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章 望海聽潮聲
是夜涼月如眉,照見人如畫,更照着一片幽濛濛大海。
塵多海白日雖醉得迷糊,畢竟不是因爲不勝酒力,晚宴上依舊生龍活虎。冷花兒自也不在話下。
有琴生準備了酒水和瓜果點心,卻沒有主食,更沒有桌席。
“今晚宴聚,各位坐或是不坐,站或是不站,在此或彼,隨興所至。”
如此別開生面的宴會,正合風流之意,似會稽山陰之會,少長不論,環流而坐。只是這裡的十個人,卻是分散在觀琴樓上,望海聽潮。
塵多海既要了皇甫飛卿,月靈風孤獨一人,看着冷花兒,突然想起在法值閣的際遇,便拉來冷花兒興師問罪。
“呵,老酒鬼,不料我果真是自作聰明——活受罪了。”
月靈風拐着彎子笑道。
冷花兒看了看遠處的卿多二人,笑道,“老臭蟲,你才知道啊?”
月靈風繼續半掩着笑道,“是啊,你看似大大咧咧藏不住話,卻也是東藏西掖,我若不是去了法值閣,竟不知道你還有個大師兄。”
月靈風突來揶揄,冷花兒猛地收起笑容,猶有藏掖道,“你見到大師兄了?”
“是你的大師兄!”月靈風本是笑着,眼中卻倏然閃過一絲憂傷,即又掩飾過去,背起手笑道,“莫要再瞞了,說吧,爲何不去見他?”
“唉!”冷花兒一聲長嘆,“我離開法值閣九年有餘,期間我只在六年前見過大師兄一次。當年壯志,如今落魄,”冷花兒說到這頓了一下,繼又嘿嘿笑道,“沒臉見大師兄了啊。”
“那是要褚師兄親自來找你,你纔好意思咯?”月靈風不客氣道。
“當然不是!”冷花兒一臉正經,月靈風卻不以爲然。冷花兒當即似受了打擊,壯懷激烈,舉起右手道,“我明天就去見大師兄!”
“樂見其成。”月靈風拍手笑道,“褚師兄雖沒有跟我多言,但我看得出來他做不了師弟。”
“那當然,”冷花兒朗聲道,“大師兄就算站在這裡,也做不了師弟!”
月靈風略略一笑,卻難掩憂鬱。
“哎,老臭蟲,你好像不服呀!”冷花兒推了推月靈風,月靈風從夢中驚醒,木然地又笑了笑。
“我服——”月靈風向冷花兒作了個揖,拉長嗓音道。
“今日聞洛大哥簫曲,有凝雲泣石之音,無幻日後排出餘閒,想向洛大哥討教一二,不知洛大哥願意不願意賜教?”
塵無幻琴藝超凡,卻對洛白衣的簫音情有獨鍾。
洛白衣淡淡一笑道,“謬讚了,若是無幻姑娘要切磋,可來渺孤峰找我。”
塵無幻應道,“好,那便約定了。”
有琴生加入,卻是跟立在一旁的洛無心道,“洛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
洛無心微微笑道,“不知有琴兄有何見教?”
有琴生點點頭道,“我聽聞靈飆門洛飛仙與靈飆三公子三人交情深厚,但我兩次遇見洛姑娘,都只有三公子相伴。若能緣見大公子和二公子,有琴當引爲畢生之幸。”
洛白衣不知爲何竟緊張起來。
洛無心反而大方,微微笑道,“兩位師兄近來無暇,未能前來一會,已將此引爲平生一大憾事。若是抓得餘閒,兩位師兄必定是要來一睹有琴兄風采的,到時候由我向有琴兄引薦,不知有琴兄意下如何?”
有琴生精神道,“那我要日日沐浴更衣,厚禮以待了,哈哈哈。”
“有琴兄說笑了。”洛無心做了個揖,忽又笑道,“噢?難道有琴兄此前並非日日沐浴的麼?”
塵無幻插話道,“他曾有三月不沐的記錄。”
“果然?”
“果然。”
“如此一來,有琴兄豈不成了有蝨兄?”
四人猛都笑了起來。
洛白衣又道,“定會有相會之日。”
有琴生跟塵無幻不久離開,又留洛白衣和洛無心獨處一處,幽幽不語。
“你放心。”洛無心想靠在洛白衣身上,卻是不能,也不知道爲何會用“你放心”這三字安慰洛白衣,又笑道,“有琴兄仰慕兩位師兄,說明我們意氣相投,再好不過。”
洛白衣柔情在懷,卻不表露,幽幽道,“無心你看,此處海面平靜,卻猶有潮聲,而此海潮聲,能洗去塵垢。”
“謝謝你。”
兩人相視而笑,旋又轉頭望向大海,靜觀海月,平聽潮聲。
塵多海與皇甫飛卿嬉鬧一陣,忽已跑到月靈風和冷花兒跟前。
“你們兩個嘰嘰咕咕的說些什麼呢?”塵多海滿臉邪氣道,“兩個大男人在這裡拉拉扯扯,是怎麼個意思?”
冷花兒指着另一處的樓無樓和川江夜道,“嘿,野丫頭,你又來找茬是不是?你怎麼不說那邊兩個?”
