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早晨還沒有那種濡、溼的暑氣,十三娘早早的起身,她一向沒有晚起的習慣,在這裡也是自然,所以也就苦了這宮中的一干宮女。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鵝黃色的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也同樣是鵝黃色的鏤金百蝶穿花雲緞裙,雙肩垂下的是一段很長的黃色雲紗帶子,一直拖了有三尺長,走起路來的時候顯得人格外的飄逸。她頭上戴着兩個瑩瑩碧綠的簪子,將烏黑的長髮固定,其餘的披散在身後,早上微涼的風吹起的時候,頭髮也跟着有些纏綿了。
她獨自在竹林中練了一會子武,因爲早起的緣故,也沒有什麼人,倒是隨了她的心願。那天動武本就是情非得已,她本來不想太多的人知道她會武功的事實。等到練完結束的時候,朝陽灑下的陽光,從密密層層的竹葉間透射下來,地上印滿了銅錢大小的粼粼光斑。這宮中就是沒有府上方便,楚江平耗費人力物力將溫泉水引到了府中,她隨時可以洗洗澡,可是在皇宮還要宮女去打水,但是如果不洗,因爲練武,渾身是汗,很是不舒服。
連翹笑着走了過來:“小姐這麼多天都沒有練,怎麼今天想起來練武呢?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水,去洗洗吧!”她看着連翹一笑,最懂她的人還是這個小丫頭,她捏了捏連翹的鼻子,溫婉的笑了笑,朝着殿中走去。
她坐在浴桶中,鮮紅的玫瑰花瓣和粉嫩的月季花瓣灑滿了水面,她感到很是舒適,不自覺的閉上眼睛小憩了一會兒。睡眠對於她來說總是奢侈。
將裡面的貼身祑衣換了,外面仍舊穿上那一身的鵝黃,溼溼的頭髮披散開來,便是那兩隻碧玉簪都沒有用。水珠兒在她的頭髮上嬉戲,最終滑落下來,殷溼了她的衣服。連翹拿着乾布走了過來,將她的頭髮攏在了乾布中,不停地揉、搓着,口中說着:“小姐,早膳已經準備好了。”
“確實是餓了。看來還得早起活動活動筋骨纔是。連翹,要不小姐我教教你簡單的一些功夫如何?不求救人,但求自保!”她笑的有些奸詐,連翹看到她的笑就知道她心中沒有想好事情,人一閃,已經來到了門口:“去用膳吧!”人已經晃出了屋子朝着大殿走去。
十三娘無奈一笑,這個丫頭越來越不當她是主子了。看來還得好好地教育教育她纔是。
用過早膳的十三娘百無聊賴,因爲連翹不想動她也不想勉強她,一個人在這宮中兜兜轉轉。早上的陽光還不是那般的火熱,照在身上還算是舒服。她就那樣如同遺落在人間的仙子一般行走在青石板路上,行走在一片花紅柳綠之中,行走在青磚黃瓦之間。
不知不覺的,她來到了一處宮殿前,站在門前,她倏然擡頭,上面龍飛鳳舞寫着幾個大字“棲鳳宮”。聽說這三個還是開國皇帝的親筆,因爲他那個時候很是喜歡自己的皇后,到後來竟然爲了她空置了整個後宮,萬千的寵愛只在她一個人的身上。這份感情讓十三娘很是羨慕。她也曾想過她跟他之間也發生那樣一場風華絕代的愛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只是,沒有想到,那樣的人只有那麼一個,而給的人也早已作古,他們永遠都不可能擁有那樣的愛戀,連奢求都不應該有。
定是這裡太熟悉了,要不然她怎麼會連散步都走到了這裡來。不知道是不是在這裡依舊故人依舊?
這麼想着她邁步走進了棲鳳宮。大紅的柱子上竟然還貼着她寫的一副對聯,因爲是練筆,一直不讓雲嬤嬤貼,可是雲嬤嬤卻還是將它貼在了宮殿的入門處,依稀能看到往日的影子,只是褪去了大紅色,只剩下了歲月留下的痕跡。
她就那樣癡癡的站在那裡,往日的時光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過,一個一個的場景是那麼的清晰。她就那樣傻傻的站在那裡。她知道,轉過這個正殿,後面有座小湖,小湖上此刻正盛開着荷花,等到蓮蓬成熟的時候,她總是會帶着幾個人一同撐着小船到那裡去採蓮蓬,剝來蓮子,那個時候,她問過雲嬤嬤,爲何那般清水的花兒結出的果實總是有個苦澀的心呢?雲嬤嬤笑,說道,她經歷了太多的世事,所以將最美的展示給人,卻將最苦的留在了心中,所以她的心纔是苦的啊!皇后,你正如這蓮花,雲嬤嬤不求別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將最苦的留在心中,有什麼事,雲嬤嬤給你擋着。
想到這裡,她竟然落淚了。正在這時,雲嬤嬤走了過來,看着她,慈祥的笑:“姑娘,你是誰?怎麼回來到這棲鳳宮?”
