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佛羅倫薩的,阿朗索那場公開演講,已經過了三天。
現在,陸霖一行人,帶着佛羅倫薩城主好不容易七拼八湊出來的一支部隊,正和阿朗索一起,在前往艾諾利亞帝國首都,羅馬的路上。
當天的事情,自從阿朗索當衆表白以後,陸霖就再也沒有找到和小公主,以及阿朗索單獨相處的機會——無論兩人其中任何一個,似乎都不打算和陸霖有單獨相處的機會,每當陸霖想要找上兩人之中任何一個、好好談一談商量一下的時候,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掉,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現在這副模樣?
之前在臺上,稍微猶豫了一下,阿朗索就已經把事情做成了定局,根本沒法改的那種;由於之前也沒做什麼預備方案,沒有想清楚遇到這種情況、該採取什麼樣的應急方案,然後事情,就突然地發生,接着結束了。
從結果上來說,一切都是好的,包括最後……
一切都走上了所有人之前計劃的結果,尤其是陸霖自己本身。
平安將小公主送到艾諾利亞帝國,送到她的未婚夫身邊,然後一起去首都羅馬、操辦完婚事成親、然後自己就可以安穩迴天凡帝國、再沒自己任何事情了……
不過,真的,就這樣了麼?
這幾天時間內,就連小雨,距離陸霖的距離,都稍微遠了一些。至於李治東和郝雲等人,看上去根本就不打算和陸霖有任何交流——就算互相碰見,都是臉拉得老長、如同馬臉一般,沒有一點兒好臉色。
當然,這種臉色,自然是不會在小公主面前流露分毫的。
至於爲什麼,陸霖自己當然也非常清楚。
此時此刻,如果有KTV這種產物的話,陸霖自己都想在KTV,自己給自己點播一首《算什麼男人》,聲嘶力竭地唱他個單曲循環一整個通宵。
分明是自己的徒弟,分明對自己表露了好感,然而自己卻要親手將她送到她不想去的別人身邊——
最爲關鍵的是,那個她不想嫁的男人,就是當着自己的面兒,大庭廣衆之下向她求的婚,而自己卻毫無作爲,沒有任何行動!!!
每當想起來時候,陸霖自己都想狠狠地抽自己兩個巴掌。
爲什麼會這樣?
所謂的家國大義麼?
……事到如今,唯有這一個理由可以用來麻痹自己了。
於是陸霖每天都抱着酒壺,喝得酩酊大醉;反正已經在公開場合露過面,如若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全部都可以歸到艾諾利亞帝國的頭上;關鍵在於艾諾利亞帝國在打了一場敗仗以後、急需要一些其他的事情轉移民衆注意力,而且還需要維持自己的國力,在此關鍵時刻,天凡帝國的支持,已經可以說是雪中送炭了。
所以,自己一行,已經是非常安全,不會再出任何問題了……
即便阿朗索之前,在大庭廣衆之下說的話全部都是謊話,此時此刻也不容得他反悔了,更不用說陸霖這邊。
就因爲如此,陸霖這幾天反倒清閒了下來。
和前些日子的忙碌相比,一清閒下來,人就容易胡思亂想;一胡思亂想,就容易向消極的方向思考而去。
爲什麼自己當時不下令阻止?
倘若當時自己向站在阿朗索身後的小雨和妮可,下達阻止阿朗索言語的命令,想必他們也會遵守的罷?
他們兩個和天凡帝國並沒有任何直接的關係,想必也不會像自己這樣,有這麼多的羈絆和其他因素需要考慮;如若自己下令,阿朗索後面的話語,肯定是一句都說不出來的。
爲什麼自己當初要猶豫??
