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章 天元無常嶺 2
洛白衣五人隨無常樓四位弟子來到賞心亭,映入眼簾,一名白髮老者揹人而立,五人不曾料想造樂師竟如此蒼老。
千百媚隨塵琴子上前拜見。
“徒兒琴子,”
“無幻,”
“拜見師父。”
焚香三人站在一旁,兀自激動。
聽見說話,造樂師並未轉身,只道,“方纔一曲,譜入化境,至於悲惋之處,年輕人不可如斯矣。”
洛白衣五人乍聞造樂師吐語,柔和細膩,中和法妙,直如天人講話。
洛白衣抱拳拜道,“前輩教訓的是,晚輩洛白衣受教。”
造樂師衣襟飄動,緩緩轉過身來。
洛白衣、洛無心、慕容花城、皇甫飛卿以及千百媚五人乍見造樂師面容,看似一點波瀾未驚,暗暗卻是大吃一驚,整個身子震得只差沒有倒退數步。
造樂師白髮如銀,不見蒼老,卻是粉面紅脣,陰陽怪象。
洛白衣五人難掩怔容,皆自忖道,“這樣尊容,若是膽細之人,豈不真的以爲是碰到無常鬼勾魂來也?也難怪此處叫作無常嶺了——名副其實。”
洛白衣見造樂師立定,恭敬道,“晚輩洛白衣,見過前輩。”
“我姓齊。”
造樂師淡淡吐出三字。
洛白衣等人方纔波瀾未及收起,又聞得造樂師淡淡三字,不免暗暗討伐塵琴子。然而這件事卻不能怪塵琴子——直到現在,在場之人都是才知造樂師姓齊。
洛無心乖巧道,“晚輩洛無心,見過齊先生。”
“孺子可教也。”造樂師面帶笑容,悠悠道出五字,不等皇甫飛卿和慕容花城說話,即又道,“鳳皇飛卿,不必多禮。”
慕容花城和皇甫飛卿相視無語,不知造樂師是如何認得自己的。
造樂師又道,“不用這般莫名其妙。令尊可好?”
最後四字是問慕容花城的。
慕容花城回道,“家父安好,勞齊先生掛心。”
皇甫飛卿正不知如何。
造樂師又道,“徐夫人可好?”
洛白衣搶道,“齊先生…”
皇甫飛卿卻反搶道,“齊先生,師父她…她老人家…已仙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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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樂師面無表情,眼色卻微微一變,卻淡道,“節哀順變。”
皇甫飛卿按住悲傷,好奇問道,“飛卿從來沒有聽師父提到過齊先生,卻不知齊先生是如何識得師父的?”
造樂師搖搖頭,“前塵往事,已隨人去,不提也罷。你們必是經慕容先生指引而來,洗洗泥塵,明日再談吧。”
造樂師一言一行,無晴無雨,衆人深受感染,乍見的唐突一掃而光,先前以爲的陰陽怪象猶是一絲未變,卻已無半點邪魅。
衆人暗自敬佩,對塵琴子的討伐也化作煙雲消散了。
翌日,洛白衣在日未出時的朦朧中捏劍起舞,一舞既畢,立在一旁觀看許久的造樂師拍手讚道,“無招無式,身法第一。”
洛白衣收起架勢,施禮道,“齊先生謬讚了。”
“猶是天下無敵。”
洛白衣昨日因焚香無心提弄,一時以來,心裡反覆回憶着與塵無幻的點滴往事,此時都化爲苦笑,道,“無所謂天下無敵。齊先生是隱世高人,必知天才亦有諸多困難,無論是誰,都不能無敵。若天才入魔,或百無禁忌。”
造樂師不追究而去,只淡淡而笑,笑中似藏有無限神機,“白衣你有這般造詣,卻無半點鬆懈,難得難得。”
洛白衣答道,“蒙齊先生謬讚。然語云,‘良工不示人以樸,且從所好’。慮以天才自棄,庸人而已。白衣當不能自傲而輟。”
造樂師點頭。
一談一笑之間,其他人也都聚集而來。
造樂師切入正題道,“我會在一個月後告訴你們一個線索,但在這個月裡,”造樂師皺了皺眉頭,“你們須幫我找到我失散多年的女兒。”
洛白衣道,“齊先生,我答應你的條件。但可否先告知線索?”
