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被朝華公主一點點奪走，她真的不是開玩笑的，這個婆娘是真的想要了我的性命。
可憐我竟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任由她宰割我的生命，而我還在期盼，那個心心念唸的意中人能來拯救我脫離苦海。
我信他，只因他是在我輾轉醒來時指引我的明燈，他賜我眉心一點硃砂紅，喚我姓名，更待我千好萬好。他還承諾我，餘生要與我用紅繩捆在一起，他在牀榻上對我述說了許多許多甜言蜜語。
可是眼前唯有這無邊無際的黑暗，還有我的眼淚，正在一顆顆滑落，即使我照柳空青的話去捏碎玉佩，但我等待的人，卻還未出現……
“唔……額……”我漸漸覺得胸腔裡疼痛難忍，眼前是朝華公主猙獰可悲的嘴臉，揮之不去，彷彿要成爲我死亡之前的噩夢。
“刺啦！”一道沉重的聲響突如其來，落入我耳中，緊接着便是一道急促的喘息聲響起，還有那似老鍾般沉重的腳步聲。
意識混沌間，只見一個身影瘋了般跑到我身邊，將我緊緊擁入懷中，鼻息間圍繞着我熟悉而渴望的味道，當我想到什麼時，突然哭得愈發洶涌，卻是不清醒的哭泣。
我此刻就像一個瀕臨垂死之人，指尖不過輕輕觸碰到那救命稻草，便使勁渾身解數也要緊緊抓牢。
直到朝華公主痛呼出聲，直到柳空青壓住咬牙切齒的朝華齊齊跪在地上，直到抱着我同樣也在發抖的那個人開口，我才知道，我終於得救了。
柳空青全然沒了平常的嬉笑，只是單膝跪着，抿着脣開口道：“是屬下失職，竟害得飄搖仙子受這般苦楚。”
玄蔘沒有理他，抱着我不放。
柳空青見玄蔘沒有說話，似乎是也怕了，只好又補了一句：“屬下願接受任何處罰，望大人息怒！”
我渾身顫慄，拼命睜開雙眼，不多片刻，眼前的渾濁逐漸散去，我恢復了一些氣力。
此時，一雙銳利迷人的丹鳳眼同樣也在緊張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第一次在他的眼裡讀到焦急二字。
我的眼中多了些迷茫，多了些悲傷。我嗚咽出聲，手臂雖無力，卻緊緊地纏繞着他的脖頸。
“真的是你來了？”我哭着，小心翼翼詢問道。
“嗯，我來了，對不起飄搖，都是我的錯。”他第一次對我這樣道歉。
我破涕爲笑，此刻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都全然不是問題了。我蹭了蹭他胸口處的衣裳，“錯不在你，來了就好。”
忽然，我聽到一聲瘋魔般的笑，這纔想起朝華公主還被柳空青束縛着，嚇得我急忙往玄蔘的懷中又拱了拱。
或許是我與玄蔘的現狀刺激了她的雙眸，她此刻像極了一個瘋婦。
朝華哭着朝玄蔘咆哮道：“玄蔘，你這個負心人！我喜歡你這麼多年，你卻從未對我正眼相看，如今一個低賤的仙娥，你卻視若珍寶，她憑什麼？！”
玄蔘抱着我，連多餘一個眼神也不願施捨給她，只是冰冷地對柳空青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柳空青似乎承受着極大的壓力，他額前淌下一滴汗水。
“大帝怕是會保她……”
“那就乾脆壓去大帝那裡，他既將她在九重天捧得如此高，那我就要讓他親手來做。”玄蔘的話不容商榷。
柳空青抽了抽嘴角，“那桃源外，還有朝華的生母在……”
“這些問題該交給大帝去處置，他纔是九重天上的主子，我們只管當好一個受了委屈的身份就可以了，不過我也實在很想知道，事到如今，大帝該怎麼面對那位親手送他登上高位的姑母。”玄蔘冷哼一聲。
“屬下明白。”柳空青鄭重點頭。
朝華在一旁聽着，愈發呆滯，眼神空洞之餘又重燃一分怒火，我第一次看到高傲的朝華公主哭泣出聲。
“玄蔘，枉我癡心一場，到頭來，全是我的錯付……”
卻只聽得身邊這個護着我的男子冷冷說道：“朝華，我從來就不需要你的付出。”
一瞬間，耳邊仍有朝華公主的嘶吼徘徊不去，其實說我身上一點都不難受是假話。
朝華公主折磨我許久，我早已去了半條性命，不過是玄蔘來了，我便像那回光返照一般。
現在朝華公主再威脅不到我，玄蔘又如此護我，我不過稍稍鬆懈片刻，便因爲痛苦而陷入無邊無際的昏睡之中。
我都分不清，是不是要死了。如果我真是要死了，那可怎麼辦呢，我還有很多話來不及說給玄蔘聽呢。
我還對他說漏一句，我愛你……
“玄蔘……”
耳邊從朝華公主的嘶吼聲演變成玄蔘急切的呼喊，只是那聲音越來越縹緲，我再也什麼都聽不見了。
*
我重回了那黑暗中遨遊……
我又是一身白衣，端坐在一片曇花花海之中。
漫天潔白的花瓣搖曳，我將頭枕在曲起的膝蓋上，安靜地聽着黑暗中微風拂過的細碎聲響。
這景象，安逸如此，真願永遠停留在此刻。
在這一片一望無際的黑暗中，不見其人，卻聞其聲。
明明四周只有數不盡的曇花和我一人，我卻能在天地間聽到一個男人在說話，彷彿是說給我聽的，卻又彷彿是說給別人聽的。
我分不太清楚，不過他一句一句，我倒是仔細聽完了。
“大帝怎麼說，他那從桃源仙境千里迢迢趕過來的姑母，可是對着他又叩頭又求饒的。”
