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章 花城會 (5)
傍晚。
觀景樓中置有房間,乃是慕容花城的主意。慕容都本爲款待遠方貴賓而建觀景樓,日間賞景,日暮則回,而慕容花城知有今日,便請樓無樓置房。
樓無樓建樓只依憑自己的感覺,依山傍水,不曾爲誰而動搖,所幸觀景樓位置正好可以將樓拓展,慕容花城自是大喜過望。
出席觀景樓宴會的人數衆多,自然少不了主人慕容都及慕容夫人。
慕容花城帶領劍靈煙一行避開人羣,在入夜人羣散盡時纔來到。慕容花城嚮慕容都和慕容夫人引見衆人,笑道,“娘,父親,沒想到皇兒會來得這麼快吧?什麼話都不用我多說了,請。”
慕容都咳嗽一聲,笑道,“老夫今日得見衆位俠義兒女,實是三生之幸。若衆位少俠不嫌棄慕容宅寒僻,擇日請到寒舍一聚,讓老夫一盡地主之誼。”
劍靈煙一揖道,“慕容先生客氣了。慕容先生厚意,晚輩等感激不盡。”
慕容都見衆人應承,放心道,“既然如此,老夫恭候各位。天色已晚,老夫得陪夫人下山了,衆位留步,告辭。”
送走了慕容夫婦,一行人望秋月飲酒,觀星海談心,愉悅非常。
塵多海想起煙火的事,懊惱道,“天啊姐姐,你是不是忘了煙火了,哎呀!煙火還沒準備好呢!”
千百媚微微一笑,道,“我在你們未進花城時就已準備好了。”
衆人聞言頗見訝異。
樓無樓和慕容花城對視一眼,表明自己未有預料。
塵多海興奮不已,笑道,“姐姐,已是時候了,快燃放吧!”
千百媚柔聲道,“好。”
千百媚將衆人帶到觀景樓的凌空臺上,笑道,“你們站在這裡望着前面的夜空,不要走神。”
千百媚要去燃放,洛無心道,“尺素、飛卿、多海,我們也一起吧。”
千百媚帶着洛無心四人來到燃放點,燃上火摺子,道,“就是這裡,引線較長,我們點燃就趕回去,應該來得及。”
塵多海道,“讓我來!”
千百媚將火摺子和引線遞給塵多海,笑道,“好,小心不要傷到手。”
“嗯。”
塵多海將引線點燃,五人慾趕回凌空臺,但見道路曲折,導引火速,千百媚道,“怕趕不及了。”
洛無心停下道,“何不如飛上樓頂?”
妙哉!
五人即施展輕功,急速飛上樓頂,卻見劍靈煙、慕容花城等早已在樓頂候着了。五人也不說話,找好位置坐下,望向千百媚指定的那片夜空。
頃刻,煙花在夜色中綻放,樓頂衆人激動之餘,似乎聽到花城下的喧嚷聲。
“好美啊!”
洛無心見凌尺素眼泛淚光,不由自主,將凌尺素輕輕一摟。
凌尺素苦守三年,更比洛無心艱辛。洛無心不知柯靈秀下落,卻有月靈風陪在身旁,凌尺素無望之中備受家庭逼迫,若非秉性執拗,怕早已妥協。此時看見煙火,惘然若失之感陡生。即使她川江夜就在後面,即使她知道,事情已經過去。
坐在凌尺素右邊的皇甫飛卿見狀也靠在凌尺素肩上,而在洛無心和千百媚中間坐着的塵多海則將左右兩位姐姐的手都挽了起來。
穆停雲和月靈風望過來,除了欣賞,亦擔心塵多海又出狀況。
距離不遠,劍靈煙、妙邪子、柯靈秀、塵琴子、川江夜,褚師鈴、冷花兒、阿虛谷,樓無樓、慕容花城十人分成四組,坐在不同的地方。
煙火落寞,人亦孤清。
煙花倏然散盡,塵多海幽幽問道,“姐姐啊,你說爲什麼看煙火總是會讓人覺得有些憂傷呢?”
妙邪子聞言應道,“因爲不偶的時候傷於寂寞,相遇相親時卻因不能未卜先知,即使戀人就在近旁,也一樣惘然若失。尤其是在這樣渾沌的年歲裡。而煙火的瞬之華美,正好關合這無常的時命——傷於時,傷於逝。”
五位名姝聞言同時回過頭來。
塵多海笑道,“妙大哥,你懂得可真多。”
月靈風半戲謔道,“多海,古人有云,‘爲月憂雲,爲書憂蠹,爲花憂風雨,爲才子佳人憂命薄,果真菩薩心腸。哈哈。”
塵多海應道,“我纔不爲月憂雲呢!”