造樂師道,“不可。”
“齊先生…”
造樂師讓步,“一個月後,無論找到與否,我都會告訴你們。但還有一個條件。”
“是何條件?”
造樂師道,“你和洛姑娘要留在無常樓裡,陪我一個月。”
“齊先生…”
洛白衣扭頭去看洛無心,卻見洛無心眼中含情,輕輕頷首。
“我答應。”
洛白衣本是希望洛無心出言推託,無奈只得跟着答應。
造樂師便將女兒特殊之處說與衆人知道,又將當年失散的情況一一說明。
情況如此分明,造樂師卻不自己找尋,衆人料知此事背後必有苦衷,便都住口不問。
慕容花城道,“找到令愛,我們該如何尋回來?”
“我會告訴你們進山法門。”造樂師示意焚香三人退下,焚香自然聽命退下,造樂師便將進入無常嶺的法門說出,末了道,“記住了。”
塵琴子和千百媚自知此時不便多作逗留,然而不等兩人開口,造樂師已道,“琴子,無幻,你們去助一臂之力。”
塵琴子即道,“是。”
塵琴子四人略作收拾,即離開了無常嶺。
洛無心並不清楚造樂師爲何要留下她和洛白衣,其時洛白衣和造樂師同時看向她,她就點了點頭。
那日沒有問造樂師爲何不親自找尋女兒,這日洛白衣探問道,“齊先生,白衣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造樂師露出些許笑容,道,“你想問我爲何不親自找尋?”
洛白衣點點頭。
造樂師本是坐在亭子中央,此時起身走到護欄邊,背對洛白衣和洛無心,道,“因爲我不能離開。”
洛無心也站起身,“這是爲何?”
造樂師回身道,“我答應過大宗師不離開。”
“恕白衣冒昧說一句,”洛白衣道,“大宗師雖有恩於先生,不過恩情真的竟比女兒還重?”
造樂師聞言,眼中竟掠過一絲複雜的光,道,“然也。”
洛白衣無奈道,“依兩位先生所言,大宗師處處助人施恩,當是有情有義之人,爲何又做着操弄武林的惡事?”
造樂師搖搖頭道,“我不知。”
三人沉默稍許。
造樂師不知爲何意味深長地看着洛無心,忽然徑自而笑。
洛無心甚是不解,“先生爲何發笑?”
造樂師鄭重道,“無心,我欲收你爲義女,你可答應?”
洛無心始料不及,一時愣住。
造樂師即笑道,“我真是唐突,此等大事,必然要經詢父母同意,不知令尊令堂,是何許人?”
造樂師確是偶爾傳信之介,從不問江湖之事,竟不知洛無心出身。當年與徐沐容相識也是偶然,不過因其罕見的辨識之能,雖只見過皇甫飛卿豆蔻之姿,卻能記住。
洛白衣見洛無心被問及家世,心頭不由一緊。洛無心自是悲從中來,卻見洛白衣臉色丕變,避重就輕道,“家母家父都已仙逝。”
造樂師但覺造次,愴然不語。
洛無心又道,“不知先生爲何突然有此心意?”
造樂師翛然笑道,“我有此心,是因見無心雅勝,不覺便欲得寸進尺,不知無心意下如何?”
洛無心即道,“義父在上,請受…”
洛無心正欲拜下,被造樂師攔住。
“不忙。”造樂師攔住洛無心,喜不自禁,喚道,“焚香兒,快快備茶!”說着已將洛無心扶立,又道,“此等樂事,不當潦草!”
