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陸家大院門口。
由於全家人幾乎都去北門迎接,要麼就是去各家飯店上工,唯一被委以看門重任的石頭,正無聊地坐在門口石階上,使勁一口口啃着炊餅的石頭,突然擡起頭,不可思議地望着前面慢慢行駛過來的馬車上,戴着缺了豁兒斗笠的車伕,憨厚的臉蛋上,表情逐漸驚喜。
“王二,給我帶肉夾饃了麼?我可想你了——”
車廂裡望着自己家裡熟悉而陌生的大門,正在感慨萬千的陸霖,聽到門口王二的這一嗓子,突然就驚呆了。
敢情王二趕了馬車回來,一馬車的人,包括自己,在他心裡都沒有肉夾饃重要?!
不過旋即也就想開了。這樣纔算是自己的家啊。
天天鬧騰着要吃東西的石頭,一言不發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小雨,戴着斗笠掃着地,同時躲着小雨和石頭隨時隨刻莫名襲擊的王二,呵呵笑着調節家裡氣氛的伍掌櫃和邵氏,總想在自己身邊多呆一會兒的妮可,時時刻刻帶着溫暖笑容的小露妹妹,活潑而又不失機敏的小月……
想到後面的兩人,陸霖心緒不由得稍微有點黯淡了一些。
不知道她倆現在還好麼……
但是黯淡的心緒,立刻被門內迎出來的邵氏打斷了:“石頭你又鬼叫什麼,我們現在是陸家的人,不能給陸家丟臉!王二他去北方接少爺了,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回來——啊,是王二!少爺,陸少爺回來了!”
隨着邵氏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門裡原本還不那麼熱鬧的陸家大院,頓時“烏泱泱”跑出來一羣人,爲首的正是伍掌櫃:“在哪!陸公子在哪——陸公子,您可算是回來了!可想死你了……”
“別介別介,我還不想死呢,更不想被你想死——喂喂餵我說你把我放下來!石頭!你再不放下來,今天不給你吃飯!!”
陸霖一聲怒喝,石頭纔將自己放了下來,撓着頭,不好意思地笑着:“俺就是肚子有點餓,想吃烤紅薯和鍋盔了……公子您別在意,別在意啊!”
“剛纔不是還想吃炊餅麼!怎麼突然就改成烤紅薯和鍋盔了!”
雖然不知道石頭的頭腦裡,除了吃以外還有沒有其他東西,不過這纔是自己的家,應該沒有任何問題了。
“你終於——活着回來了呀。”
“嗯,我回來了。歷經五個多月的旅途,我終於——活着回來了。”
陸霖走上前,輕輕俯下身,和聽到門口的聲音的,推着輪椅吱呀呀轉出來的艾倫,來了個擁抱。
“北行之路可還算順利?”
“還好吧,遇到點兒事……不過艾倫你確定要在這裡談麼?我們還是進去慢慢說吧。”
陸霖望着艾倫臉上顯然稍微經過打扮整理的,依舊非常明顯的疤痕,心裡稍微有些不是滋味。艾倫卻不以爲意:“原本我也想跟着妮可和家裡大多數半大小子,去北城門接你們,奈何我這身體行動不太方便,現在又加上了臉上的傷,剛推輪椅出門,就嚇跑了一羣人,無奈何只得回來等着——你怎麼比他們還先早回來?”
“我……”
陸霖剛張口發出一個音,艾倫便點點頭:“我想起來了。前些日子我見到了洛夕和葉子墨,她們兩人本來面色很不好看,但從我這裡知道你還活着的消息,以及你在東方大陸以及西方大陸具體做的那些事情以後,表情神態就變得很奇怪……打個比方來說,就是殺了一輩子豬的屠夫,突然有一個月沒有殺豬,四處找豬殺的那種眼神。”
“你這是什麼奇怪的形容!我纔不是豬呢!”
