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元治冷然的說道:“擡起頭來說話。”
哪怕心中清楚早晚都會叫人知道此等狼狽的人是他李韞,可是此刻喚他面目示衆卻還是覺得這是十分掉臉面的事情,便猶豫了好一會兒不肯擡頭。
上首的人面帶不滿的皺了皺眉,押送他的人立馬不耐煩的推了他一把:“皇上喚你擡頭你且是聾了不是?!”
好歹一個是身強體壯的青年,而另一個卻是疾病纏身、年紀稍大的老者,這般一番推搡之下,李韞只覺得腰上的老骨頭都斷了半副。那膝蓋再一離地,才發覺單薄的衣衫之下腿部已然要沒了知覺。
同一般年紀的大臣之間,他已經算是身子不濟的了,特別是李嬪逝世後,他那一把老骨頭更是差了,如此一番心中也知曉他離死亡不遠了。
因此心下實在沒什麼怕的,唯一的唯一也就擔憂那張老臉,如今臉面給元治一搞也終將是沒了,等黃泉路上也不曉得安不安心。
只不過元治想要的,不就是他不安心嗎?
他冷冷一哼,在一陣艱難之下,重新將背脊正起來,那骨頭僵硬得都能聽見裡頭的“嘎吱”一響。
等疼痛稍稍緩解,他才擡起頭,爲了元治的其中深意,更是主動撥開了白髮,那張臉纔算是看得清楚些。
朝堂之上還算寬闊,站在前排的大臣偷偷擡起腦袋瞄了眼那人的側面,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那不是已逝廢妃李嬪的父親國子監祭酒李韞嗎?!!
而蘇志明與雍親王卻是斜眼相看對方,會意一笑。
只見衆人唏噓,不由是險些傻了眼就此失態。
而後頭還有些人想看,脖頸已如探食的雛鳥一般,只是到底朝堂之上人員頗多,上又皇帝俯瞰一衆,爲了保持些禮態總歸是不敢太放肆。既然看不到就不敢再伸脖,只好縮回去,心中疑惑更甚。
倒是前排的人,心中已經驚訝了去,轉出各種小九九。
李韞只是區區五品小官,從前朝堂中人紛紛是聽過這個名字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但到底不認識這張臉。
而後會曉得他那張臉,則是因爲當初城中都沸沸揚揚傳說,小小五品文官的閨女居然可以跟周首輔的孫女一同被太后挑中,正猶豫着要選哪個作**爲妙。
**,那是最容易在皇帝耳邊吹枕邊風的。因此有些人私下會想着拉攏後宮的勢力好穩固自己的根基,要是哪日犯下大錯也有人能幫幫忙。
首先自然紛紛想的是周首輔,他勞苦功高,當年的周皇后在京城名媛之間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只可惜他一生爲官清廉,又是年紀尚大,不可能會接受他們的“打點”。
這纔想到說不定李韞的閨女也有當上皇后的可能,再不濟那肯定也是妃位,因此掉頭去巴結了一番李韞。
不過他亦是小小讀書人,對文學定會潛心研究,對權勢卻是沒什麼興趣,只想着李嬪能坐上妃位也好。
就算當時的周小姐做了皇后,她心善,後宮定是一片太平,女兒做了妃子那也是安穩妥當的。這樣想着便不論階級高低,全全委婉的推辭了他人的好意,因此一時之間,多位大臣都隱約記得了他這張臉。
之前關於李嬪被廢的事兒他們也略微知道一些,據說他個桀驁的讀書人居然向敏嬪下跪求饒,結果還是給擋了回去。
緊接着廢妃李氏沒個時日又是自縊了去,一時間衆說紛紜,連是敏嬪威脅李嬪自殺的謠言也不計其數。只是前者如今懷有龍子,衆人不敢得罪,因此不過多時這謠言也就斷了。
前幾日又聽聞李韞是爲了李嬪,對敏嬪懷恨在心又連帶了一番準格爾,於是聯名了幾個四品小官狠狠告了世子府一狀。
他們幾個大臣之間也不乏鄙夷準格爾那蠻夷之地的野蠻人,不過頂多就是擡高了頭不去看又或者面上還是要客氣一番,通常是不會去插手他們的事包括揪小辮子。
也就那些個小官,一丁點的事兒也值得跟抓住大把柄一般,趕着上前告狀,還搞出了那般陣仗。
不過看不起的總歸就是看不起,耳邊兒這麼一聽說也罷,自然也就沒有關心接下去的事兒。自己手頭上的國家大事兒都來不及給元治一個交代,哪有心思管別人的?
這麼一連幾天過去了,還真就再沒聽到聲響,怎麼現下再一見到李韞,他反而成了階下囚了???
一衆大臣驚了去,緩緩把瞄的那眼神慢慢挪回到自己的腳尖上,瞪大了眼睛好似專注的想事情,實則鞋尖都要看穿了去。
而上邊兒的李韞自毅然決然的擡起頭來後本是秉着堅定的心,毫無畏縮之意了。可是,當看到上首除了元治,還有他身後的那一片簾子之後的人影時,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能有資格坐在皇帝身後的簾子裡,還有那似有似無的面龐模樣——不是蘇幼儀又是誰?!!
他好似一瞬間被扼住了咽喉,一口痰嚥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就那樣卡住,嗓子又很是幹癢,簡直難受之際。
雙眼瞪得極大好像要將上邊兒的人給吃了。
衆人看那樣子還以爲他是在看元治,熟不知本人卻很清楚他的眼神錯過了自己投入後方,一下子邪魅且滿意的冷笑起來。
他臉色慘白,背後緩緩流下汗水,瘋狂的驚懼使他呆愣過後,渾身直打哆嗦,簡直下意識的伸手指上去:“你、你、你、你!你——”卻是乾裂的嘴脣抖動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一旁的侍衛見他那般自然知道是大不敬,又見上首的紀公公朝自己使使眼色,便拔出自己手頭上的劍一下子擱在李韞的脖頸上。
站在元治身旁的小紀子上前一步,冷眼觀望卻是故意道:“大膽李韞!竟敢直指皇上!還不趕緊放下!”
李韞無力的縮回手跌坐在地,只一雙眼呆愣愣的而卻正大光明的看着上首,無人呵斥。
想必這就是元治的用意了,只爲驚他一驚,因此才肆無忌憚的隨他去看,不就是想讓他痛徹心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