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景蘭到底是學心理的,霍枝的心理她摸得很準。
“我沒想過要把他從寧心身邊搶走,這幾年,我一直是他的心理醫生,他跟我說了好多關於他跟她的事,霍枝,我心疼他,我只是……很心疼他……”心疼。而不是想據爲己有。與那些覬覦冷翼的女人不一樣。
霍枝晃神,這一刻,重新審視起了眼前的女人,似在思量,似在斟酌,藉着那交錯的燈光,他瞥見了她鎖骨上曖昧的痕跡。是歡愛後遺留下的。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霍枝眯了眯眼,見她一杯酒見底,打了個響指喚了調酒師過來,“來一杯七色無果。”酒杯,端了上來。霍枝將它往她這邊推了推,“嚐嚐,今天你請客,我買單,放開肚子喝。”
殷景蘭接了酒,對他說了聲謝謝,霍枝舉杯抿了口,在她看着他的時候,他撩脣,緩緩的說着,“冷少已經熬過來了,他現在很好,跟寧小姐在一起,就算是苦,他也覺得是甜的,殷小姐,你是個好女人,沒必要把自己的青春搭在一個不可能的人身上。”在愛情上,得不到的,別人的,往往都是最好的。尤其,是那樣一個炙手可熱的男人。
殷景蘭喜歡冷翼,霍枝早就知道,只是那個身在其中的男人,沒有發現,若是讓他知道了她的這份心思,恐怕……以後不會再讓她接近了。也是個苦命女人。霍枝難得對一個愛而不得的女人起同情心,她殷景蘭,是第一個,至於寧心,他曾經有過憐憫。
對她在如花般的年紀,遭遇了冷翼的無情設計而感到悲哀。尤其,是那樣一個美好的女孩。
若不是她的身上貼上了冷翼的標籤,他想,他會去追她的,這個乾淨美好的女孩,值得他好好的……將她呵護在掌心裡。可惜,她,始終是屬於那個男人的。
霍枝仰頭,將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光。打了個響指,又點了杯酒。霍枝喝着,表情悶悶的,殷景蘭低眸,那眼角的光,綴着抹得逞的算計,以及,那掌握於心的自信。男人,有着天生的保護欲。尤其……對於弱勢的女人。
她上了冷翼的牀,以那個男人的精明,不會稀裡糊塗的被她算計,他肯定會懷疑這事情的真實性,以及……派人查她的底。按着這條線,張影和她的事,肯定會被翻出。到時候,一來,她便是那個讓人同情的受害者,他內心對她的防線,也不會再堅固不可破,二來,她借了冷翼的勢對張影造成了威脅,她便不會再受制於他,這,是她的私心。
成,便是冷翼的女人。不成,最壞的結果,不過一個死而已。不可怕。殷景蘭牽脣,她變了,在遇到冷翼的那刻起,她就不再是她了。不再是那個循規蹈矩的家長心裡的好女兒,老師心中的好學生。她心裡孕育着一份愛,這份愛,不足與外人道。
她想好好保留着,試過追尋他的腳步,但是,看着他幸福,其實,她也開心的,直到,碰到了張影,這個男人,是她心底惡魔的催化劑,他毀了她的美好,激發了潛伏在她心底深處最陰暗的人格。以致,造就了這樣一個善攻心計的……壞女人。她,殷景蘭,終究成爲了一
個曾讓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
那種……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席母的葬禮,如期舉行。冷老爺子,也在邀請名單之列。他一襲黑色西服,胸前,彆着小白花,在仟紀的攙扶下,出席了這場葬禮。冷翼站在他身後,左手,牽着寧心,那深邃的眸,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個跪在靈堂前的男人。
席年跪在那,背脊僵直。牆上,掛着黑白照片。容顏姣好。席母。終究……是韶華易逝。
親戚,家屬,陸續的進來。冷老爺子站在大堂裡,那乾澀的脣,微微抿着,他看着牆上的照片,想起過往的點點滴滴,終是微溼了眼眶。
他和她,究竟是誰對不起誰。人已去,誰對誰錯,都不重要了。他眼眶微紅,寧心遞上一方紙巾,“老爺子,別太難過了,你注意着點身子。”冷老爺子推了紙巾,輕輕得搖頭,“陪我過去上柱香。”
“是。”仟紀應着,小心的扶着他過去,而寧心,則訕訕的退了回來,仰頭,有些無辜的看着冷翼,“老爺子,看上去挺傷心的,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哭,想必……他們之間也經歷了很多事吧。”
她眨巴着眼睛,冷翼攬過她的肩,讓她放鬆的靠在自己懷裡,“還有一次,當年席年被宣判入獄的那一天,他在書房裡也偷偷的哭過,人年紀大了,就容易重感情,席年犯錯,老爺子很心痛,他哭,是因爲自責。”子不教,父之過。席年犯錯,他有很大的責任。
