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庭花落,雲捲雲舒。
當那段爾虞我詐的歲月終於過去,他和她,彷彿才真正開始活着。
凌靖熙淺啜了一口杯中的香茶,淡淡的擡了擡狹長的鳳眸,沒什麼情緒的說道:“你請回。”
“凌老闆,你可考慮清楚啊!”那婦人下巴上的痔十分顯眼,她驚訝的瞪着眼睛,再次遊說道:“這劉員外的女兒願意嫁給你爲妾,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不願意?”
“是的,王媒婆費心了,以後這種事,便直接幫我推了吧。”凌靖熙站起身,也不講求什麼待客之道,徑自拂袖而去。
留下王媒婆一個人叉腰站在前廳,氣得合不上嘴巴。
“真是不識好歹!”氣鼓鼓的嘟囔了一句,她悻悻的離開了。
後院的花圃中,沈若塵正半蹲着,小心翼翼的給含苞待放的茉莉澆着水。
她勾脣淺笑的神情,燦若夏花。俏麗的眉眼間,盪漾着滿滿的祥和安逸。
曾幾何時,這雙如水的眸子裡,盡是驚惶與不安。
彷彿永遠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面對這世間一切,想要停下來,卻無處安身。
無所依仗。
凌靖熙頓了頓腳步,看着她嬌媚的側臉,怔怔的出了神。
還清楚的記得,自己在第一次知道,沈家讓那個無德無才的女兒嫁給自己時,他一度覺得屈辱。
從小到大,他看慣了舉止雍容,卻手段狠辣的母親,他也親眼見過林姨娘的尖酸刻薄,他雖知道華姨娘爲人溫柔,卻因她臥病在牀而不敢打擾,他與張揚跋扈的雨欣妹妹很少接觸,也不太有時間照顧那個過繼來的小他近十歲的曦悅妹妹。
後來二弟三弟娶了親,他自己也有了幾個侍妾。這些女人,或正直爽快,或溫柔賢惠,或錙銖必較,或楚楚可憐,總而言之,都是一眼便能看透了心底,相處起來都是淡而無味的。
他清楚雪琬如何費盡心思和手段,才把他身邊的女人全部清理乾淨。他故作視而不見,只是因爲,他骨子裡認爲,女人不過如此而已,多幾個少幾個也無妨。
直到,她嫁過來的那天開始。
他的世界開始顛覆。
本以爲,如果自己逼得緊些,任她是如何裝出溫婉賢淑,總會讓她既無才識又無度量的本性顯露出來。到時,不需自己出手,娘或是雪琬總會抓住她的把柄,從而把她趕離自己身邊。
所以洞房花燭之夜,他纔沒有走入新房。
生意場上,他和沈家人打過交道,知道那家人極愛臉面,又好逞一時之快。若是他所料不差,沈家的女兒恐怕也是個受不得半點兒屈辱的女人。
可是,他錯了。
第二天早上,沈若塵既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半點兒委屈氣惱的模樣,只是一派平靜的去奉了茶。
被母親罰跪了幾個時辰後,陪曦悅放風箏時,卻能綻開那樣燦爛純淨的笑容。
他趕回來時,第一次看見她的容貌氣質,不禁怔了怔。
沒有人告訴過他,沈家嫁出的這個女兒,竟是嬌美如斯。
那雙如水的眸子,分明是澄澈的,明亮的,慧黠的。
但他剛一出口試探,她就擺出一副誠惶誠恐,唯唯諾諾的樣子。
跟想象中大相徑庭,面對自己這個相公,她倒是連模仿下大家閨秀的氣質都不願意,直接展現出來的,就是溫遠縣衆所周知的畏縮性情。
究竟哪一面纔是真的她?他平生頭一次,竟是不能夠一眼看透了。
難道這無德無才纔是裝出來的?
想到這裡,他突然有了試她一試的興趣。
他故意爲難她,讓她連夜做十個紙鳶還給曦悅。
她依舊沒有發表一句怨言,只是默默的熬夜做好了它。
當看到十個連成一排的風箏翱翔在天空時,他開始確定,她絕不是外人所傳的那樣簡單。
接下來,他每靠近她內心一步,她就退後一步。
他能感覺到,她害怕,甚至有點兒抗拒他的接近。
彷彿生怕別人揭開她心底的想法似的。
她絲毫不在意他是否寵愛她。
她也從來沒有試圖插手沈凌兩家的生意。
他實在猜不透,她究竟想要什麼。
一個人,不可能無慾無求。
她究竟在隱藏些什麼?
