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還活着。”
看着興致盎然的兩人，先是給了自己一個擁抱，然後上上下下地檢查着自己身上有沒有缺胳膊少腿、有沒有缺少什麼零件，滿滿溢出的關切之情，殷辰低下了頭：“見到你們，真好。”
“是啊！你沒有事，一切都好——我和嚴羽陽，都已經開始計劃，該怎麼攻入陸府、想辦法把你救出來了，至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哎呀呀不好意思，說了些不吉利的話，你現在一切平安，看上去也沒什麼事情的樣子，那就什麼都不說了！陸霖怎麼對待你？有沒有給你用刑？快點，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
眼見斯卡特.波洛克和嚴羽陽，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個不停，幾乎沒有任何插話的空間，一旁愛德華笑着擺擺手：“我們也是纔在街上發現他，他不知道爲什麼、一個人在街上溜達着，我擔心是不是陸霖故意把他放出來、以便跟蹤他，尋覓我們的動向，但是後來發覺，竟然沒有跟蹤……正要問他接下來的事情呢，你們兩人就讓他先說話吧。”
“對對對！光顧着自己說了，殷辰，你來好好談談！”
嚴羽陽和斯卡特.波洛克，拉着五大三粗的殷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肩並肩左右各一個，目不轉睛地望着殷辰。殷辰左右看了一眼，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這邊沒什麼好說的……你們，是打算做一些什麼事情對不對？”
“是的，沒有錯。現在我們都在跟着愛德華在幹，這個先放下不提，等會兒我們給你慢慢講！你先說你的，你……”
“……停手吧。”
殷辰突然擡起頭，望着自己腳前方的一顆小石子，慢慢而堅定地，從嘴裡吐出了三個字。
“你、你說什麼？”
片刻的安靜後，從左右兩邊同時傳來了驚訝的質疑聲。殷辰一字一句地，再次重複了一遍：“我說，停手吧。不管你們在做什麼，都停下來吧。我們三個人一起，遠走高飛，重新開一家飯店……”
“……兄弟，是不是生病了？又或者陸霖給你用什麼迷魂藥，或是催眠你了？以前殺人最多、一直衝在最前線的你，爲什麼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斯卡特.波洛克的手剛剛摸上殷辰的額頭，卻被殷辰輕輕地推開了。
“……我沒事。我一切都好。這就是我現在的想法。”
“究竟怎麼回事。你好好說一下，是不是陸霖，給你說了什麼……”
“……是的。”
殷辰使勁點點頭，“陸霖找我好好談了談。他答應不追究我們刺殺他的事情，也答應給我們一大筆錢，至少比之前你們嚴家的資產還要多一些的金幣……條件是，我們再也不能與他爲敵。就是這樣。”
“他、他是給你這麼說的？”
“是。沒有錯。他找我說了很久，而且我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殷辰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兩人的對面，旋即半跪下：“兩位兄弟！還有嚴羽寧，我對不起你們，陸霖用了一些方法，我沒有抗住，交代出了你們的身份以及行動……然後陸霖就是這麼給我說的，他專門把我放出來，就是想借我的口，和你們轉達這件事情：他希望，和我們三人議和。之前有什麼過節，他這邊願意出錢作爲彌補，只希望我們幾人不再與他爲難……”
小院內突然沉默了下來。
片刻過後。
“……原來，是這樣啊。”
嚴羽陽輕輕地拍了拍，跪在自己面前的，壯碩的男子肩頭：“不怪你。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你交代那些，沒有錯。他是不是對你用重刑了？但是我沒有看到什麼傷口……”
“……他沒有用什麼重刑。只是我自己沒有扛過去。”
