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悅皺了皺眉頭,倚着那雕刻着花鳥的橋欄,緩緩開口道:“我雖然是啞巴,但我不是瞎子。雖然真相是什麼我不清楚,但是林姨娘曾和西疆法師談過巫蠱之術,卻是我親眼所見。”
“你說……巫蠱?”凌昀哲的眉心打成了一個結。
凌曦悅點了點頭。
“果然不出我所料。”凌昀哲冷笑一聲,捏緊了手中的摺扇。
“你一直懷疑華姨娘不是因爲病入膏肓而……”凌曦悅轉頭看了看他,問道。
凌昀哲仰頭望了望天空,嘆道:“在這種大戶人家裡,要一個人病,很容易,要一個人死,也並不難。”
凌曦悅當然明白。
沉默了一會兒,凌曦悅開口說道:“我們去看看姐姐吧!”
凌昀哲稍作猶豫,便點頭同意了。
上次因爲他,差點兒讓沈若塵名節不保,他自是要小心行事。不過,桃源那院子,平時沒有人敢輕易靠近,更何況,有凌曦悅在場,別人也不好再說什麼閒言閒語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桃源,推開了那扇腐朽的大門。
沈若塵靜靜的坐在院中的石椅上,若有所思的摩挲着骨質瓷茶具那薄如蟬翼的杯沿。
饒是身處這樣令人膽寒的鬼宅,她依舊是鎮定自若,面色平靜如水,翦瞳裡閃着如星辰般耀眼的光芒。
彷彿她身周簇擁着繁花似錦,而不是那破敗不堪雜草叢生的院落。
凌昀哲的目光不禁一凝。
“姐姐!”凌曦悅跑了過來,拉住了沈若塵的手。
沈若塵回過神來,眨了眨纖長的睫毛,對凌曦悅微微一笑,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眸光一轉,看到了依舊是一襲風流倜儻的白衣,眼神卻有些癡癡的,凌昀哲。
“怎麼樣?”“怎麼樣?”
幾乎是同一時刻,沈若塵和凌昀哲同時問出了這一句話。
沈若塵問的,是生意。
而凌昀哲問的,是她的情況。
沈若塵見他眸光堅定,似乎自己不先回答他,他就不會告訴自己,只好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我見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凌昀哲下意識重複道。
沈若塵“嗯”了一聲,看了看關緊的院門,對凌曦悅和凌昀哲說道:“進來說。”
三人進了房間,沈若塵走到那詭異的檀木書案旁,指着那一方硯臺說:“那是一個地牢的機關。我昨日誤闖進去,見到了一個滿頭銀髮的年輕女人。”
“等一下,姐姐,你說……滿頭銀髮的年輕女人?”凌曦悅難以置信的追問道。
沈若塵略一點頭,答道:“奇怪就奇怪在這裡,她的頭髮雪白,說話的聲音卻像是不到三十歲的少婦。”
凌昀哲伸手一轉石硯,轟得一聲巨響,地上的機關再次被啓動。
沈若塵一驚,趕忙攔住想要探身走下去的凌昀哲,叮囑道:“小心,她會唱華姨娘故鄉的小調,可能是故人,也可能是仇人。”
凌昀哲用摺扇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無謂的笑笑,道:“既是故人,恐怕是知道什麼秘密,爲
何不讓真相大白?既是仇人,就出來瞭解恩怨,何必藏着掖着?”
沈若塵瞪了他一眼,擡手揉了揉額頭,跟在他身後走了下去。
凌曦悅也緊隨其後的跟了上去。
一下到黑暗潮溼的地下,凌昀哲吹亮了一支火摺子,將周圍的情況盡收眼底。
洞壁上盡是斑駁的苔蘚,角落裡滴答滴答的滴落着水珠,微弱的火光將他們三人的身影拉的長長的,斜斜的映在洞壁上,十分詭異。
又往前邁進了幾步,突然一大批蝙蝠洶涌的迎面飛來。
說時遲那時快,凌昀哲一手攬住凌曦悅,另一手抱過沈若塵,同時向下一彎腰,躲過了這些被無端驚醒的動物。
沈若塵眨了眨如水的眸子,這才發現自己依偎在一個溫暖的胸膛上。她有些尷尬的推開凌昀哲,和他稍稍拉開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距離。
軟玉溫香這個詞,對縱橫歡場的凌昀哲來說並不陌生,可他就是覺得,那些庸脂俗粉,縱豔麗有餘,卻不如沈若塵那不經意的一笑讓人來的舒服。
凌曦悅畢竟還小,雖然老成,這其中的微妙卻是看不透徹的。她拉起沈若塵的手,對凌昀哲說道:“四哥,姐姐,我們繼續往裡走吧,你們看那裡,好像有什麼?”