“呵……最終還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了嗎？只是剔除仙籍，差遣着接回去那桃源仙境，名義上說是不準再入九重天，實際上還不是將她保全在了那桃源仙境了，用自由換回一條命，也真是對得起他慈悲的名聲。”
“但也無礙，不過是再逍遙一陣子罷了……”
到此，話語停止，緊接着又陷入耳邊只有的風聲。
我百無聊賴，索性躺在花海中，就在我快要睡過去時，又是那聲音。
“你怎麼還在睡，別鬧了，醒醒。”
“我可不喜歡你總是這樣不睜眼，鬧得我心慌。”
“她敢如此傷你，我不會輕饒了她的，他不罰，我日後都會爲你討回來，你莫要惱我太晚去救你了，好嗎？”
“你忘了答應過我說，要一起去鳴宮那裡一趟嗎？我們約好了的，選條上好的紅繩捆在一起，我私下都與鳴宮商榷得差不多了，就差你的意思了，你不起來和我說說你的想法嗎？”
“捆了紅繩就是一輩子的緣分，你賴不掉的，凡世間怎麼辦事，我們也要照着來吧。”
“你怎麼不應我，你不歡喜嗎？你怎麼緊蹙着眉頭？”
“你眉心這硃砂是我最鐘意的，真想日日摟你在懷裡，每日親上一親。”
“對不起，是我沒有護好你……”
那人還在絮絮叨叨說着掏心掏肺的溫柔話，我孤身一人躺在潔白的花海中，卻早已被淚水淹沒。
哭哭啼啼着，我的髮絲散亂在花海中，黑與白華麗地交織在一起。
我抹去淚水，慢慢握緊雙拳。
我想我真的該醒了，哪怕見一見說這些話的人也好。若真要沉淪夢境，便該抱着此人一同沉淪；若真要永不甦醒，便該抱着此人一同昏迷。
於是，我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走，像那即將溺亡的人終於浮出水面，此後藍天白雲，只覺世界的美好……
我躺在牀榻上，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
一甦醒，便看到玄蔘靠在牀邊淺眠，而我的手與他緊緊相握。
我瞬間滾下淚水，夢境中原來是心上人在拉我脫離苦海，感動之餘，卻也驚擾了屬於他的夢境。
他本來還有些迷茫，但當看到我已起身，眼中瞬間便清晰起來，就像黯淡的星星終於燃起炙熱又璀璨的光芒。
他的眼眸宛若水波，清晰地倒映着我的一顰一笑，我與他四目相對，兩人卻久久都不願開口。
我們誰都不想打破這片刻的安寧，一瞬間，彷彿這裡只剩下我與他，每一刻，都是我與他一起譜寫的一輩子。
良久……
“玄蔘，我嫁你吧？”
“飄搖，我娶你吧？”
我們好不容易開口，卻是齊齊出聲，吐露的話語也是如此相似。
嫁娶二字，世上最渴望的不過如此，我破涕爲笑，他也輕揚嘴角，玄蔘將我緊緊摟在懷裡。
“你對我說了許多話吧？”我埋首在他脖頸處，低低出聲。
他沉重的呼吸聲在我耳邊徘徊，“你怎麼知道？”
“我在夢裡聽到了。”
“原來你夢裡還有我在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借用柳空青平常喜愛調笑的語句，用在這裡竟有幾分調情作用。
玄蔘果然愈發歡喜，他順勢撫摸我的長髮，我被他順毛得十分愜意。
“我還以爲我要死了。”
玄蔘笑了，“有我在，你哪裡死得了？”
想起我先前還傷痕累累，如今卻感覺好了許多，“你是用得什麼法子救我？”
“等你嫁給我，我再告訴你。”他難得嬉皮笑臉的。
我起身，嬌嗔瞪了他一眼，他便笑着用指尖點了點我眉心那抹硃砂紅。
“待你身體好全了，便帶你去鳴宮那裡走一趟？”他握住我的手，親了一下，問道。
“好。”看着他守在我牀榻前的樣子，竟有幾分平日裡不可多得的乖巧，我哪還會不應承他。
月老鳴宮，九重天上唯一管姻緣的神仙，此後，我與玄蔘的姻緣，也全繫於此了……
玄蔘怕我還未全好，勒令我再躺一會兒，我也只好乖乖地順了他的意思。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順口問道：“在夢裡，我還聽到你提及對朝華公主一事的發落。”
玄蔘似乎很不開心此事，只聽他冷哼一聲說：“他那姑母，也就是朝華的生母，是用盡心思捧了大帝上位的，纔有了大帝今日的地位，那女人哭着喊着三跪九叩的，朝華的命自然也保住了。”
“可我也聽你說，朝華被開除仙籍了。”我抿了抿脣，有些惴惴不安。
早前雨神犯了滔天大罪纔會被開除仙籍，如今朝華不過害我一條性命，而我只是低朝華不知多少輩分的小小女仙，她便也要失了仙籍，沒了此物，她不過一個平常人，就算去了桃源仙境，只怕也是鬱鬱寡歡。
所以我認爲，爲了我，景易確實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處罰。
然而，玄蔘卻輕柔地用指腹撫了撫我的臉頰。
“這哪裡夠？她傷了你，就該拿性命來賠的。”玄蔘看着我笑說此話，卻讓我心中猛地一跳。
我微微張口，還想說些什麼，玄蔘卻哄着我：“飄搖，你該睡了，餘下的事，不要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