殷辰搖搖頭：“最爲關鍵的，還是陸霖說服了我。不知道你們和我是不是一樣的，我真的累了。之前在北方荒原上，沒日沒夜地拼殺，在血泊和死人堆裡打滾，當時你們就說啊，你們之前在龍落城有多麼大的一片產業，等到想辦法回去以後，就吃香的喝辣的；後來出了這樣那樣的事情，我們確實也都和陸霖有過節，所以導致到最後這樣的結果……不過現在，這一切都可以用最輕鬆的方法來解決，爲什麼還要繼續下去？我實在是累了。我不想再去拼命了。我現在，我……不怕你們兩人笑話，現在的我，就想找個小鎮子，開一家小飯店，或者找個小村莊，用錢買下一片地，種種地，放放羊，然後娶個不漂亮也不醜、自己看得過去的婆娘，就這麼過一輩子好了……之前前半輩子拼過，在刀尖滾過，以後給兒孫講起來，也不算丟人；這，就是我現在的理想。”
“這樣啊……”
嚴羽陽和斯卡特.波洛克沒有說話，一旁的愛德華，卻微笑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你們兩人是怎麼想的？你們又是打算做什麼？爲什麼聚集在這裡？我之前和你們兩個是一起上過戰場的，我很清楚這個院子裡的那些傢伙們，到底有多危險……不管怎麼樣，兩位兄弟，也包括嚴羽寧在內，聽我一句勸。”
殷辰重重地低下頭，一字一句，語調鏗鏘有力：
“無論你們想要做什麼，都停下來吧。就此收手吧。好麼？”
“……你先別急。能不能聽我說幾句？”
愛德華突然笑眯眯地插了句嘴。
……
“不好。”
郝雲望着陸霖，堅定地說出了兩個字。
“爲什麼不好？現在我已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該做的我都做了，包括所有菜的菜譜，所有菜的做法以及注意事項，我全部都交代給了洛夕和妮可，爲什麼我不能出城去找我妹妹？你難道不清楚，小露在我心裡，到底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正是因爲知道，所以，我纔不允許你去。”
郝雲用力地搖了搖頭，看着陸霖的神情，語氣究竟還是放軟了一些：“只是一天沒有收到消息而已，說不定是我的人沒有找到她，說不定她已經迴天凡帝國也說不準……而且，你站在小露的角度來想一想，還有我們其他人的角度來思考一下，誠如你所說，現在西方大陸的局勢正亂，你擔心小露在外面出什麼事；但是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你身邊的人，洛夕，妮可，包括小月公主，包括小雨……當然還有艾倫、李治東以及我。這麼多人關心着你，難道你就覺得，這些關心着你的人，希望你去犯險？”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之前閒暇時候你給我說過的一句話，我到現在還印象深刻：‘專業的事情，應該交給專業的人去做。人貴有自知之明，每個人都應該認清楚自己擅長做什麼，不擅長做什麼，從而做出選擇’，這可是你的原話！這邊找人，收集情報，是我擅長的事情，請問你擅長麼？或者說，你現在奔向西方大陸，你能幫上半個銅幣的忙麼？”
“我……”
“我什麼我？你不但一點兒忙都幫不上，你還要佔用大家的人力物力財力，反倒是去幫倒忙！還是你覺得你的幸運非常高，過去就能找到小露，還是你覺得小露在鬧脾氣，你不去西方大陸，她就不出現？如果換成其他沒頭腦、愛撒嬌的，龍落城裡的那些豪門千金，我可能還會相信，但是小露那麼懂事，你又不是不瞭解你妹妹，她肯定不是做出來這種事情的人！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按照你之前所說的，好好地做好自己擅長的事情，認認真真地將大皇子的婚宴辦好！大皇子，還有皇帝陛下，以及所有聽說過、你要一次性擺出三百多道菜，佈置一次歷史以來最大的筵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你此時還想撂挑子？我告訴你，不可能！”
陸霖望着聲音越來越大的郝雲，沉默了片刻，走向一旁的欄杆上，雙手扶着欄杆，重重地嘆息了一聲。郝雲也再沒有說話，只是扶着陸霖的肩頭，又使勁地拍了拍。
過了一小會兒。
“……我明白了。你說的對。是我太沖動了。”
“不怪你。我也就是沒有妹妹，但是如果小織現在在西方大陸失去聯繫，我可能比你還要着急——人之常情。”
