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章 水月閣風
翌日拂曉風微,只見衆人相與枕藉,猶未酒醒。
日出照裳,洛無心偎着柯靈秀已先醒了,微微抽開身子,看了一眼前方,面似有微訝之色,俄而收回目光,看着柯靈秀入神。柯靈秀夢中似有覺察,不刻竟也醒來,見洛無心凝視自己,不禁微微一笑。猛地卻頗見失措,用手抹了一下嘴角,並沒有什麼問題。
洛無心哧哧一笑,其餘人多因這一聲次第醒來,望眼東方初陽,只見初陽微冷,紅彤彤看來卻是背景——阿虛谷迎風面日,釘立不語,蕭蕭颯颯,雖爲年少,儼然宗師,不覺令人遐思。
衆人甦醒,由慕容花城、樓無樓和千百媚引領着遊覽花城半日,觀景樓則留給了花城的百姓。一行人出了遠郊遊賞,正午在林中野店飲酒,午後回到風塵樓休息,爲赴慕容宅做了些準備。其實並沒有準備什麼,只是將半日消耗的精力恢復。
慕容宅很氣派。
慕容都早早便候在門口,見一衆俠少到了,客套不多,即請人進入,一路行到慕容家會客之所——水方閣。
水方閣四面圍水,處在水方湖中心,只有一條木板橋是去路。一行人輕功造詣非凡,卻並不展露。
不過這是假話。塵多海就直接飛過去,穆停雲也顧不得失禮,急急追上,兩人一個落在水方閣頂,呼喚着皇甫飛卿,一個則在下面仰頭看着。
皇甫飛卿在這種場合不敢像塵多海一般毫無顧忌,頓時左右不是,月靈風見狀,走出來一步,一揖道,“慕容先生,我們要先行一步!”皇甫飛卿被月靈風一拉,當下喜悅非常,跟着月靈風飛了過去。
慕容都一路談笑風生,老當益壯之姿令人拜服。進入水方閣,月靈風四人儼然成了迎候之人。慕容都請衆人落座,“老夫今日歡喜非常,各位隨便坐,不必拘禮。”
慕容都的氣派不得不令人想起洗水山莊的南宮龍鳳,兩人都是一般年紀,老當益壯,家財萬貫,豪爽好客,不同的是:南宮龍鳳老來得子,南宮植羽雖然主見卻乖巧得很,南宮龍鳳少有愁懷;慕容花城卻敏捷脫繮,讓慕容都無可奈何。
衆人聞言,皆灑脫隨性,各自落座。慕容都笑道,“水方閣的風景還算不錯,老夫竊以爲美觀,只是人之不同甚矣,若各位有誰坐在這裡但覺不適,老夫事前未有詢問便私心引入,還望海涵。”
說話間已經出月,一時水月閣風無限,宅中叢菊香沁,哪有不賞心悅目者。聽聞慕容都之言,洛無心起身笑道,“古詩云‘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水方閣風物有詩文之妙,豈會使人有不適之感,慕容先生且放寬心。”
慕容花城接道,“父親,你口口聲聲說不拘禮,現在卻把衆人拘起,實爲不妙。依我看也到用膳時間了,還是快快傳膳,不可造次。”
慕容夫人聞言不覺掩嘴而笑,慕容都頗有些侷促,忙道,“攝心,你這般開心所爲何事?”
慕容夫人難掩笑意,但並不說實話,“皇兒說要用膳,我也覺得是時候了,想着有美味佳餚,心下愉快,故而開心。”
慕容都跟着笑起來,借勢吩咐下去,衆人暗自偷笑。
塵多海卻忽然起身拉着慕容花城飛離水方閣,衆人不知何意,只由他們去了。
來到岸上,塵多海也不等慕容花城詢問,笑道,“鳳皇,你方纔那樣就不怕慕容伯伯下不了臺麼?”
慕容花城笑道,“你拉我來這裡只爲此事?”
塵多海輕瞟一眼道,“那還要有何事?”
“哎!”慕容花城故作嘆息,又道,“放心,我爹的臉皮還算厚。”
塵多海樂道,“原來你是有預謀的,厲害!”
慕容花城道,“你拉我來這裡真沒有別的事?”
