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線省西面,德瑪隆功大教區以東,一座兩平方公里的荒島,成爲旋風和蘇吉拉納秘密見面地點。這裡四季如夏,按照約定,雙方派均等人員上島,誰也不帶武器,哪怕是一根棍棒。真理教的風帆戰艦停在一公里外,近衛軍的蒸汽鐵殼艦停在三公里外。雙方人員各乘划艇,從不同方向上島。
在歷史性的這一天,雙方各來了十個人。科學大會這邊是會長蘇吉拉納,教育部長金子淇,兒子金永真,前線省省長阿爾弗雷德。還有一個名叫瑪依拉的近衛軍基層女軍官。
海禁後江布爾無法回家,沒過幾年便在外面另娶,前妻也在弟島上改嫁。蘇吉拉納出發前秘密找到他的前妻,說明來意。女人不願意再見江布爾,便答應提交信物,由女兒瑪依拉帶去認親。另外五個人是文書、護衛和槳手。
真理教第三十七任教主旋風帶着夫人杜亞美,女兒絲林寬,還有多年前的副官江布爾,另有六個人給他們處理雜務,往來擺渡。
所有這些人都身穿便服,即使有旁人看到,也以爲是一羣當地富人在島上閒逛。以這種身份,這種方式見面,蘇吉拉納和旋風百感交集。儘管事先設想了無數種見面方式,但是真見到面,還是情不自禁擁抱在一起。
“你還是那個樣?”
“你怎麼不顯老?”
話雖如此,他們都已經兩鬢斑白。
然後,蘇吉拉納走到杜亞美面前,爲搶走金永真一事向她鞠躬致歉。杜亞美已經沒有剛聽說時那麼生氣,她埋怨蘇吉拉納幾句,就和金子淇退到一邊,去談女人們的話題。
江布爾能與女兒見面,高興的淚水橫流。瑪依拉從小在科學預備班學習,現在已經22歲,是近衛軍的連長,此次前來是執行總司令蘇吉拉納的命令,對父親的親情倒沒有幾分。江布爾和阿爾弗雷德更是舊識,兩人不光敘舊,還要商量談判的各種事宜。
大人們紛紛談他們的話題,把金永真和絲林寬放到一邊。這對人類和平的粘和劑看到沒人在意,也坐到樹蔭裡,聊他們的話題去了。
兩邊侍衛各自給主人送來小塊地毯、茶具和水,蘇吉拉納與旋風坐在大樹下,像兩個遊客一樣談起家常。看看沒有旁人在場,蘇吉拉納從皮包裡掏出一份文件,遞給旋風。後者打開一看,大吃一驚。那是安薩里當年給科學家園寫的鑑定信原件,裡面都是對旋風的鑑定,推薦吸收他爲會員。
這些年來,瑪辛加一直渲染安薩里很可能是魔媒,並且已經秘密發展旋風,只是苦無證據。這是世界上唯一的物證。現在蘇吉拉納把它交到旋風手裡,意義之大,可想而知。
“謝謝大哥!”
蘇吉拉納又拿出一個墨水瓶大小的物件。“這叫打火機,我們剛再生的。”他燃起火焰,拿過那份文件,將秘密化爲灰燼。
旋風鄭重地握着兄長的手,表示感謝。
送去這個見面禮,他們便各自說出談判綱領。旋風回憶他們一起外放的情形。
“當年我們情同兄弟,今天卻要互相撕殺。我們有什麼仇?是一千年前的舊仇,而且是別人培養起來的。看看我們這邊的將士,他們很多人這輩子都見不到一個魔媒,所有仇恨都由教會灌輸。你那裡也好不到哪去,當年六百多人登陸弟島,也許他們對正教確有切身仇恨。現在會員擴展了兩百倍,後面加入的這99%,他們和正教又有什麼仇?”
旋風一攤手,語氣激動起來。“如果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畢竟有頭有主。我們這是爲什麼?是在爲別人的仇恨殺個你死我活!”旋風又講起陳詩音的遺命。後者要他當上教主後尋找機會,與科學大會達成和平協議。
對於曾經的教徒蘇吉拉納來說,這位教母只是個符號。以前代表着神聖,現在代表着愚昧。但是知道陳詩音爲幫助旋風上臺,完成談判大業,不惜弒夫自盡。他對這個女人肅然起敬,站起來向聖山遙施一禮,然後轉身問道:“十幾年沒見,你不再只想升官發財,愚兄肅然起敬。不過剛纔這些話是出自你的思考,還是因爲你害怕我直搗雪山?”
無論經歷過什麼,蘇吉拉納也都不會是當年那個人,旋風尷尬地點點頭。“坦白地講,各佔一半吧。當然,如果大哥逼人太甚,我也只好克服恐懼,血戰到底。畢竟一教之主可以戰敗,不能投降。”
“賢弟,我和你沒有私仇。即使當年你搗毀魔都,我都認爲那是職責所在。但這兩年你挑動騷亂,我開始恨你這個人!見到絲琳寬之前,我甚至計劃組織六個師直搗雪山,消滅你本人!你知道這是爲什麼?”
“請教。”
“因爲你在刻意挑動人與人的仇恨。世間矛盾本就不少,我正在努力化解,你卻在故意挑動,這纔是我不能接受的。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估計你也很想知道。”
蘇吉拉納講了自己是怎麼在科學大會當上領袖。由於保密做得好,真理教以前完全不知道有樸運成這個人。他們在魔都找到普拉卡什的遺體,再往後“魔媒禍首”就成了蘇吉拉納。中間這段權力交接的秘密除了大會執委,蘇吉拉納只告訴旋風一個人。
“沒有這位樸師兄,便沒有科學事業的今天。即使如此,我也不允許他故意擴大仇恨。古往今來,各種政權都建立在仇恨基礎上。但是科學政權要斷絕這條劣根。如果說我們有敵人,那就是地震、海嘯、瘟疫流行、天體撞擊。我們要建立人類歷史上第一個不靠製造恐懼來運轉的國家。但是,我需要一紙和平協議向國民證明,真理教這個外敵已經不存在。這就是爲什麼我要來談判的原因。”
聽清兄長的話,旋風同樣肅然起敬。以前的蘇吉拉納總在尋找什麼至高真理,旋風都覺得他是在瞎忙活。沒想到十幾年後,蘇吉拉納終於找到了這個真理。“是的,不靠人爲恐懼來統治,你我都應該這樣。可是大哥,你有具體想法嗎?”
“我們從此罷兵,以海陸爲界把全球分成兩國,我們佔領島嶼,你們控制陸地。然後,雙方境內人民自願選擇國籍。追求科學的人就是我們的人民,反對科學的就是你們的國民。不要說今天,即使一千年前,科學人都不佔多數,不得不與非科學人混合生活,雙方會有一百種不適應。所以,爲什麼不自願分開呢?”
化解仇恨,停戰罷兵,這也是旋風的基本訴求,但是後面這條令他大爲震驚。“人口在兩國間流動? 這怎麼可能?那要把幾百萬,上千萬人遷出原籍。”
“甚至是上億人!這只是個大方向,怎麼做,做到多大規模,具體辦法要由兩方派專人接洽。總之,按照我的理想,幾十年後,科學人與反科學人各自擁有自己的國家。這樣一來,我們都不用推翻對方的政權,因爲完全沒有必要,我爲什麼非要管理那些仇恨科學的人?讓他們當你的子民算了。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