陸霖情不自禁吐槽道,旋即無奈地笑笑:“你理解就好,我就是想起來郝雲沿路上給我說的、她們似乎打算,等我回來給我好看,所以我進門的時候故意和郝雲、王二、小雨等幾個人,從東門繞進來的——”
隨着陸霖的介紹,小雨和郝雲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衆人都見了面,互相都打了招呼。
“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而且妮可和家裡面很多女孩子都去北門口接你們了,結果你們反倒從東門回來……我估計她們幾個匯合到一起以後,有你們幾人好看的了。”
“先不說這些……”
陸霖看着身邊聚了起來,有些比較陌生,但大多數自己心裡都有印象、都是自己家裡的那些“員工”們,雖然比較多的人表情都有些靦腆,並不像陸霖想象的那樣,對自己這個許久未見的老闆各種阿諛奉承,看來像還沒有學會這一套,不過眼中的關心之意,卻是怎麼藏也藏不住的。
“那你想要說什麼?”艾倫眨着眼睛,表示不解。
“你難道還沒有發現,自己現在已經有些不太對勁了麼!”
陸霖終於掩飾不下去了,掩着臉,從指縫裡看診面前好像一無所知的艾倫:“你爲什麼,時時刻刻都穿着這一身裝扮!”
之前郝雲還是誰和陸霖說過,現在回到龍落城的艾倫有些不太對勁,陸霖一開始還沒有放在心上;現在看來,果然不太對勁——何止是不太對,這完全就是不對好吧!
爲什麼一個原本普普通通、頂多是身體有點殘疾,性格有點內向的少年,在經歷過那樣一場事故,臉上受了傷以後……
會將自己一天到晚打扮得如花似玉,全身上下的衣裝服飾,會比女人還要女人啊!
而且還不是那種、男人刻意打扮成女人的模樣,會用濃墨重彩遮掩住臉上過硬的線條,又或者自己行動想要模仿女孩子,結果過猶不及,看上去非常造作虛假;艾倫現在的情況——如果說他原本就是個女孩子,這樣的解釋或許更讓人信服一些:無論現在的行動還是說話的語氣,甚至一些小動作,都讓他像個普普通通的女孩一樣,非常天然,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做作,就和真的一樣。
如果他臉上沒有那道非常明顯的,而且根本沒法掩飾遮蓋的傷疤,哪怕他坐在輪椅上,應當都會有人將他當成可愛的女孩子去表白;但就因爲他臉上,嘴角向兩邊非常明顯的,讓他面頰看上去詭異無比的傷口,加上他完全“不刻意”的女性言行舉止,反倒給人以一種非常詭異的感覺,平常人根本不敢接觸。
本來還以爲,艾倫會變成之前自己那個世界上、有着同款傷疤的,綠色頭髮滿臉白色油彩紫色西服的那個傢伙模樣;結果,卻完全變成了一個女裝大佬——話說女版的小丑怎麼樣?這麼想的話突然感覺莫名帶感……
心裡面胡思亂想着,陸霖望着前方依然一頭金髮、女裝打扮的艾倫,等待着他的回答。顯然,艾倫也爲陸霖突然提起這個問題而感到有些無所適從,不過立刻就鎮定了下來:“大概是習慣了……臉上有了傷疤,總是不想用原來的相貌去見人,總覺得原來的相貌會很可怕,就想把自己隱藏起來……後來發現,之前做僞裝時候的這一身打扮,是我現在唯一穿着不會感覺到太彆扭,還可以出門見人的打扮……”
“哥哥他,前些日子甚至根本連自己的房門都沒有辦法出,一天到晚一個人呆在房間裡面,我都以爲會出事情……現在他這樣,至少可以出門了,我也就任他這樣下去了。”
耳旁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陸霖轉過頭,只見一頭紅髮的女子站在自己身旁,正用一種複雜而溫柔的目光望着自己,眼睛中隱隱約約有閃光在流動。
陸霖還未有太多動作,女孩的溫軟身軀,已經撲到了自己懷中。
然而也只有那麼一瞬,陸霖剛剛感覺到火紅色髮絲掠過鼻尖的陣陣癢感,妮可便已經從懷中跳了出去,用一種稍微帶着挑釁的笑容,笑眯眯望着自己。
“怎麼樣?是不是稍微有點動心?我給你說,我可想通了,我要把自己姿態放的高高的,是你得不到的那種!”