冷翼薄脣輕抿着,他看着冷老爺子的背影,心中莫名的涌上一股酸澀,曾經被他視爲大山一般雄偉的男人,終有一天也會老去。而他,似乎……從未關心過他。冷翼心中唏噓,那漆黑的眸,愈發深邃起來。
冷老爺子拄着拄杖,緩步踱至席年身側,仟紀點了三炷香遞給他,冷老爺子接過,禮數週全的拜了三拜,正要將香插-進香爐時,席年開口了,“人已經走了,你就不想跟她說些什麼嗎?”嗓音,乾啞。挾着深沉的疲憊。席年眸中充血,他的頭,一直低垂着,就連跟冷老爺子說話時,那頭,也不曾擡起過。
鬍渣子,蓄了起來。此刻的他,憔悴極了。彷彿風一吹,便會倒一般。卻依舊僵直着背跪在那。一動不動。
席年面無表情,冷老爺子沉了一口氣,視線,自他低垂的眉眼間瞥過,而後,輕輕的落在那黑白照片上,“這是她的宿命,她選擇了離開,必定是想清楚明白了。”宿命?選擇了離開?想清楚明白了?呵。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又將自己的過錯撇的乾乾淨淨。
這就是所謂的戰場英雄,人人敬仰的傳奇人物——冷老爺子。
席年的脣角,淺淺的勾着,露出那抹顯而易見的嘲諷,他低低的笑開,忽的,又收住了那笑,“如果不是絕望,有誰……會輕易的結束自己的生命,她是被逼的,被你、你們……逼着離開的。”尾音,輕飄。繞樑。隨着他話語的落下,另一道粗噶的聲音,緊接着響起,“冷老爺子先生,請問,你對席女士的死,感到愧疚嗎?”是道經過變聲器處理的聲音。同那日出現
在冷翼開記者發佈會時的聲音,一模一樣。以着審判的口吻。羅列着一樁樁罪狀。
這樣的戲法,其實不算高明,但……很管用。足以吸引全場的目光。那瀰漫在空氣中的聲音,像個無形的法官,瞬間,將大堂,設成了移動的法庭,當着衆人的面,公開、公正、公平的審判着那個拄杖的男人。
冷老爺子聽着這道質問,並沒有露出任何慌張的神色,只淡定自若的將手中的香插入那香爐中。連手,都不曾抖一下。現場,突出變故,冷翼微微眯眸,不動聲色的攬緊了寧心,餘光,時刻警惕着四周的動靜。他認得這聲音,曾出現在他召開的記者發佈會上。如今,出現在這裡,勢必,跟席年有關。間接得,承認了那次事件是他所爲。這個用意,無非是——
他在向他宣戰,向整個冷家宣戰,公開的……宣佈這場戰爭的開始。若是席年是炸彈,那麼,席母的死,就是那根導-火索。火點了,炸彈,也就炸了。看來,很多事,已經回不了頭了。
冷翼神情晦暗,寧心感受着他情緒的變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上輩子的恩怨,不該放到這一輩,席年執念太深,他讓我們痛苦,他自己也會更痛苦,丁丁受傷的事,我尚且放不下成見,何況是他。”他們不是菩薩,也不是白蓮花,始於陰謀,止於原諒,真的很難。
抱歉。她現在……還做不到。寧心粉脣緊抿,因爲身上的傷,她的臉色呈着病態的蒼白,冷翼擔心她的身體,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適時,耳畔,傳來冷老爺子沉穩鎮定的嗓音——“愧疚?你覺得我會因爲什麼而愧疚?”他反問,胸襟坦蕩。話落,那粗噶的嗓音,再次響起,“席母是你的前妻,曾經,你們攜手恩愛於人前,後來,她莫名其妙的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不是你做的還能有誰……?”
這個指認……老爺子並沒有否認。
一陣又一陣,聽着底下漸起的竊竊私語聲,寧心那張本就蒼白的小臉不由得更白了幾分,她怔怔的看向站在大堂中央的男人。冷老爺子面色不驚,唯那眸底,流露出些許詫異,只一瞬,便恢復如常,而冷翼,神情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唯有寧心,聽了這番話,臉上血色全失,整個身子,止不住的在顫抖。
這是……席母經歷的事?她震驚,錯愕,眸光,茫然無措的落在冷老爺子身上,那個如父親般疼她,愛她,呵護她的長輩。機器的提問已經過了許久,冷老爺子背脊微僵,那握着杖頭的指節,微微屈起,而後,一下、一下……緩緩輕叩着,他思味着那番話,眼角餘光,若有所思的掠過席年始終半低垂着的側臉上——半晌,才撩脣,一字一句,緩緩的說着,“不是,而是內有隱情。”
頓了頓,語調,漸趨悲痛。冷老爺子輕嘆了口氣,那歷經風霜的眸,坦蕩的迎上衆人投射而來的不一目光,“我爲我前妻做的錯事而自責,爲我兄弟和朋友的遭遇而心痛,這一切,都是我不想看到的,這,也是我和她離婚的原因,是我對不起寧家。”
老爺子……這算是?承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