“郝雲，那……就全部交給你了。我好好做好現在的事。”
即便陸霖沒有回頭看，郝雲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放心！你妹妹的安危，就包在我身上！我會用我全部的人力物力，來尋找她！一定儘快給你消息！”
“……但是，如果大後天，大皇子的婚宴過後，還是沒有小露的消息，我就……”
“別說你了，到時候我跟着你一起去西方大陸找她！本來都和小織說好不再犯險的，但如果……”
陸霖突然轉過頭：“……不必多說了。就這樣吧。我們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我現在再去廚房那邊，去看看洛夕和妮可準備的如何了……”
還未等郝雲再開口，陸霖已經伸出了右臂，使勁地左右晃了晃，然後自顧自地，向着皇城深處走去了。郝雲搖搖頭，也跟着走在了後面：“我還有一些其他事情要給你說，關於殷辰，我剛收到的消息，我派上去遠遠跟梢他的手下……”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地，離開了比賽現場。
在兩人都沒有注意的角落，一個即便在六月，依舊用斗篷和口罩、圍巾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孩子，望着兩人離開的背影，久久佇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
“……這就是，你、你們準備要做的事情麼？”
即便之前殷辰已經心灰意冷到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的地步，聽完愛德華所講的，依舊大吃了一驚，面色慘白，原本面對着屍山血海都不會顫抖的男子，此時卻身如抖糠般地哆嗦着，連話都說不利索。
“是的。這就是我們現在共有的夢想，包括你看見的，院子裡的那些人，他們都是不安分的，都是爲了在我們這個共同的大理想中、實現自己的小理想，而團結在一起努力的。怎麼樣？剛纔嚴羽陽、嚴羽寧，以及斯卡特.波洛克，他們現在的理想，你也都聽到了，現在，你還要勸他們走麼？”
“我……”
殷辰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使勁抓着頭皮：“但是，我答應過陸霖，無論成不成，都要回去給他個答覆……很明顯，聽到你這些，我根本沒有辦法回去了……”
“我不關心你這些。我現在只關心，你還要堅持你之前的，那個想找個小地方偏安一隅，過悠閒生活的理想麼？”
愛德華突然出聲，打斷了殷辰的話語。
殷辰擡起頭，望向愛德華。
“……如果我搖頭，我能活着走出這個小院麼？”
“你猜。”
小院內的氣氛，突然冰冷了下來。
“和我們一起幹吧。最後一次。等這次忙完，我們幾個人，就找個小地方，按照你說的，我們用錢去重新開個飯店，然後再買塊地，放羊也行，種莊稼也行，我們直接買下來一個小山頭……就等這件事情忙完，我們一起去，好麼？”
嚴羽陽望向殷辰。斯卡特.波洛克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眼神中的意思，也十分明確。
“……那就按照你們說的，再去拼命最後一次，好了。之前在戰場上，你們兩個，也沒少救過我的命，這條命，權當在這裡還你們了。”
殷辰深吸一口氣。
嚴羽陽、斯卡特.波洛克、嚴羽寧，以及一旁的愛德華，同時露出了笑容。
“我還當你真的不肯答應了呢，那我可就難辦了……還好你肯答應下來。那麼，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夥伴了。不過我可以讓你去回覆一下陸霖，剛好我也有事情，需要找一個人去聯繫一下陸霖，這個事情你剛好一起，順帶着就辦了。”
“什麼事情？”殷辰望向愛德華。
一抹極其不明顯的陰霾，從他的眼底劃過。
“說起來稍微有點麻煩，需要組織一下語言……走吧，我們進屋，進屋商量一下，怎麼說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