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一夢

黃玉圓月睡榻邊,一個玉色繡折枝堆花襦裙,頭上簪着一對星月花鈿的仙子正爲躺在榻上,雙目緊閉的嫣兒清理臉上的淚痕。微微側目對立在一旁,灰頭土臉的忘川道,“我該給她的傷口換藥了。你也該去對面的素娥閣裡清理一下。”

忘川連忙作揖道,“那嫣兒就交給執月神尊了。”說完匆匆出了月形殿門。

忘川望見對過立着一座纖雲弄巧的白玉青門閣樓,門口有一口水井。他走過去打了水擡入閣中。素娥閣中一片素淨,擺設用具皆爲白玉製成,極其簡樸。唯有頂上一株青玉桂花樹倒垂而下,照亮着整個閣樓。忘川不由感慨道,“都道廣寒乃清苦之地,果然如此。”

他解了衣衫,進入那白玉浴桶之中,只覺得那井水瞬間寒徹心扉。不禁一陣哆嗦,過了一刻,卻又突然生出一陣暖意。忘川這才舒緩了身子,清洗起來。

這會兒他才知覺道已過去了三日,他幾乎日夜午休守在廣寒殿中,就等着嫣兒甦醒過來。此時也是疲憊不堪,在這溫熱之中昏睡過去,夢境之中又回到了三日之前。

夜色中,一路風塵僕僕趕到白萍洲的忘川,將自己隱在“不如歸去”法圈之中,只看到清輝閣前一陣亂戰。

忘川心裡一陣嘀咕道:我必得入了陣去才能尋着時機啊,只是要入陣去,這“不如歸去”可就不夠用了。他連忙在袖中探了一陣,摸出嫣兒的“何必歸去”,心中暗想着:只剩這一顆了。想着開了“何必歸去”努力想找到入陣的角度,卻屢試無果。

待嫣兒立在金龍身上,忘川看見她一路向黟山上飛去,連忙調轉了方向一路追上去。

眼見着嫣兒與太陽星君大戰,幾度想靠近些,在金光中拉走嫣兒和常夫人,卻仙力不及,險些被漩渦吞噬。他連忙退到山石之後,等待時機。待皓月被黑暗漸漸吞噬,嫣兒跌落,忘川瞅準時機一躍而上將昏迷不醒的嫣兒拉入“不如歸去”之中,靠在山石旁。趁着燕雲與太陽星君對話的功夫,抱着嫣兒從石徑中穿過,離開了“鯽魚背”。

忘川抱着嫣兒在黑夜中尋找着方向,不知是該向何處進發纔好。眼看着“不如歸去”的法力已然退去,不禁喘着氣道,“嫣兒,你堅持住啊。”

正在這時,只見前方一片黑暗中露出一道白光,一尺青天萬丈長。忘川忍不住向那一線白光處奔去,靠近了才發現是黟山兩壁夾峙中的縫隙,月光透過如一線閃耀。忘川嘆了口氣道,“這縫隙只可容一人通過,看來又是歧路。”

話音未落,只見嫣兒胸口隱藏的一點螢飛了出來,穿過了那“一線天“,與山石後的一片一點螢匯合了,在山石上方突然生出的雲彩階梯兩側組成了一條忽明忽暗的閃爍燈帶。

忘川好生驚奇,不由一個縱身上了那階梯,一路走了上去,直到看見一面雙月對拱的銀色牌樓。樓上青編入骨香,樓前碧岫透簾光。“廣寒殿”三個大字格外耀眼。回頭望去,身後的雲梯早已消失了蹤跡,只剩一片漆黑。

忘川正要將嫣兒暫時放下,前去叩門。誰知那雙月拱門突然自動敞開了。一隻憨態可掬的小玉兔蹦了出來,三步一回首,領着他來到正殿前。

“還愣着幹嘛,快把嫣兒抱進來。”一個焦急的聲音飄了出來。

忘川連忙進了殿中,嫣兒被一把接過,放在了黃玉金粟榻上。“老君閣小仙忘川參見執月仙尊。”

歸夢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你救了我大姐的女兒,就不要再多禮了。”

忘川依然沉浸在夢境之中,突然覺得周身寒氣襲人,不禁驚醒了。這才發現小玉兔正趴在浴桶邊緣上盯着他。

忘川一怔,“你如何在此?”

只見那玉兔的耳朵斜了斜,指向廣寒殿方向。

忘川連忙問道,“是嫣兒醒過來了麼?”急忙起了身,穿上衣袍,快速跟着玉兔奔向廣寒。

行至門前,面無血色的嫣兒正靠在歸夢懷裡,雙手捧着如練珠,看着與隱元君、常夫人、籜兒的一幕幕,淚如雨下。“原來孃親早就知道我和籜兒後來依然有偷偷逃學出去玩耍。我還自作聰明,以爲封了銀蟾水性便可不再讓她知曉。。。。。。孃親什麼都知道,卻沒有責怪過我。。。。。。我還處處防着她。”