爲什麼……
陸霖抱着酒壺,一口一口灌着這個世界上低度數的酒精飲料,陷入了沉思。
分明想酩酊大醉,但卻怎麼喝都喝不醉的時候,是最難受的。
自己之前帶的高度數白酒,早已在臨行出發的那天,已經全部喝完了。
那麼現在……
“今天,差不多就能到羅馬了。”
郝雲從後面匆匆趕馬跑到陸霖身邊,留下一句話以後,又飛快地跑離了陸霖身邊,就像陸霖身邊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發出惡臭一般地逃離。
原來自己,在自己的夥伴心目中,已經變成了這樣的形象麼……
陸霖無奈和地笑笑,再次陷入到另一頭的沉思當中。
如何,將小公主從阿朗索身邊帶走,卻不引起任何轟動。
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要說自己強行帶走她,也不是不可以……
但關鍵問題是,她會不會答應自己這樣莽撞的行爲。
陸霖已經可以料想到,如若自己現在在小公主面前,揭露自己的僞裝、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那麼小公主一定會是這樣的反應:“原來一直陪伴着我的,果然是老師您啊。那爲什麼,之前有那麼多機會,您都不肯帶我離開呢?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倘若再強行離開的話,一定會爲父皇陛下帶來困擾的罷。我還是呆在這裡好了,老師,和您一起生活的那段時間我非常開心,現在已經滿足了,所以我……”
剩下的話語,陸霖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以自己對李令月,或者說林子越的瞭解,他一定會這麼說的。
爲了家國之事,犧牲自己的幸福,之前她已經做過決定了。
那麼,自己該怎麼辦纔好——
陸霖使勁揪着自己的頭髮,臉上顯露出痛苦萬分的表情。
“……陸霖,你,是不是非常糾結,接下來該怎麼做……”
一直坐在身邊馬車伕位置上的灰髮女孩,卻突然開口了。這是她這麼幾天時間以來,第一次,開口向陸霖講話。
“……是,稍微有點糾結和麻煩……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
陸霖點點頭,聲音也低了下來。這些話語絕對不能讓車廂內小公主聽到——雖然公主這幾天也絲毫沒有去旁聽的打算和模樣,爲數不多的、這幾天可以見到小公主李令月的時候,她都看上去十分恍惚,完全沒有任何精神,似乎身邊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和她無關一樣。
用另外一個形容,就是木頭人。
對,木頭人。
身邊的女官說吃飯,她就張開嘴;女官說休息,她就自動地爬進馬車,然後一言不發地睡去。
一舉一動,全部都受着別人擺控——
就彷彿,沒有了靈魂一般。
“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你……本來是打算怎麼做的?”
小雨沉思了一下,還是繼續主動問出了口。
該怎麼回答?
難道自己要回答,自己本來想把小公主劫持走麼?
已經到了這份兒上……
“……原本,我的計劃是,在戰場上,想方設法制造一起假死的事件,找一具屍體替代小公主,然後和公主殿下一起回去……但是現在,完全沒有任何機會了,無論公主殿下,還是……最爲關鍵的是,我不知道,這麼做是否妥當。你應該能夠理解,現在我的兩難處境,究竟該選擇……公主殿下這邊,還是該選擇天凡帝國這邊……”
陸霖不再多想,壓下了聲音,還是一五一十地對小雨交代清楚。
此時此刻,正需要像小雨這樣,完全可以聽自己隨便胡說、又不至於外傳引起事端的人出現。
小雨,之前我還一直以爲是我拯救了你,但是細細想下來,分明是你拯救我的次數更多一些啊……
不知不覺,自己已經虧欠身邊人夠多了;然而自己卻一直不知好歹地繼續索求着,不顧他人的感受。是不是自己,真的做得有點過分……
“……我認爲,這兩者並不衝突。或者說,關鍵……關鍵問題,並不在這方面。”
馬車車輪繼續向前滾動着,空氣中陷入了沉默,只有馬蹄和車軸滾動的、有規律的噠噠聲傳來。沉默了片刻,小雨終於斟酌着語言,說出了口。
“不衝突?關鍵問題不在這方面?爲什麼……你這麼說?”