衆人不禁皆笑。
塵多海望着冷花兒又補了一句道,“我爲花憂風雨。”
“嗯!”冷花兒吞下一口酒,抱拳一揖道,“榮幸!”
“哈哈哈。”
劍靈煙接道,“其又云,‘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而今夜不可以無煙火,臉不可以無歡顏。”
塵多海成爲衆矢之的,嗔笑道,“劍子大哥,你也來取笑我麼?”
劍靈煙不回答,只隨衆人一笑。
洛無心待衆人笑聲稀落,靜靜道,“其猶雲,‘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鬆聲,水際聽欸乃聲,方不虛此生耳。’今乃秋,有蟲嘶鳴,有山,有松風,有月,有煙火,亦有人,獨無簫聲。”
洛無心本來是要安慰塵多海的,卻不知不覺迷入恍惚。
衆人聞言皆沉默,寂落無聲。
洛無心猛地從恍惚中走出來,笑道,“哎呀,我想…”
塵多海打趣道,“無心姐姐想洛大哥了是不是?”
洛無心本想說,“哎呀,我想安慰多海,反倒自迷了。”見塵多海戲逗,笑道,“不是。”
塵多海卻要戳穿,“怎麼會不是呢!我也想洛大哥。”
洛無心只得道,“好吧,算是了。”
塵多海不依不饒,“什麼叫算是,到底是想還是沒想啊?”
柯靈秀解圍道,“多海,大家都在想白衣呢。你幹嘛只追着無心不放啊?”
塵多海回道,“我比較關心姐姐,可乎?”
衆人聞言大笑,連洛無心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多海,你呀。”
塵多海卻沒有笑,倔道,“我關心姐姐都不行麼?”
洛無心笑道,“我是想洛大哥了,總行了吧?”
皇甫飛卿跟着笑道,“多海,你左一個洛大哥右一個洛大哥,愛之深情之切,就不怕某些人會吃醋麼?”
塵多海氣道,“姐姐,你也來戲弄我不成?”說着往月靈風和穆停雲那邊看了看,又笑道,“天下有的是醋,誰愛吃誰吃,我可管不着。”
衆人又大笑一場。
十里坡迎風亭。
名嫣偎着洛白衣,洛白衣吹着簫曲,嗚嗚咽咽,簫聲半止。
名嫣擡頭道,“白衣,你在想什麼?”
洛白衣點頭不語,摩挲着名嫣髮絲。
名嫣自與洛白衣相戀,早已進入洛白衣的蒼涼世界,或許是天涯同淪落,洛白衣掩飾不了,在名嫣面前,所有僞裝都是徒勞的,就好似在洛無心面前,洛白衣風流不起來。
看西風殘照,洛白衣動情,“喚起幽人無限意,塔鈴獨語到黃昏。”自然而出,如何掩飾?
名嫣愴然一笑,吟道,“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別。樂遊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青蓮離別詞亦壯觀,引古今英雄腸斷。”
洛白衣微微一笑,又吹起簫曲,名嫣聽着聽着,忽出手攔斷道,“白衣,抱着我。”
洛白衣抱着名嫣。
衆人下來凌空臺,散落各處。塵多海看上去有些傷懷,在她旁邊的人,此時恰巧只有千百媚。
千百媚問道,“多海,怎麼了?”
塵多海幽幽一笑,道,“我記得在觀琴樓時與此時是那麼相似,不過那時候面對的是大海和海月,這裡卻是羣山和山月。青蓮峨眉山月歌詩云,‘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我想姐姐了。”說着淚光盈泛,藏在千百媚懷裡。
塵琴子依舊坐在樓頂上,樓無樓陪着,相對無言,看着下面的千百媚和塵多海,只靜靜地飲酒。
“今晚的月色也還好,只是有些涼。”洛無心幽幽道。
柯靈秀解下外衣套在洛無心身上,笑道,“若是涼,不如回房休息。”
洛無心扭頭看着柯靈秀,道,“這件外衣比房間更溫暖。”
柯靈秀點點頭,又道,“事情很快就會有眉目,到時候跟白衣會合,白衣也不會總是一個人了。”
洛無心憂心道,“現在白衣已被武林人識得,不知道他所到之處,是不是也充滿偏見之論。”
柯靈秀安慰道,“白衣不會介意,況且白衣來去無蹤,能見到他的人少之又少,不用擔心。”
洛無心瞭解洛白衣,更瞭解柯靈秀,應道,“嗯。”
“上山路上的那些菊花…”柯靈秀和洛無心突然同時開口,戛然而止。
此情此景,兩人不禁一笑,柯靈秀把話續完道,“很美。”
“嗯。”
另一處,凌尺素看着衆人與川江夜欣慰道,“川大哥,你看他們。真想不到,現在又有了這麼多朋友。”
川江夜扣着酒罈笑道,“因爲我們走在同一條路上,遲早會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