樓無樓和川江夜見冷花兒指過來,只略微一笑,並不理會。
“我就是來找茬的,你又能怎樣?樓大哥和川大哥正經交談,哪像你們——”塵多海眼一瞟,不屑道,“動手動腳的。”
冷花兒不爽了,“野丫頭,我真不知道我是哪裡得罪你了?算來算去,我只記得初遇時你暗算我,可我都不介意…”
“哈哈哈!”塵多海冷笑三聲,打斷冷花兒的話道,“不介意?哈哈!”塵多海又笑兩聲,揶揄道,“臭不要臉的可真會說笑呢,這整天動不動就說別人暗算他,竟還說自己不介意!哈哈。”
“好好好,我介意。”冷花兒爭不過,“你欺負我了我介意都不行麼?可我從沒報復過你吧?”
“你還敢說!”塵多海猛地瞅着冷花兒。
冷花兒不覺心虛,直往後退。
“站住!你往後退做什麼?”
“你這麼兇,我怕都不行?”冷花兒還在往後退。
“哼!我看你是心虛吧?”塵多海不依不饒,“嘖嘖嘖,還敢說沒報復,那天在酒樓爲什麼把我灌醉,快說!”
“那是你要跟我斗的!”冷花兒即指着樓無樓和川江夜道,“他們可以作證!”
“臭不要臉的癩蛤蟆!”塵多海罵了一句,轉又跟月靈風道,“月三公子果然交得絕世好友!”
月靈風無奈一笑。
塵多海忽地拉着月靈風便走,一面道,“姐姐,你幫我教訓教訓那個癩蛤蟆,我借用一下這尊木偶。”
見塵多海走遠,冷花兒舒了一口氣,跟皇甫飛卿嘿嘿笑道,“你好啊皇甫姑娘。”
“冷兄好。”皇甫飛卿略微一笑。
“嘿嘿,不知道那野丫頭今天怎麼這麼瘋,還只管跟我發脾氣,哎呀倒黴。”冷花兒搖頭嘆息。
那邊樓無樓和川江夜也搖頭而笑。
皇甫飛卿道,“多海心直口快,並無惡意,冷兄不要放在心上纔好。”
“怎會!”冷花兒笑道,“跟野丫頭鬥嘴也是趣事,總是說不過她罷了。”
皇甫飛卿掩口而笑,道,“我還從來沒見有人能說得過她呢。”
冷花兒不覺大笑,“哈哈哈,那真要便宜老臭蟲了!”
皇甫飛卿看過去,見兩人已在遠處,便道,“風大哥總愛佔便宜。”
“哇,我們真是知己啊!”冷花兒由衷贊同,又搖頭不已,“嘖嘖,我就一直被他佔便宜,你知道麼…”
冷花兒於是把如何遭遇月靈風,又如何被月靈風戲弄嬉笑徐徐道來,皇甫飛卿認真聽着,聽到趣味處,不時跟冷花兒一齊笑出聲來。
塵多海早已靜下來,淡淡道,“明天飛卿姐姐要回鑄劍谷,你是不是要送飛卿姐姐回去啊?”
“嗯。”
月靈風只“嗯”了一聲。
塵多海不覺惘然,看着海面,一動不動,“今天你跟飛卿姐姐出去,飛卿姐姐有沒有提到我啊?”
“有。”
塵多海扭頭來看月靈風,忽然笑了,轉又望着海面,心裡歡喜,卻嗔道,“飛卿姐姐肯定沒有提到我!”
月靈風並不言語,只淡淡而笑,也轉頭望着海面。
樓無樓看着這一雙雙一對對,不由感慨,與川江夜碰了酒杯,笑道,“江夜,我想起一闋詞,你要聽否?”
川江夜示意可,並道,“是何詞?”
樓無樓輕輕嘆道,“是符合此時此景的詞。”
川江夜略略一笑道,“那我等不及要洗耳恭聽了。”
樓無樓即幽幽吟道,“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爲餘浩嘆。”川江夜接了下片,不覺同生浩嘆,轉又道,“無樓何故有此番感慨?”
“也許是覺得又將別離了罷。”樓無樓道,“旋歸寂寞,無端而已。”
川江夜笑道,“東坡巨才,某不敢比,但我非要杜撰一闋《望海樓》,不知無樓願聽不願聽?”
“有何不敢?”樓無樓笑道,“難得你有此雅興,不妨賦來。”
川江夜浩然一笑,吟道,“樓中人,海中樓,分外無語。都關蒼茫月色,寂寞如許。卻有杯,杯有酒,浮蟻春雨。飲辭浮一大白,晨鐘暮鼓。”
樓無樓聽罷撫掌大笑道,“江夜豪爽,無樓遠遠不及,既如此,我當浮一大白。”
但縱有豪爽如川江夜者,亦難推拒離愁別恨。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但見衆人分別,月靈風自是陪同皇甫飛卿回鑄劍谷,冷花兒果真去找褚師鈴,川江夜與洛白衣回渺孤峰,另有洛無心一道。
有琴生回寒山小舍,樓無樓隨同,但不數日,樓無樓便又閒雲野鶴,遊跡山林。塵無幻回到望海樓閨中。獨不見塵多海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