖摸不到傷痕,卻是已經感受到了它所帶來的熾熱。
人世間,向來最傷人心的,往往就是感情。那種傷,噬人心骨,奪人心魂,要人性命。
他蕭宇風自問以無情冷漠爲稱,世人皆是道他不懂人事情感,做事狠辣果斷,不帶有半分感情。可是誰又知道,他殺人無數,卻在傾城的面前輸得一敗塗地,偏偏,他又無可奈何。
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在感情上面,從不拖泥帶水的蕭宇風,從不爲情所累的蕭宇風,卻是在傾城的面前,他無法做到果斷迅速,也無法可以割捨掉那一份藏在心底裡的愛。
傾城,是他的愛,是他的命,亦是他的劫。
月光落下,一張俊顏佈滿哀傷,可卻是在下一秒,哀傷凝聚,肅殺之氣凝聚周身,蕭宇風負手而立,冷漠的字眼兒一一吐出:“出來吧!”
話音落,宮殿牆角赫然走出一個黑色身影出來,夜幕籠罩,並看不清來者的面容,可是未及回頭,蕭宇風卻是心明如鏡。
“來了多久了?”
瞿善未有回答,蕭宇風也不在意,再一問,“你都已經看到了吧?”
垂下頭,濃郁的愁思溢於言表,瞿善點頭,“是。”
只這一個字,瞿善不再開口,蕭宇風也不再問,一時間,兩人就這麼僵着,不言不語,之間只隔着一人的距離,卻似好比隔了千山萬水,摸不着,也夠不到。
瞿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留在這裡等着,到底是爲了親眼目睹一切,好讓自己死心?還是,只爲了想要一句解釋?
解釋?
瞿善自己想想也是覺得諷刺,她憑什麼?世子如此尊貴的身份地位,她不過就是一顆棋子,一個殺人工具,她又憑什麼可以要求世子給自己一個解釋?
終究,也還是她不自量力罷了!
“世子……”
“隨我一起走一段吧!”
打斷了瞿善還未開口的話語,蕭宇風未曾瞧過一眼身旁的瞿善,話音未落,人卻是已經擡步遠去。
瞿善不明,可見着世子走遠,也還是嚥下了一切還未來得及開口的話語,也跟着追了上去。
每個宮中都自帶有一個小院子,雖說不大,但偶爾用來散散步,卻也還是可以的。
千詩云向來都不愛打理一些花草樹木,從前有蝶月在,明月宮中的花草都是蝶月吩咐了人去打理,如今蝶月不在了,千詩云又被禁了一個月的足,一時間,明月宮裡的花草還未來得及讓人去打理,如今一看,卻是滿園蕭瑟。
隔着月色,一路雖有皎潔月光相伴,卻也只是隱約看得見路罷了,兩旁蕭瑟的景象看不見,也刻意給忽略了去。
雖說世子讓自己陪着走一段路,可是瞿善尊卑分明,自知以自己的身份不配與世子走在一起,所以也刻意地與蕭
宇風保持了一步的距離,如此不近也不遠的距離,倒是讓瞿善覺得剛剛合適。
如果說,瞿善什麼都好,又憑着傾城的關係,蕭宇風對她也該是多多少少的有些動心纔是,可是偏偏蕭宇風卻是並不把她當成一般的殺手,卻也不會親近半分,此時此刻便是原因的所在。
人人盡知,代國王爺只鍾情於王妃一人,身邊並無其餘側妃侍妾在伴,膝下也就只有蕭宇風這一個兒子,而蕭宇風自然而然的便成爲了代國的世子,今後繼承代王寶座,也不會有人相爭阻擾。
世人皆道蕭宇風生來好命,含着金湯匙出生,一出生,一落地,這尊國無比的世子之位便是囊中之物,將來的代王一位,也會自然而然的由蕭宇風執掌。
可是誰又知道,也正是因爲老代王膝下就只蕭宇風這一個兒子,而蕭宇風又無其他兄弟姐妹,老代王所有的期望,自然而然地就全都放在了蕭宇風一人的身上。
從小,蕭宇風的生活便是讀書習武,每日所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這些。
在外人看來,他風光無限,可是卻並沒有人知道他其中的苦楚。
爲了以後可以接管代國,他必須要讓自己變得強大,變得無人敢欺,也正因爲如此,身邊的人個個對他都是敬畏害怕,都是殷勤獻媚,就連同行走路也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就如同此刻的瞿善一般。
唯有那個女子,不怕他,不懼他,也不對他殷勤獻媚,反而是實話實說,也因此纔會有了他們之間的坦誠相言,也正因爲如此,他,纔會對她如此割捨不下。
瞿善很好,貌美聰明,做事穩重,外貌雖不比傾城那般的耀眼絕色,但也算得上是一個美人胚子。只是,天下美女何其多,可是不怕他,敢對他直言訴說的人,世間卻是隻有傾城一人。
停下腳步,蕭宇風未有回頭,而在同一時間,瞿善也停下了步子,卻並未上前,只這麼留在了原地。