凌昀哲如夢初醒,立刻邁開腳步,向裡面進發。
“誰?”一個溫婉中透着冰冷的聲音傳來。
凌昀哲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怔在原地。
“既已放了你一條生路,何必還要回來?”那聲音在逐漸接近。
沈若塵知道這話是在質問自己,不過,她沒有說話。
一陣陰風捲起,飛沙走石一般,將火摺子吹熄。
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在迅速的接近他們。
當凌曦悅的眼睛適應了這洞裡的黑暗時,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尖叫。
沈若塵緊緊咬住了自己的脣瓣,才能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
滿頭銀髮如瀑,身姿嬌麗清雅,卻有着一張不知是被燒,還是被燙過的近乎腐爛的猙獰的臉孔!
她的一隻眼瞼已經和臉上的瘡疤連成了一片,唯一剩下的一隻眼睛卻是眼白外翻的,凸出的,眼仁的四周均有留白,顯得分外凌厲。
“沐姨?”一直愣在一旁的凌昀哲,突然出聲了。
那女人身形一滯,緩緩的轉過頭,打量起凌昀哲來。
“少爺……”她的聲音有些不確定,有些顫抖。
她那僅剩的一個眼球,竟然變得霧氣濛濛。
她雙腿突然一彎,竟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沐姨,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凌昀哲已經可以確定對方的身份了,急忙伸手把她扶了起來。
沐姨顯然激動的腿有些軟,只好靠凌昀哲的支撐,勉強站起身來。她的淚水決堤一般,嘴裡卻語無倫次的說着:“我終於等到少爺你了……我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夫人啊……”
沐煙是華姨娘的貼身丫鬟。當年華姨娘與凌老爺私奔到此處,恰逢沐煙賣身葬母,華姨娘好心收留了她在身邊。
她感恩戴德,對華姨娘是極好的,即使華姨娘久病在牀,她也任勞任怨一絲不苟的在旁邊服侍着。
只不過,華姨娘死的時候,凌夫人明明說沐煙自縊殉主了呀!怎麼會還活着?又怎麼會關在這裡?
沐煙哭了一會兒,終於平靜了下來。
她對上三雙詢問的目光,緩緩的開口說道:“少爺,我知道你們有很多事情想問。”
凌昀哲沒有回答,等她把話說下去。
“我只能說,我的臉,是我罪有應得,與人無尤。”沐煙抿了抿脣,似乎不願意開口。
“什麼意思?”凌昀哲冷聲追問道,“你背叛了我娘?與大夫人她們合謀害死她的?”
“不是,不是這樣的……”沐菸頭搖的像撥浪鼓,眼神裡更是充滿了恐慌。
凌昀哲見她說一半留一半,不禁鬱怒,他一把抓起她枯骨般的手腕,緊緊捏住,問道:“我娘死的時候,你在?”
他永遠記得,那年從學堂回來,照常去探望母親,卻只見到一羣啼哭的下人,和母親冰涼的軀體。
他記得,凌夫人那虛假的眼淚只掉了幾滴,便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了後事。
他記得,林姨娘甚至連做戲的心情都沒有,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便趾高氣昂的離開了。
他記得,凌雨欣指着他鼻子頤指氣使的說道:“臭小子,你沒娘了!”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吼了一句:“滾!”凌雨欣跑到凌夫人面前哭鼻子告狀,害得他被罰了三天不許吃飯。
他記得,娘死後三天,那個她愛了一生一世的男人才匆匆趕回來,嘆息的說了一聲:“曼雅,我來遲了!”
僅此而已。
他那時很小,可他很想抓住那個他應該叫爹的人問一句:“你爲什麼不哭?”
他對凌家人的恨意,就這樣日復一日的,一點點的滋長起來。
凌昀哲的手攥得很緊,沐煙吃痛,忍不住輕吟了一聲。她搖了搖頭,辯解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究竟是怎樣的?”凌昀哲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他想知道,自己的母親究竟是油盡燈枯,還是死於非命。
沈若塵見凌昀哲逼的太緊了,不由拉住他的袖口勸道:“你冷靜些,沐姨不想說,也許是有什麼苦衷。”
她的聲音柔婉的像是流水,清雋悅耳,凌昀哲不自覺的,手上一鬆。
沈若塵看了看沐煙,問道:“沐姨這些年來,是誰在照顧?”
沐煙翻動了一下那四周留白的眼珠,輕聲回道:“大少奶奶,你很聰明。”
這是讚美。
“夫人的忌日,我並不是要傷害於你,只是想讓凌府衆人記住夫人的存在而已。請你見諒。”她終於講出了那次鬼附身的真相。
不對,她這是在顧左右而言他。
沈若塵剛想再說些什麼,沐煙的身體卻突然抽.搐起來。
“沐姨!”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凌昀哲急忙伸手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一滴黑色的血順着沐煙的嘴角流了下來。
她竟然服毒自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