歸夢一邊替嫣兒擦着眼淚一邊道,“大姐就是這樣。我小時候也總是給家中添亂。大姐只是在爹爹動怒時才配合着說教我一通,”歸夢說到此處不禁動情道,“在我真正遇險時,大姐確是第一個站出來護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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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兒痛不欲生道,“我實在是大不孝,還總是嫌孃親嘮叨。如今都是因爲我,爹爹、哥哥、孃親,他們都不在了。只要他們能回來,我再也不要離開白萍洲,再也不要修習什麼異稟仙法,都不要。我就要在他們左右,天天聽孃親嘮叨,陪爹爹讀書,陪籜兒修習。”

“嫣兒,異稟乃天賦奇才,如何是你的過錯?”歸夢目光堅毅道,“有能者不可盡其能,這是天庭之過。若是你爹孃和哥哥在此,亦會這般言語。”

忘川這才走了進來,應和道,“是啊,嫣兒。莫天禪他一心執掌大權,即便你非天賦異稟,他也會對白萍洲除之而後快的。他纔是罪魁禍首。”忘川說着坐到了榻邊。

“忘川。。。。。。”嫣兒抽泣道,“謝謝你不顧安危救我於險境。也不知是否會連累於你。”

“嫣兒你莫要多想。”忘川安慰道,“我一個小仙,無足輕重。誰也不會對我有加害之心。”

“忘川?”歸夢聽到這眼神一變,“你身爲老君閣卦仙,爲何取了個地府之名?”

忘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道,“哎呀,小仙失禮。這幾日只顧着忙前忙後,都忘了向執月仙尊報上大名。小仙生在地府,是擇仙考才入了天界的。”

歸夢冷冷道,“我說嫣兒在黟山之上釋放那麼強大的至陰壓迫力,仙法根本無法運行,你是如何能騰空而起救下她的。原來你有地府靈術在身,遇陰倍增。”

“執月仙尊你誤會了。”忘川連連搖手道,“我在擇仙考時就被西王母仙尊下令封了三道靈脈,早就無靈術在身,連仙法也是難以突破。。。。。。”忘川說着突然自己也一愣,疑惑起來,“不對啊,我記得當時清楚看見嫣兒跌落下來的軌跡。。。。。。月蝕之時明明一片漆黑,這紅瞳本是在地府才。。。。。。”

歸夢快速在他背後點了一圈,“你哪裡只有一道靈脈?分明四道靈脈都奔流如洪。”

“這。。。。。。這不可能啊?我這些年靈脈淤堵,還要仰仗西王母仙尊的仙丹。”忘川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可會是我那至陰之氣。。。。。。”嫣兒在一旁虛弱道。

“嗯,”歸夢點了點頭道,“大姐的如練珠本就是月淨力凝結,將你涌出的至陰之氣放大了,激發了他體內靈脈噴薄,衝破了封印。”

忘川驚訝道,“這。。。。。。這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歸夢瞥了他一眼,“算是嫣兒還了你個人情,恢復了你異稟本性。你以後可以隨意修習天地仙法了。”

“仙尊誤會了,小仙不是這個意思。”忘川惶恐道,“嫣兒還是個孩子之時,已是我的恩人。我此世都要報答她恩情的。”

嫣兒輕聲道,“小姨娘,我知道你對地府懷恨在心。但忘川他不一樣。我們一路長大,情同手足。幾番涉入險境,爲除勒霞盡力。”說着氣息微弱下來,深深吸了口氣道,“莫天禪毀了我東南聖境,害死我爹孃和籜兒,我定要他血債血償。”

歸夢連忙將嫣兒輕輕放回枕上,關切道,“好了嫣兒,你現在元氣大傷,莫要動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忘川看了看嫣兒道,“嫣兒,我離開老君閣也有些日子了。如今你在執月仙尊這,當是安全了。我先回老君閣給家師覆命,免得他擔心。”

歸夢瞪了忘川一眼道,“你若是想早點死,就離開我廣寒殿。”

忘川一驚,道,“這。。。。。。仙尊何出此言?”

“你如今靈脈全開,六合對撞。你覺得沒什麼感覺,那是因爲我廣寒寒氣替你鎮着。若不調理平穩了再離開,必然是爆體而亡。”歸夢沒好氣道。

“什麼?”嫣兒驚訝道,“小姨娘,那你快幫幫忘川啊。”

歸夢看了一眼忘川道,“你先前打的那井水,乃是廣寒玉泉,對調理平復有奇效。你先月升月落之時各泡上一個時辰,今日月升後我再教你御靈心法。”

“御靈心法?”忘川大驚,“這不是地府極品心法麼?仙尊如何會。。。。。。”忘川看到嫣兒的眼神,想到歸夢的經歷,連忙收了聲,“小仙多嘴了。小仙緊遵囑咐。”

突然,三人聽到殿門外傳來急促的叩門聲,如風過銀鈴。歸夢看了看玉兔耷拉着的兩隻耳朵,對忘川道,“你先將這碗月桂冷泉給嫣兒味下。我去去就回。”

玉兔在前爲歸夢開道,近了殿門,回頭看了歸夢一眼,一頭扎進近旁月桂樹下的銀色草叢中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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