十三娘看着面前有些蒼老的人,心中更加的悲傷,她真想撲進這個人的懷中痛快的哭一場,也只有她,是真心護着她的啊!
“走着走着就來了這裡。我叫燕十三,嬤嬤是?”她定了定神,換上一張笑臉,看着面前的雲嬤嬤。
“呵呵,姑娘如果不介意就到宮中小坐。我們皇后在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宮中來客人了。”雲嬤嬤笑着,拉着十三孃的手朝着裡面走去。
大殿中還是往日的光景,只是冷清了很多。她細細的看了一會,笑着搖了搖頭,這裡還沒有永安宮繁華,可是爲何,這麼多的人爭着搶着要來這裡呢?皇后這個頭銜好麼?
“姑娘稍坐,我去給你沏杯茶。”雲嬤嬤說完,去沏茶,回來的時候拿着的也是往日她最喜歡的茶壺,雲嬤嬤給她倒了一杯茶,說道:“原來姑娘就是皇上請到宮中的貴客。”
“什麼貴客不貴客的,只是暫時呆在這裡罷了。聽說皇后娘娘在五年前……”十三孃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雲嬤嬤打斷了,她沉下一張臉,說道:“皇后娘娘不是那樣的人,姑娘休要聽人胡言亂語!”
“我不是那個意思。嬤嬤一直守着這裡,會不會太苦?”她擡頭看着她,她的鬢間已經隱約有了白絲,如果不是因爲思念她,或者是太大的壓力,她定然不會年紀輕輕就如此的吧?
“不苦,我知道皇后娘娘是被冤枉的,只是找不到證據。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爲她守着這座宮殿,如果哪一天她回來了,這裡還是她熟悉的模樣。這樣也不枉我跟楊小姐相識一場了,也不枉小姐待我如同親生姐妹一般了。”
看着雲嬤嬤眼中的光芒,她還是狠狠的被刺痛了。如果不是因爲她,恐怕現在雲嬤嬤已經找了個好人家嫁了,如果不是因爲她,何故如此呢?
她的眼中閃過了一抹哀傷,心中暗念,雲嬤嬤,如果將來有一天我能得到大仇,定然好生對待你,就像你的親生女兒一般的對你好。“嬤嬤口中的小姐就是上官遠征將軍的髮妻吧?聽說,他們……”
“不會的。那都是別人的陷害。姑爺跟先皇是莫逆之交,而且又是當今聖上的岳父,怎麼會做出那種事情呢?縱然是爲了皇后娘娘,他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嬤嬤,實不相瞞,我挺佩服將軍的。只是一直不知道將軍和夫人的墓穴在哪裡,不知道嬤嬤肯不肯如實相告?”十三娘殷殷的看着雲嬤嬤。她只知道大體的位置,當年她的外公,死活都不肯讓她的父母合葬,她知道父親的墓穴,而母親的,她一直未見。
“小姐的遺體葬在了昭園。”雲嬤嬤就是覺得這個蒙面的女子親切,雖然她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卻不自覺的吐露了實情。
“謝謝。只是昭園不是靖王爺的家墓麼?怎麼會將夫人葬到哪裡?”
“因爲小姐殉情之後,老爺還是執意將她的遺體與靖王爺的兒子結了陰婚,所以他們纔會葬在一處。”
聽到這些話,她愣了愣,爲何她不知道這件事情呢?如果她知道的話,定然會阻止的。
十三娘看了看更漏,笑着起身:“我有空再過來,時間晚了,我怕宮中的侍女會找我。他們定然找不到這裡來的。”雲嬤嬤體諒的一笑,將她送了出去。
她現在不由得心潮翻涌。不管如何,她定然要讓父親和母親的遺體合葬,這纔不枉他們生前的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