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對聯
施翼設宴款待袁崇煥。
衆人圍坐吃喝,李天目道:“袁舉人,在下冒昧問一句,爲何要出售祖傳寶刀,是不是遇上難處了?”
袁崇煥嘆一聲,道:“哎,說來慚愧,明年是大比之年,小生就提前過來了,想好好準備準備,不料竟遺失了銀兩,搞得連店飯帳都付不起了,這纔不得已要將祖傳寶刀拿來換錢。”
李天目道:“哦,原來如此。”頓了頓又道:“燕子,借一百兩銀子使使,回頭還你。”
施翼掏出一張銀票,瞅都沒瞅,放在李天目桌前,道:“李師兄儘管拿去,用不着還,要是不夠,你就說話。”
李天目見是張二百兩銀票,道:“這是二百兩。”
施翼道:“二百就二百,你拿着吧。”
李天目一笑,心想:“這麼大一筆銀子,可有的還了。”把銀票放在袁崇煥桌前,道:“袁舉人,你的寶刀不要賣了,這點銀子拿着吧。”
袁崇煥一怔,道:“使不得,使不得,小生與李大俠萍水相逢,李大俠仗義出手,救我於危難之中,小生已是感激不盡,怎好再拿大俠的銀子,這絕對使不得。”
李天目打了個哈哈,道:“算我借你的,回頭還我就是。”
袁崇煥道:“這個……”不好意思收下。
李天目拿起銀票,揣入袁崇煥懷裡,笑道:“你就收下吧。”
袁崇煥拱手道:“那就多謝李大俠了,小生日後定當如數歸還。”說着把寶刀放在桌上,道:“這把破刀暫且放在李大俠這兒,待小生將銀子歸還,再行取回。”
李天目道:“用不着拿刀抵押,你要是這樣做,就忒小瞧某家了。”
袁崇煥覺得過意不去,說道:“李大俠如此待我,小生真不知何以爲報?”
李天目道:“別說這個,來,喝酒。”
四人幹了一碗,李天目想考考袁崇煥的學問,於是說道:“袁舉人,咱們對個對子玩玩如何?”
袁崇煥笑道:“好的,李大俠請出對。”
李天目小的時候,姑父教過他幾年書,因而他能識文斷字,但學問不大,非常有限。在對子方面,還沒本事自創,但小時候背過一些,至今仍記憶猶新。
李天目想了想,說道:“樹已半尋休縱斧。”
尋是當時的長度計量單位,一尋爲八尺。這句上聯意思是小樹才四尺高,不要去砍它。
袁崇煥毫不猶豫,張口說道:“果然一點不相干。”
果對樹,然對已,一點對八尺,不相對休縱,干戈的幹對斧子的斧。
施翼和單思南沒什麼文化,不知袁崇煥對的好不好,去看李天目。
只見李天目笑道:“不錯,不錯,我再出一個。”頓了一頓,又道:“松下圍棋,松子每隨棋子落。”
袁崇煥仍是不加思索,張口對道:“柳邊垂釣,柳絲常伴釣絲懸。”
李天目點了點頭,又道:“塔內點燈,層層孔明諸葛亮。”
諸葛亮是三國時期的著名人物,其字孔明,這個上聯說的意思是,在寶塔裡點燈,層層的窗孔都光明,諸閣亮也就是各個閣樓都亮,“閣”與“葛”同音。
袁崇煥見李天目的上聯中提到了孔明諸葛亮,自己對下聯也得引用三國人物,稍加思索,對道:“龍王舉火,步步趙雲趙子龍。”
趙雲也是三國著名人物,字子龍。這下聯說的是,龍王三兒子被哪吒那熊孩子給扒皮抽筋了,老龍王舉着火把到沙灘查看,腳下罩着五彩祥雲,火把照着兒子,它是龍王,兒子便是子龍。
其中趙雲的“趙”與罩着五彩祥雲的“罩”同音,而趙子龍的“趙”與火把照明的“照”同音。
李天目聽罷,大笑道:“對得好,來,咱們乾一杯。”
四人碰了一杯,施翼見李天目贊袁崇煥對得好,心想:“這舉人看來不是假的。”
李天目一杯酒下肚,又想了想昔日背過的對子,找了個難的,說道:“袁兄,你聽好了,在下的上聯又來了。”頓了一頓,又道:“收二川,排八陣,六出七擒,五丈原內點四十九盞明燈,一心只爲酬三顧。”
這上聯用的是諸葛亮的典故,其中“收二川”是說他幫助劉備打敗劉璋奪得西川,又擊退曹操奪得東川。“排八陣”是指他佈下八卦大陣。“六出”是指諸葛亮六出祁山,北伐曹魏。“七擒”則指他七擒孟獲,平定南蠻的事。
“五丈原內點四十九盞明燈”是指諸葛亮最後一次北伐,到了五丈原這個地方,和魏軍對上了,他身體不好,感覺要玩兒完,可大業未成,還不能死,於是便設壇作法,點了四十九盞明燈,央求老天爺再讓他多活幾年。不料大將魏延闖帳,碰倒了最關鍵的本命燈,諸葛亮一來氣,非但沒多活幾年,反倒提前掛了。
“一心只爲酬三顧”是指諸葛亮爲了感激劉備三顧茅廬的知遇之恩,要肝腦塗地報答他。
這個上聯不僅處處引用諸葛亮的典故,而且其中包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可謂是非常難對。
李天目含笑瞅着袁崇煥,心想:“我看你能不能對上這個?”