娘和雪琬幾番爲難她,她都是看似逆來順受,卻輕描淡寫的把麻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是久經商場的人,明白這人間處處戰場,那種一味只是依附自己的女人,他並不欣賞。
況且,這凌家就像是一個不停晃動的篩子,那些思慮不夠成熟飽滿,積澱不夠厚實的人一定會被過濾掉的。
他看着日益光彩照人,不再僞裝成唯唯諾諾的她,突然覺得,有這樣一個娘子,其實也不錯。
就在他想要和她成爲名符其實的夫妻的時候,她卻是絞盡腦汁的拒絕。
他不禁苦笑,原來自己曾經看不上的女人,根本不滿意自己這個相公啊。
倒是自己自恃過高了。
沒過多久,沈家就出事了。
她竟然來求自己出手。
原來,她心裡最在乎的,果然還是沈家啊。
因爲其中的水太深太渾,他必須爲凌家考慮,所以沒有答應。
之後,凌家就沒有之前那麼平靜了。
她出手了。
只是簡單的一回合,博然被逼得吐了血,雨欣的私情被揭了出來,林姨娘那一房毫無還手之力;自己被爹懷疑,蘇婉容孩子小產的罪魁禍首被挖了出來,沈若塵卻順勢洗清了嫌疑。
雪琬成了犧牲品。
那柔弱的外表下,沈若塵的手段,凌厲的他都有些意想不到。
緊接着,她竟然趁他不在,胡亂的編造了一個無法懷孕的診斷,藉着母親想要孫子的急迫心情,拿着一封假休書離開了凌家。
他本以爲,即便是救了沈家,她無處可去,還是會回來找自己的。
哪裡知道,她重新支撐起了沈家,儼然當家人的架勢,根本就沒有意願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而且,這個時候,昀哲向自己表明了他對她的心意。
而且,她竟然就是他動用了全部人脈,都查不出絲毫頭緒的,在溫遠縣和自己合作開酒樓的傅平!
他怎麼可以,一直沒有發現?她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曾看透的?
怎麼能夠,輕易地讓她從自己身邊離
開呢?
正這麼想着,一道寒光閃過,直挺挺的向她刺去。
什麼也沒有考慮,他擋在她身後,硬生生的扛下了那一劍。
很疼。
從小作爲凌家的長子嫡孫,衆人只是愛護他,敬畏他,連受傷也是不曾有過的。那一刻刺透骨血的寒涼,他大概這一輩子都不會忘。
看着她爲自己流下的淚,神奇的是,竟好像真的沒有那麼痛了。
接下來的相處,她許是感激,並沒有之前那樣抗拒了。
漸漸的,他發現,她缺乏安全感。
任何不能夠掌控其變化的東西,即便是喜歡的,她也不敢要。
明明只有十六歲,在心儀的人面前,卻有着一種驚人的冷靜和老成。
究竟她身上發生過怎樣的事,以至於,自己把心真真切切的擺在她眼前,她都不願相信呢?
他沒有想過,沈家的二老爺和二夫人會猝然離世。
以她的性格,報仇一定是勢在必行。
不想讓她以身犯險,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接下了五皇子的提議,與她一起奔赴皇城。
他那時,確實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的。總覺得,若是她一個人去失手了,若是她永遠離開了自己身邊,那自己這裡即使有再安逸富饒的生活,都沒有什麼意味。
終於,他的一片真心沒有白費,她相信了自己的承諾。
回到了溫遠縣,本想說通了兩家的長輩,讓她重新嫁給自己的。
娘卻不惜以死相逼,也不同意。
不過這一回,誰都阻擋不了他們奔向幸福的腳步了。
凌靖熙眨了眨斜挑的鳳眸,回過神來,正準備上前開口說話。
“娘,娘……”恰巧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門外傳過來,緊接着,是一陣輕盈的跑步聲。
一個年紀大概五六歲,相貌英俊的小男孩在沈若塵身後站定,挑了挑淡雅入鬢的劍眉,氣喘吁吁的說道:“娘,你猜,我剛剛去了哪裡?”
沈若塵轉過頭,從袖中掏出帕子,輕柔的在小男孩滿是汗珠卻輪廓分明的小臉上擦了擦,輕笑道:“跑去哪裡了?”
小男孩清亮的鳳眸中滿是促狹之意,他嘟了嘟薄薄的嘴脣,搖頭晃腦道:“娘常教我,經商之道,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剛剛就跑到託人向爹說媒的劉員外家看了一眼,結果還真的見到了從廟中還願歸來的劉小姐。無論是相貌氣質,都遠不及娘,又不曾讀過幾天書,更別提才識了。”
“你爹不是已經回絕了嗎?何必做這無謂事?”沈若塵全然不理兒子給自己安的高帽,徑自收起了絲帕,淺笑盈盈的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衫。
“娘,爹教過我,做商人要居安思危,”凌晟睿歪着頭,一本正經的說道,“娘你雖然有爹寵着愛着,還是要提防一下覬覦爹的女人嘛!”
沈若塵用手指颳了下兒子挺直的鼻樑,佯怒道:“人小鬼大。”
緩緩站起身,沈若塵感受到一道熟悉的目光望着自己。轉過頭,她看着長身玉立的凌靖熙,櫻脣淺勾,嫣然一笑。
凌靖熙不由自主的走上前,把妻兒一同攬在懷裡。
她,最終還是他的女人。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