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靖熙忙完了皇陵的預算,想要回家稍作休息。
他入了府門,不自覺的,腳步竟向沈若塵的院子走去。不知道爲什麼,偌大的凌府,能讓他內心感到平靜的,卻只是那個姓沈的女人。
今日與往常不同,那個一向安靜的院子卻傳出了一陣悅耳的琴聲。
這琴聲與以往聽過的全然不同。
他緩步走進院門,正在院中嘰嘰喳喳的丫鬟們立刻噤了聲。
凌靖熙不想打斷這悠揚的琴音,所以只淡淡的揮了揮手,讓下人們都退下了。
他推開了房門,目光不禁一滯。
沈若塵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她是如此專注,雖然閉着眼睛,卻將每一個音爛熟於心。那嬌美的容顏,纖長的手指,白嫩的雪肌,像是一朵纖塵不染的蓮花,從內到外的透着淡然從容。
她的琴聲,渾然不像雪琬或是沈思越她們,那種想引起男人注意,或多或少有些賣弄成分的靡靡之音。而是輕揚自然,蘊含着一種尋常女子沒有的灑脫。
凌靖熙緩緩的,緩緩的坐在她身邊的榻席上。他右手半握成拳,支在太陽穴上,微微眯起了狹長的鳳眸。
琴聲漸漸的止息下來,沈若塵仍是覺得鬱結難紓。她想不明白,何以有時候,付出真心換回來的,卻未必是真心。
這麼多年,她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只求在沈家安然度日,她卻從沒有覺得孤獨,甚至有些適應了那種日子。可是,當她聽到凌曦悅說信任她的原因,是有她的把柄在手裡時,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
嫁入凌家的生活舉步維艱,她步步爲營,以爲已經爲自己打開了一片天地。殊不知,她還是在原點徘徊。
她,累了。
沈若塵睜開眼睛,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餘光一瞥,這才發現凌靖熙那張俊美如斯的臉近在咫尺。
身體下意識向後移了幾寸,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的反應。
凌靖熙沒有動。
沈若塵凝神靜聽,空氣中似乎有他均勻而細微的呼吸聲。那一雙深邃的鳳眸緊緊閉着,濃密的睫毛隨着每一次喘息,稍稍抖動着。
他睡着了。
沈若塵心中的警戒不由放鬆了大半兒,撲閃了幾下如水的眸子,
莞爾一笑。想不到,一個冰塊兒似的男人,竟然有如此安詳的睡顏。想必皇陵的事情,他也是很耗費心力吧。
不過,饒是這樣睡熟了,他的腰背仍然是挺直的,緊繃的,到底是怎樣的驕傲,可以讓一個男人永遠這樣,穩如泰山。
其實,凌家有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撐着,也是一種福氣。
沈若塵怕弄醒了他,也不敢起身,只好順手從觸手可及的地方拿了一本書,靜靜的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是兩個時辰,天色漸晚。
凌靖熙慢慢睜開了眼睛,一擡眼就看到了正在看書的沈若塵。
感到有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沈若塵也下意識向旁邊瞄了一眼。見凌靖熙醒了,她從容的叫了一聲:“相公。”
想去倒杯茶給他,誰知剛起身,腿上卻因爲坐太久而有些麻,一個趔趄險些倒下。
凌靖熙手疾眼快的扶了她一把,順勢讓她坐了下來。
沈若塵沒再掙扎着起身,只是淡然平靜的坐在那裡。
她不再裝了。
凌靖熙劍眉微微一挑,聲音清冷的問道:“你有心事?”他也並不是那麼關心她,只不過從她的琴聲中,他分明聽出了隱藏在灑脫下的沉鬱。
沈若塵抿了抿脣,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
凌靖熙也沒再逼問她,只是神色淡淡的說道:“生意場上的勝敗,我從不帶到家裡來。”
沈若塵擡眸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他是以爲自己擔心因爲皇陵競價的事情,沈凌兩家的矛盾會激化,而最難做人的就是她自己。
不管怎樣,他能偶爾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一想,她心裡還是感激的。畢竟,她嫁過來,他還真沒有因爲自己是沈家的女兒而過分爲難自己。她牽動了一下脣角,露出一個溫婉的微笑,回道:“我自是相信相公。”
凌靖熙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爲別的事情不悅。哄女人開心並不是他的強項,他也沒有猜女人心事的閒工夫,於是,他優雅的站起身,舉步正要向外走去。
“相公。”沈若塵輕聲喚住了他。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去問誰,凌靖熙是聰明人,也許可以釋去她心中的煩擾。
凌靖熙停下腳步,稍稍偏過頭,等着她的坦白。
“如果說,我是說如果,有一天
,你發現你周圍的人或事,與你所以爲的,完全不一樣,你會不會覺得恐慌?”沈若塵有些語無倫次,但她覺得,凌靖熙是可以聽懂的。
凌靖熙緩緩的轉過身,一雙子夜般的鳳眸不知閃過些什麼,薄脣翁動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所有人或事情你都可以一眼看透,每個人無論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與你所以爲的,完全一樣,你會不會覺得無趣的很?”
沈若塵眨了眨晶亮的眼睛,她沒有想到,凌靖熙竟然會用反問來回答她。仔細品了一下他的話,才發現他狡猾得很,根本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直接把她的極端,用另外一個極端來反駁罷了。
沒有等她說話,凌靖熙慢條斯理的繼續道:“我以爲,人生的意義,就在於你永遠無法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今日還稱兄道弟的朋友也許明天會反目成仇,此刻恨不能你死我活的對手也許在下一刻化干戈爲玉帛。就像是一個故事,你不堅持讀到最後,就不會知道結局。”
沈若塵轉了轉慧黠的眼珠,貝齒輕輕咬住了脣瓣。是啊,不堅持到最後,就這樣輕易放棄,自己怎麼能知道究竟可以做到什麼地步呢?與人相處和經營生意一樣,非一朝一夕之功啊!想到這兒,她豁然開朗,胸口那股壓抑的感覺褪去了大半兒。
她盈盈起身,走到凌靖熙身前,煞有介事的微微一福,俏皮的說道:“聞君一席話,果然勝讀十年書。”
見她有了精神,凌靖熙知道自己的話還是起了些作用。沈若塵是明白人,只要有了一點兒感悟,就絕不會那樣傷春悲秋的。
丫鬟過來傳晚飯了。
沈若塵與凌靖熙並肩走向前廳。現在凌家上下無人不知她的才能,所以她無需再僞裝了。她優雅如蓮的走在華彩逼人的凌靖熙身邊,卻絲毫不顯卑微,恰恰相反,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絕佳的相互映襯。
經過他們身邊的府中下人都有一瞬間的怔愣,好半天,才緩過神兒來,低聲議論道:“大少奶奶和大少爺,竟然是那樣般配!”
雪琬站在自己的小院門口,望着那遠處的兩道背影,右手死死的攥緊。
一個顴骨很高的小丫鬟拎着一個鳥籠經過,她是凌曦悅的貼身丫鬟。
雪琬眼珠一轉,俯在自己的貼身丫鬟小薇耳邊低語了幾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