袁崇煥眼珠一轉,說道:“李大俠的上聯是‘收二川,排八陣,六出七擒,五丈原內點四十九盞明燈,一心只爲酬三顧。我來對,‘取西蜀,定南蠻,東合北拒,中軍帳裡變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不知還算工整嗎?”
這個下聯也是處處引用了諸葛亮的典故,其中“取西蜀”是指諸葛亮幫劉備拿下西蜀劉璋,“定南蠻”是指降服南王孟獲,“東合北拒”是說東和孫權,北拒曹操。
“中軍帳裡變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是引用了赤壁之戰的典故,說諸葛亮在中軍帳算卦,算出欲破曹軍,宜用火攻。
這個下聯包含着東西南北中,金木水火土,可對上聯的一到十,堪稱工整。
李天目打了個哈哈,笑道:“妙哉,妙哉。袁兄果然大才,在下佩服。”
想了想,又道:“我再來一個,嗯……好了,‘因火成煙,若不撇開終是苦。”
這上聯是文字對,是說“因”字和“火”字組成了“煙”字,也指因爲有火,纔會生煙。
“若”字要不把這一丿撇出來,就成“苦”字了,其中暗含着勸人戒掉不良嗜好的哲理。
袁崇煥聽罷,讚道:“這個上聯真是妙。我來對,‘舍官爲舘,入而忘返難爲人。’”
這下聯也是文字對,講的是“舍”字和“官”字組成“舘”字,也指有了房舍和官人,就變成書舘了。
“入”字要是左邊不出頭,就是個“人”字,“入而忘返難爲人”的意思是:如果入字左邊出頭這半筆要是不返回來,就不會成爲人字。暗含着勸人回頭是岸的寓意。
李天目笑道:“好一個‘入而忘返難爲人’,妙哉,妙哉。”想了想,又道:“近幾年,說書先生們都在講一部叫做《三俠五義》的評書,不知袁兄可否聽過?”
《三俠五義》是一部俠義公案評書,講述的是北宗四帝仁宗年間,包拯執掌開封府,在衆位俠義之士的幫助下,平冤案,除暴安良的故事。其中三俠是指北俠“紫髯伯”歐陽春、南俠“御貓”展昭、雙俠丁氏兄弟。
五義則指的是盤踞在陷空島的五鼠兄弟,他們是“躥天鼠”盧方、“徹地鼠”韓彰、“穿山鼠”徐慶、“翻江鼠”蔣平、以及“錦毛鼠”白玉堂。
五鼠當中,數白玉堂武功最爲了得,也數他最爲驕傲,此人目空一切,除了自己恩師之外,不把任何江湖中人放在眼裡,雖然驕傲,但有俠義之心,德性還是不錯的。
展昭原是江湖上的南俠客,後來成爲開封府辦差官,協助包青天抓差辦案,只因宋皇搗亂,見展昭輕功卓絕,御賜封號“御貓”,無形當中展昭就得罪了“錦毛鼠”白玉堂白五爺,這個綽號給展昭惹了麻煩。
白玉堂得知御貓封號之後,心想:“什麼玩意兒,御貓,貓抓耗子唄,展昭這不是成心和我們五鼠過不去嗎?他孃的,這還得了。”
白玉堂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展昭的麻煩大了。白玉堂處處和展昭爲仇作對,給展昭玩兒的,差點拉了稀,展昭脾氣不錯,念在白玉堂是俠義之士,表面上一再忍讓,請出中間人調停,想和白玉堂化干戈爲玉帛。
白玉堂挺開面,不是非要和展昭鬥個你死我活,放出話來,只要展昭放棄御貓封號,就不再找他麻煩。
展昭以封號是宋皇所賜爲由,沒答應白玉堂的條件,後來二人又鬧了一陣,白玉堂情商不夠,爲了和展昭較勁,把其他四鼠都得罪光了,搞得衆叛親離。