洛白衣不禁一笑,暗自忖道,“便是行茶禮,也不過多了一小道意思而已,齊先生竟不放過,足見喜愛無心深切。”
焚香彼時正跟趙文象馬辛龍兩位師弟練琴,聽得師父叫備茶,雖不知緣由,但語氣含喜不能自抑,卻是頭一次,哪還管得許多,急急地起去備茶。
趙文象和馬辛龍自然也停下,跟在焚香後面跑來跑去。
焚香火急火燎,趙文象和馬辛龍則手忙腳亂,卻不伸手幫忙,此番景象,甚是可愛。
焚香已將茶水端上。
造樂師道,“斟滿。”
趙文象急忙伸手捏起茶壺,斟滿一杯,從冒出來的水汽來看,茶水是滾燙的。
造樂師看了三名弟子一眼,轉又對洛無心道,“無心,快拿上。”
洛無心恭敬道,“是。”
焚香與趙文象聞言頓時傻了眼,馬辛龍反應卻極快,搶先將茶杯拿在手上,隨即遞給洛無心道,“師姐請。”
“馬師弟口訥,卻是伶俐。”洛無心心動有加,嫣然一笑。
接過茶杯,竟已是溫良。洛無心心下更覺得溫存,對着焚香三人又笑了笑,隨即雙手捏住茶杯,敬茶道,“義父在上,請受女兒三拜。”
造樂師連連笑道,“好好好。”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洛無心拜了三拜,站起身來又道,“義父好。”
造樂師樂道,“乖女兒。”又向焚香三人道,“你們還不快來拜見師姐?”
焚香三人“哦!”地一聲,即嘻嘻地上來道,“拜見師姐。”
洛無心自是一笑,道,“不必多禮,快起來。”
造樂師正自喜樂,先前又察覺洛白衣與洛無心兩人情意,順勢道,“白衣,你可願意娶無心爲妻?”
如此突然之語,洛白衣和洛無心及焚香三人皆是一愕。
洛白衣忽被焚香拉着左手小臂,回過神來,只聽焚香咯咯笑道,“姐夫呀,你看我家師姐素衣白麪…噢不是!師姐素衣紅頰,巧笑倩兮,宛若天仙,姐夫半刻猶疑,若弄失了師姐影蹤,豈不惆悵?”
洛白衣道,“我…”
趙文象和馬辛龍見洛白衣遲疑,都只道洛白衣是忸怩了。但馬辛龍較之趙文象寡言,是以只聽得趙文象笑道,“姐夫,還愣什麼?快答應呀!”
造樂師見洛白衣不應,笑道,“白衣,我的女兒可是配你不上?”
月老爲天下情人穿針引線,自是皆大歡喜,糊塗亂點鴛鴦,卻讓人哭笑不得。洛白衣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只看着洛無心。
洛無心滿臉飛紅,心中雖是愛慕,奈何此身非柯郎不嫁。造樂師看破雙洛之情,卻不知外頭之事。洛無心不知要如何解釋,又有焚香和趙文象一旁積極鼓動,情難之下,臉已通紅。
洛白衣忽地朗聲道,“各位誤會了,白衣與無心只是很好的朋友,僅此而已。”話一出口,洛白衣只覺全身痠疼得緊。
洛無心接過話頭道,“義父,真如白衣所言,女兒已心有所屬。”
焚香和趙文象登時住口,互相吐了吐舌頭。
造樂師自覺這幾日總是犯着各種唐突,忽爾又覺得是天意,可笑有趣,便道,“義父要做月老,卻不專業,亂點了鴛鴦,哈哈哈。”
造樂師話雖如此,但看在眼裡,女兒與白衣的情思卻假不了。不過不得不說一句,感情之事,若全用理智便少了韻味,只盲目又常常弄巧成拙,真真困殺人去。
洛無心笑道,“女兒擇日便帶靈秀來拜候義父。”
造樂師道,“靈秀?”
“是。”洛無心應了一個是字,猛又道,“義父,你認識…”
“非也。”造樂師否認,又道,“靈秀,鍾靈毓秀,好得緊。想來靈秀必是才貌雙全的少年郎。”
洛無心聞言偷看了洛白衣一眼,褪去的紅暈有飛昇起來。
洛白衣笑道,“靈秀確是難得的良材。”
焚香三人除了自家大師兄和二師姐以外,見過的少年才俊只有那日齊來的慕容花城和皇甫飛卿以及眼前的兩個人。
但見洛無心之美,洛白衣之俊,他卻是師姐的心上人,連洛大俠也不吝讚美——焚香三人不覺遐思起來,憧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