塵多海不答,轉身飛回水方閣,一併笑道,“純屬好奇。”
慕容花城搖頭一笑,跟着飛回水方閣。
第二日衆人照常起得很早,來到水方閣,清晨的薄霧更添一層爽冷,慕容都和慕容夫人雖也已起來,只是明知年輕人聚會,便有意不插足。
清晨的水方閣與夜晚的水方閣相比自是別有一番風味,塵多海笑道,“鳳皇,水方閣一直都是這麼令人賞心悅目的麼?”
慕容花城道,“是,也不是。”
“咦?”塵多海詫異。
慕容花城煞有介事道,“有我們的時候總是這麼賞心悅目。”
“鳳皇話有禪機,可見與佛有緣。”
月靈風和塵多海聞言都撲哧一笑,其他人自是莫名其妙,只有冷花兒不尷不尬,衆人便都看着冷花兒。冷花兒不會掩飾,解下大酒葫蘆只管飲酒,並不理會衆人目光。
穆停雲奇道,“多海,風大哥,難道我說錯了什麼不成?”
冷花兒阻道,“錯什麼錯,一點都沒錯,成天就你這小公子最囉嗦,哎呀麻煩!”
穆停雲卻愣道,“花大哥,我可沒問你呢!”
“你…好了我只管飲酒去,不跟你計較。”
穆停雲卻已猜得幾分,暗暗一笑,也不糾纏,衆人也猜到幾分。冷花兒不理會,轉身望出水方閣,自笑道,“有酒有景,痛飲玩賞,物我兩忘,方不是暴殄天物之人吶!”
衆人自然聽出話外之音,齊齊笑了。樓無樓笑道,“老酒鬼果然非同一般,不似我等暴殄天物之人。慚愧,慚愧。”
冷花兒轉身笑道,“樓木匠,慚愧無用,罰酒十杯,小算懺悔。”
樓無樓朗笑,依言連飲十杯,道,“今天老酒鬼要唱歌做主角。”
冷花兒不管樓無樓話中的唱歌不唱歌,不屑道,“我要自作主人公又如何?也不見我變成野狐禪啊。”
“檀越不昧因果。”阿虛穀道。
衆人看看冷花兒,都覺得果然。
突然跑來一個丫頭急急道,“鳳皇,不好了,慕容伯他,他,他…”
“在何處?”
“風生堂。”
衆人急急趕去,來到風生堂,只見慕容都端坐在椅子上,微微笑着。慕容夫人卻急得不知所措,立在一旁的幾個下人更是不知所措。
“娘,怎麼了?”慕容花城急急問道。
慕容都道,“無礙,暫時動不了。”
阿虛谷上前道,“請容小僧一觀。”
慕容都道,“請。”
阿虛谷探着慕容都身上要脈,心中已有結論,起身站定。
慕容夫人和慕容花城同時問道,“如何?”
慕容都道,“但說無妨,攝心,皇兒,莫要緊張,若是定數,只得坦然領受。”
慕容夫人勉強一笑道,“阿虛谷小師父,直說吧,我無妨。”
“阿彌陀佛。”阿虛谷單手施禮,道,“慕容檀越手腳經脈已無神經感覺,實非一般藥石可醫。或能醫者,亭臺山天姥醫者、觀星海神龍醫者而已。”
劍靈煙即道,“如此即是有希望,不如即刻去亭臺山求治。”
慕容花城聞言要動,慕容都阻止道,“罷了,皇兒,阿虛谷小師父所言真切,只是能醫治之言,乃慈悲之言也。”
塵多海在旁看着,此時嘻嘻笑道,“慕容伯伯如此坦蕩,多海由衷佩服,不過多海也要尋天姥醫者和神龍醫者一趟,有此巧緣,我們何不同行。”
慕容都笑道,“希望之心,我不及多海,慚愧!”
衆人被逗笑,慕容夫人心疼道,“你喲,還能開玩笑。”
“自然能。”
衆人又是一笑,都想道,“慕容先生謔而不虐,如此家教,鳳皇難怪是鳳皇了,果真笑父無悶子!”
請來的醫者果然都束手無策,雲鬆醫者既無辦法,只教慕容夫人在路上如何爲慕容都按摩活絡經脈,收下診金便離開了。
亭臺山一行,已成引弓之箭。
是晚,慕容都靜靜坐在牀上靠着,身邊坐着慕容夫人,一旁還立着慕容花城。兩人面有憂慮之色。慕容都看着笑道,“夫人,皇兒,不必如此。”
慕容花城笑了笑,又點點頭。
慕容都又道,“皇兒,你可知爲父更喜歡從容自在的皇兒?”