許久,蕭宇風負手而立,仰頭望着那皎潔明月,忽然感觸良多,“以前在代國的時候,父王讓我學習管理朝政事務,又讓我學習調兵遣將,騎馬射箭更是要一一精通。在她出現之前,我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滿滿的,一天只睡上那麼兩三個時辰,其餘時辰都在練習騎射。而有的時候,我甚至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練習了騎射又去練習布兵排陣,雖然累,可是每一天都以此爲目標,漸漸的也就習慣了。”
夜風吹過,黑雲遮住了明月,帶來一片黑暗。
蕭宇風低下了頭,脣角卻是溢出柔柔一笑,“直到有一天,我受了傷,不肯喝藥包扎,王宮中所有的太醫都被我給趕了出去,父王束手無策,後來便叫了一個小女孩進來爲我上藥。那時候,我只知道她是逍遙門的人,可縱然如此,我也並沒有要讓她碰到我,甚至連換藥包紮我都不許讓她碰觸。”
“那後來呢?”這些事情瞿善並不曾聽任何人提起過,也不知道,世子口中所說之人,竟然就是傾城。
“不會有人想得到,我衝她發脾氣讓她滾,可是她卻是什麼話也不說,一上前便給了我一巴掌,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捱打。”回憶起小時候與傾城的初次見面,
蕭宇風只覺得是既珍貴又美好。
他始終都記得那一天,他練劍時不慎傷了手臂,發脾氣不讓任何人碰觸上藥。原以爲自己是一國世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不想,竟然會被一個小女孩給掌了摑。
“你以爲你是世子就真的可以無法無天了嗎?你以爲你一句話就可以要人性命?你把人命當成是什麼了?蕭宇風,沒有了世子這個爵位,沒有代王給你撐腰,你在代國又算得上是什麼?你把代王和王妃給你的關心當成是你對付別人的利刃,你知道嗎,你這種人,不但不配別人給你尊重,相反,你連你自己都沒有在尊重自己,這樣的人生,可真是悲哀!”
記得,他與傾城第一次見面,傾城給了他一巴掌,還說出這番話來教訓他,而且,這也是他從小到大,除了父母之外,第一個敢直呼他姓名的人。
不知道那時是怎麼了,他竟然無言以對,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僅有七歲的女孩子掌摑,還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可是,緣分卻是偏偏就這麼給註定下了。
“世子,回憶再美也終究只是回憶,她已嫁做他人婦,世子也是時候該斷了這份念想,不該再執迷於過去了。”這句話,瞿善不但是在說給蕭宇風聽,也是在告訴她自己。
傾城不屬於蕭宇風,可蕭宇風又何嘗是屬於她的呢?
有些人,有些事,該忘的也是時候該忘了,不屬於你的,遲早有一天會放手,倒不如,早早的就放下,到是來得容易一些。
回過頭,看着瞿善清澈的雙眸,蕭宇風沒有斥責她多管閒事,相反,心中也同樣覺得瞿善所說有理。
可是如果人人都可以做到輕易放下心中所愛,那又何來的斷腸癡心人一說?
“你說得對,我也明白。我曾經也想過祝福,可是我做不到,我放不下她,也割捨不了這麼多年的情意。”今夜沒有外人,蕭宇風憶起了往昔,哀傷漸漸襲來,現在,他只是想找一個人訴說一下心中的哀慼,哪怕始終忘不了傾城,訴一訴心中的苦水也好。
“喜歡一個人,的確是不那麼容易放得下的,屬下大膽,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傾城的性子如何世子心中也明白,她是一個念舊的人,可是如今傾城爲了天朝國皇上都可以與我們斬斷一切,可想而知,在傾城的心中,南宮亦辰纔是最重要的。”字字句句的說着,瞿善並非是故意在挑撥蕭宇風與傾城之間的關係,實在是有些話不得不說。
蕭宇風不語,瞿善凝視他片刻,忽而又道:“世子再請想一想,當初在郊外,世子扮作黑衣人慾去殺了南宮浩然與南宮瑾,卻不想被傾城給撞見。傾城既然都可以爲了他們而傷了世子,難保有一天,代國與天朝國開戰,傾城不會反過來對付我們。與自己心愛之人兵戎相見,世子,這真的是你所想要看到的嗎?”
一句話,頓時將蕭宇風堵得啞口無言,瞿善的問,他無法回答,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回答,再這樣下去,瞿善說的話,難保有一天不會變成現實。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他與傾城兵戎相見,最終,是他爲了江山而殺了傾城?還是傾城爲了南宮亦辰,而殺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