陸霖低着頭,但還是反問出了口。
“……雖然我不太會安排,不會出謀劃策、也不能想出什麼好的方法,但我總覺得,問題在於……問題實際上在於,陸霖,你,是否真心誠意地想帶她離開。”
小雨再次說出了口。陸霖再次陷入了沉思。
“爲什麼你這麼說?爲什麼前面那一點……不算是問題……?”
“……因爲,一直到現在,我一直跟隨的你,已經做出了一系列看似不可能、但卻確實成功了的事情啊。”
小雨一手支起了下巴,似是在回憶和沉思:“……以前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雖然我年齡比較小,但我也一直在看着,有很多事情,原本是沒有結果的,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但在你的謀劃之下,都化不可能爲可能,甚至相當於絕境逢生了……事到如今,唯一制約你的,只有……你的內心罷。”
“我的……內心?”
“對。你的內心。”
小雨罕見地重重點點頭,對自己的話表示強調和肯定,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覺得,像你這樣,近乎於無所不能的人,只要想去做什麼事情,就總都能做到的……無論有多艱難,多困苦,要遇到多少問題和阻礙,只要你想要去策劃,去完成,去行動,那麼總都不是問題——唯一的問題和阻攔,就在於想不想去做,真正地想不想,把她帶出艾諾利亞帝國,脫離這場婚禮。”
“是……這樣的麼……可是這一次……”
“其他的都是藉口。如果你想的話,無論有多困難,你都會想出方法的!”
小雨再次點點頭,不再說話,而是堅定地望着陸霖,冰冷的小臉上,堅定的眼神顯而易見。
“原來是……這樣啊。”
陸霖閉上眼睛,開始沉思。
關於小公主的一切。
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對了,是當時嚴羽陽想要借注水牛肉對自己打臉的、在龍落城批發菜市場的那時,當時自己剛剛穿越來、未免有些心浮氣盛,有人正面向自己的臉打了過來,自己就下意識地予以了還擊——
然後,好像就被她看到了,被她崇拜了,接着,就被她拜爲老師了。
而今嚴羽陽已經遠在天邊不知所蹤,至於自己在這世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的親傳的學生(自己陸府內那麼多員工不算),此時卻已經變成了天凡帝國的小公主,即將遠嫁他鄉。
回想起來,當時好像她還摔了一跤,做出了這種與公主氣質完全不符合的形象動作吶……
回憶起自己答應她了以後、她向那個老者跑去的平地摔,陸霖不由得臉上露出了微笑。
這,也許就是她心情極度愉悅的表現了罷……
那她對自己來說,算不算極爲重要的人呢?
最爲關鍵的問題,出現了。
重要的人。
對自己來說極爲重要。
自己重生以來,目的就是爲了,讓自己重要的人過得更好——
迄今爲止,自己的一切行動,都是爲了這一點。
無論是在之前小露妹妹考試時、考場上貿然插手當做助手,還是後來的、在蒼瀾學院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自己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捲入了漩渦。
那麼,這一次——
這一次,自己爲什麼還會猶豫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天平那一頭的籌碼過於沉重了。
天凡帝國。
社稷百姓。
但就如小雨剛纔所說,如果自己想去做的話,又有什麼做不了的?
自己可是穿越者!
自己有着比這世界上的人,多出不知多少的智慧!!
不糾結猶豫了。
爲什麼還要糾結。
就這麼定了。
爲了她。
自己唯一的學生,此後人生的幸福。
哪怕是要從艾諾利亞帝國四皇子手中搶婚,這種事情,自己也做定了!!
“謝謝你,小雨。”
陸霖點點頭,望向小雨。
“爲什麼要謝我?我只是說出了,自己心中想要說的……”
“如果沒有你,想來我也不會這麼快地做出決定。現在,我已經決定了。”
陸霖神情嚴肅。
“……你的眼神,和前兩天看上去,不太一樣了呢……”
小雨沒有正面回答陸霖,而是盯着陸霖的眼睛,旋即,才一字一句地說道。
“是麼?哦,大概是下定了決心,想通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罷……”
陸霖笑笑,不再多語。
那麼,這一次,就讓自己好好謀劃一下,好好鬧它一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