“嗨,妮可(你可)真是個小淘氣鬼……”
陸霖正無奈地笑着,卻被妮可一把拉起來:“你確定還要在門口站着?我剛纔從北門回來,我可是看到,洛夕、葉子墨以及小織,正氣勢洶洶地向這邊殺來,其中好像有人還拔出了刀——”
不提還好,妮可一開口,陸霖和一旁的郝雲,瞬間臉色就變了:“快!快帶着我進去!還有你們都聽見了,今天我根本就沒有回來,我一回來就被皇帝陛下叫進皇宮裡了,根本沒有回陸家大院——快給我找個地方藏起來!快一點!”
“好好好,知道啦——”
幾人嘻嘻哈哈應和着,從車上將幾人的行李分頭拿下來,和一羣員工一起,將陸霖等人向院內簇擁而去。
“接下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不過在此之前,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好好談一下比較好一些。”
回到裡屋之後,陸霖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艾倫和妮可,留在了自己的屋子裡。艾倫似是早知道現在的情況,表情平靜,妮可反倒有些侷促不安地扭動着,似乎剛纔自己才放過的話,立刻就忘了:“談……談什麼啊,就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當然是,關於你們以後的事情了。”
“哇,陸霖你要趕我們走麼?”
妮可誇張地叫出了聲,艾倫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和妮可一樣,眼中都有了一絲不安。
“當然不是趕你們出去,你們如果樂意的話,想要在這裡呆多久都行,”陸霖被這個突然轉變風格的姑娘氣笑了,拍着桌子搖了搖頭,“不是和你們說這個——意思就是,你們兄妹倆幫了我這麼多,有什麼是你們想做到的麼?或者說,以後你們打算怎麼辦?以後的願望是什麼?”
“願望?”
聽到這個詞語,妮可只是望了陸霖一眼,然後低下頭去,看上去彷彿更加不安了一些。陸霖決定暫時忽視掉她,望向艾倫:“……還是你先說吧。你一直幫了我很多,我總覺得,只是談錢的話,好像有點不近人情……我也想幫着你,和你妹妹,做到你們想做的事情。”
“之前確實是有事情想做的,就是關於我們在艾諾利亞帝國的家族,本來想在你這裡發展光大以後,回去好好打他們的臉——但是……”
說到這裡,艾倫無奈地笑了笑,嘴角的傷疤向上咧了起來,“誰知道,原本那麼大的一個家族,在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事情、以及在你的有意無意促進之下,就那麼沒了呢。現在,確實還真的沒什麼事情特別想去做……”
陸霖點點頭,並不爲此感到意外。
艾倫和妮可的佛萊爾家族,之前傾向於艾諾利亞帝國的皇帝一派,在和阿朗索的爭權當中也爲皇帝出了不少力;阿郎索上臺之後,一方面是應陸霖之約,另一方面也是爲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將國內之前支持皇帝一派的大家族進行了統一的清理——不知道之前迫害艾倫和妮可,以及他們的姐姐蘇菲的那些佛萊爾家族的人,現在是在軍隊死囚營裡,還是在北方礦山裡挖礦:總之情況都差不多,臨走時候,阿朗索已經有意無意暗示過,他們絕對不會活過三個月。
因此,大陸上的佛萊爾家族,嚴格來說,自此以後也只剩下艾倫、妮可和蘇菲等三人了。
“陸霖。我理解你想給我們找一些新的人生目標的事情,但是這,不是一時半會就可以想到的和可以決定的,在此之前,還是讓我先繼續呆在這裡比較好一些——而且不要說你欠我的了。要真說起來,我們欠你的更多,要沒有你的話,我們幾人早就……”
艾倫向前坐直了些,看上去似是想向陸霖行禮,卻被陸霖趕忙壓了回去:“那可不行。這個事情我想了很久,總不能讓你們佛萊爾家族幾人,真的在我這個飯店裡荒廢一輩子——爲此我回來的路上,有了一些想法,現在還不太成熟,不過先說出來,看看你們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