慕容花城笑道,“當然知道。”
慕容都欣慰地點點頭,道,“人老了,要面對的常常更多。攝心,皇兒,你們也一定懂得這般道理,都且放寬心。”
慕容花城笑道,“放心吧父親,皇兒既是是皇兒,不會讓父親失望。”
慕容都笑道,“吾有皇兒,妙矣妙矣!哈哈哈。”
慕容花城接道,“不過父親啊,無論如何,還是要抱着能醫治好的心情,這樣才更有利於治療。”
慕容夫人連連點頭稱是。
慕容都微微一笑,道,“攝心皇兒放心,我聽話便是。”
慕容花城告退出來,掩上門,走出大院,看見穆停雲和塵多海,即道,“多海,怎麼這麼晚還未睡下?明天要去亭臺山,你也是求診者,當要好好休息纔是。停雲你也是,快些帶多海回去。”
穆停雲看了一眼塵多海,無奈道,“我就是被她拉出來的。”
慕容花城早知是如此,先前故意裝大一番,這時笑道,“哎呀原來如此。多海你自己睡不着,也要拉個墊背的麼?”
塵多海卻道,“胡言!我其實是想跟穆兄走走,順便過來看看,可巧碰到你了。”
穆停雲愣道,“誒?你剛纔…”
“多嘴!”
慕容花城道,“既然如此,我該留下還是?”
穆停雲忙道,“留下吧!”
塵多海笑道,“是呀,一起聊聊吧。”
“聊什麼呢?”
塵多海跳到一塊石頭上,“去水方閣再說吧,這裡吵着慕容伯伯可不太好。”
慕容花城聞言一癟嘴,豎了豎拇指,即跟着塵多海和穆停雲走到水方閣。瞧見衆人,慕容花城心中瞭然。
穆停雲卻也才恍悟原來如此。
月靈風見到慕容花城,道,“明天去亭臺山,自不必都去。大師兄和邪子引路,我跟卿兒、停雲陪着多海,不知鳳皇可要隨同?”
慕容花城笑道,“母親自不會留下,那麼留守護家唯有鳳皇了。無樓、百媚、琴子,你們三人與我一起,解解悶吧。中秋將至,其他各位沒有要緊的事,也不妨留下的。”
衆人沉默片刻,凌尺素道,“尺素跟川大哥須回去小竹林,靈秀無心要與大竹林故舊一會,恐不能留在花城過節了。”
慕容花城笑道,“無妨,去處即是妙處。不過…褚師兄、老酒鬼、小師父,你們也要走麼?”
衆人又豈會聽不出慕容花城的不捨,千百媚幫腔道,“你們務必要答應鳳皇纔是。”
冷花兒早有定見,道,“我跟大師兄自然要留下,不過小和尚也要去大竹林一趟。”
慕容花城聞言擊掌笑道,“哈,有伴!”
慕容花城既開懷,衆人也都愉悅。
慕容花城卻又問道,“噢,不知小師父去大竹林所爲何事?”
“阿彌陀佛。”阿虛谷雙手合十道,“小僧有師兄名喚一笑僧,正在大竹林裡,小僧與虛緣師兄睽違日久,頗爲思念。”
慕容花城對大竹林和竹林七丹青卻是聞所未聞,聽過詳解,笑道,“原來各位有使命在身。”言罷又道,“哎,各位瞞我至斯,鳳皇不怪。只是鳳皇既知真相,便要加入,萬不可阻攔。”
衆人不語。
慕容花城道,“難道真要拒鳳皇於千里之外?”
洛無心溫言笑道,“非也。只是鳳皇要加入,可要做好充分準備,因爲這並非易事,困苦艱難。鳳皇出身名門,身驕肉貴…”
“停!”慕容花城一攔,“要嚴肅!”
劍靈煙笑道,“師妹雖有玩笑,但此事確是困難,務必要做好許多準備。”
劍靈煙着重念出“許多”倆字,慕容花城越聽越奇怪,道,“此話聽來似乎鳳皇不如衆位遠矣。”
衆人不覺齊笑。
洛無心笑道,“大師兄意不在此耳。實在是大宗師此人,非是浪得虛名之輩。”
但見慕容花城一頭霧水,衆人也不再戲弄,將事情原由道明。
慕容花城瞭解實情,道,“外面還有這等奇人奇事?”
然而眼前衆人無一不是良友,胡言不信?
“趣味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