展昭會做人,表面上謙虛謹慎,和其他四鼠交上了朋友,後來在其他四鼠的幫助下,將白玉堂捉拿歸案。
白玉堂見四個結義哥哥都幫着展昭,心裡承受不了了,尋死覓活。其他四鼠也沒想害他,都和包青天講好了,只要白玉堂肯迷途知返,向展昭道個歉,賠個不是,這事兒就過去了。
白玉堂什麼性格?一身傲骨,讓他給展昭道歉,那不是開玩笑嗎?白玉堂寧死不屈,說:“頭可斷,血可流,讓他給展昭道歉,沒門兒。
包青天一聽這話,把驚堂木一拍,招呼狗頭鍘伺候,要把白玉堂咔嚓了。
這時展昭跳了出來,給白玉堂求情,白玉堂罵道:“展昭,五爺用不着你貓哭耗子假慈悲,要鍘便鍘,五爺皺一皺眉頭,不算英雄好漢。”
誰都沒想到,展昭不僅不生氣,反而給白玉堂跪下了,向白玉堂磕頭認錯。這得說展昭的情商的確是高,了不起。
白玉堂是吃軟不吃硬,見展昭以德報怨,反思自己,感覺和人家沒法比,在展昭仁義之舉的感召下,二人冰釋前嫌,成爲過命之交。
有那陰謀論者,說包青天和展昭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用計謀招安白玉堂,有點不地道。
袁崇煥知道《三俠五義》的故事,聽李天目問到這了,答道:“小生知道這個故事。”
施翼很喜歡聽《三俠五義》,見李天目扯出這個話頭,來了興致,插話道:“我也聽過這部書,老精彩了,我最喜歡白玉堂白五堂,他不僅武藝高,人品也好,是個爺們兒。”
李天目道:“我也贊成白五爺,想以五鼠弟兄這五位好漢出個上聯,請袁兄對對。”想了想,說道:“這上聯是‘恭敬綿長遠。’”
袁崇煥道:“小生對‘方彰慶平堂’。”
“方”是躥天鼠盧方的“方”,“彰”是徹地鼠韓彰的“彰”,“慶”是鑽山鼠徐慶的“慶”,“平”是翻江鼠蔣平的“平”,“堂”是錦毛鼠白玉堂的“堂”。
施翼道:“要是我來對,我就對‘天地錦江山’。”
其實“恭敬綿長遠”這上聯不是李天目自創的,在說書先生口中,這是掛在五鼠老巢陷空島盧家莊中堂上的一副對子,下聯有兩種對法,一個是“方彰慶平堂”,另一個是“天地錦江山”。
如果說書人捧白玉堂,在講述盧家莊中堂這副對聯時,下聯就是“天地錦江山”,“錦”是錦毛鼠的“錦”,“天地江山”四字分別來自其他四鼠的綽號,這個對法,把白玉堂放在正中,是捧他。
若說書人不捧白玉堂,則以“方彰慶平堂”講述這個下聯,把白玉堂放在最後,他本來就是老五,放在最後也無可厚非。
施翼沒有做對子的本事,只是聽說書人講過這副對聯,記了下來。他是捧白玉堂的,因而要對“天地錦江山”。
李天目出這個對子,不是考袁崇煥的學識,這對子是評書裡摘出來的,既然袁崇煥聽過此書,就一定知道此對。
他是要考驗袁崇煥的人品,先說出自己捧白玉堂,再出上聯,看袁崇煥如何對,如果袁崇煥對“天地錦江山”,這說明要麼袁崇煥也喜歡白玉堂,要麼就是袁崇煥想奉承自己。李天目覺得袁崇煥是讀書人,一定會挺展昭,不大可能喜歡白玉堂,想着如果袁崇煥對出捧白玉堂的下聯,一定是違心的要奉承自己,倘若那樣,袁崇煥就是趨炎附勢之人,將來即便爲官,也不會是好餅。
令李天目高興的是,袁崇煥對出了不捧白玉堂的下聯,李天目對袁崇煥的人品有所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