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

我抱着這個孩子用了下山時帶的瞬移符到了崑崙腳下,我沒有急着上山,若是將他帶回崑崙,我也不知該如何向師父交代,於是我在山腳找了一個能歇腳的地方。

這是一個破舊的草屋,收拾收拾還算乾淨,我將他放到牀上,不料我此時氣虛力盡一個沒扶穩竟讓他摔了一下,見狀我趕忙俯身看他,卻發現從他懷裡掉出了一個東西,我定睛一看,是一支木簪!而這木簪正是我在客棧送給莫騫程的那支!

他居然還留着……我以爲這東西早已被他扔到什麼不知名的地方去了,畢竟我們的相遇從頭到尾都只不過是一場騙局而已,這裡頭的感情,又能作得什麼數呢。

只是我對莫騫程的感情要比自己想象中複雜的多。

我曾對他說過,會保護他,並以這支木簪爲誓。如今莫騫程將木簪給了這少年,是希望得到保護嗎?可他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去天心門又一定會發現這個少年?

又或許,他只是想留個念想罷了。無論是什麼原因,既然這木簪在他手上,我就該履行自己的諾言,我一定會讓這個孩子活下來。

只是我探了探這孩子的氣息已經相當弱,現下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方法來,忽然,我想到當初我負傷回崑崙時也是奄奄一息,師父救了我,對,師父定有辦法。

於是我又連忙揹着他用瞬移符上山,到了山門口,師父像是早就算到了似的帶着一衆師兄師姐在等我。

“師父?師兄……師姐……”不知爲何我此時有些心虛,原本要求師父救人的話也說不出口。

“你還知道回來?”師父一向和藹的臉上佈滿了嚴厲,好似烏雲壓頂。

只可惜,我到現在還沒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

“師父,求你救救他!青蘇願待在山上,永不出崑崙!”我看着他臉上的血色越來越淺,語氣不由得加重了些。

一旁的師兄師姐們也是一副很嚴肅的模樣,大師兄像是要說什麼,只是礙於師父在,沒有說出口。

“哼!”師父將手中的浮塵一甩,道:“我若不救他,你便要叛離師門嗎!”

叛離師門?我只不過是想要救一個人,竟已經到如斯地步了嗎?在我還未想通之時,師父已經轉身離去,一衆的師兄師姐們也都隨師父走開,留下了一聲聲的嘆息。

頃刻,偌大的殿前只剩下我和這個孩子。

還有大師兄。

大師兄一向對我很有耐心,此時他走到我面前將我扶起,對我說:“小師妹,師父是爲你好,忘了山下的事吧,也不要再和他們有任何瓜葛。”

我原以爲大師兄是理解我的,沒想到他竟也是這麼想的。

“我只是想救他,救了他,我和莫騫程的帳便也算完了……”其實我大可以不去理會這支木簪,只是我放不下,莫騫程騙我也好,總歸是要有人來做個了斷。

我將自己的精元給了他,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我在崑崙也修了十幾年的道,精元也還是有些用處的。我將他暫時安置在了山腳下的茅屋裡,看來,崑崙我是回不去了。

此次師父怕是真的狠了心,我這個弟子給他帶來的麻煩實在是太多了,這種弟子不要也罷,若我是師父,怕是也不會原諒自己。

一個捨命救仇人的傻子,又有什麼好憐惜的呢。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他醒過來。現下風雪正大,茅屋又破舊不堪,風從牆上的窟窿裡灌進來,吹得我直打冷顫,因着那孩子身體弱,茅屋裡能禦寒的東西便都在他身上了,我抱着他,靜靜地看着窗外的風雪……

我再醒來時雪已經停了,身上鋪着一些稻草,而那個孩子卻不知所蹤,我正想着他還未痊癒,他便已經回來了。

他回來時手上還捧着一堆柴,我這才注意到屋子已然是沒之前那麼冷了,原來是他生了堆火,牆上的窟窿也叫他拿稻草堵住了,風灌不進來。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好似和他暈着的模樣差不多,想到這裡,我覺得有趣,便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他停下手上添柴的活,問我。

我看着他這張沒有表情的臉,動了調笑的心思,於是說:“你長得真好看。”

我果然在他臉上看到了想要的表情,他把臉別過去不看我,臉上的紅暈卻悄悄蔓延到了耳朵尖兒。

嘖,臉皮還挺薄。

“喂,我救了你,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我繼續調笑他,不過也是摻了些心思在裡面,想探探他的底細。

他愈發窘迫起來,畢竟欠了人家這麼大一份人情,一時緊張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於是我聽到他從喉嚨裡羞澀地擠出幾個字:“多……多謝。”

他沒停下手裡的活,一直在收拾,沒多久這茅屋已經變得有模有樣,除了還有些窟窿,勉強也算是可以住人了。

我見他已打掃地差不多,便問起正經事來。

“你……是什麼人?爲何會在天心門?”

他聽言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坐到我身邊,無比認真地對我說:“在天心門,自然是天心門的人。”

此情此景我忽然有些熟悉,從他這一雙眸子裡忽的就有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我是想問你,在天心門是個什麼職位,像你這般年紀,應當是進不去的。”

我將臉稍稍別過去,避開了他的眼神。之前我就是這麼中招的,這下可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他也轉過身去,手裡邊撥弄着一根稻草,邊說:“莫騫程……”他似乎很不願意提起這個名字似的,發出的聲音也是模模糊糊的。

聽到莫騫程的名字我不禁心中一動,不過多少也能猜出一些,莫騫程能將木簪給他,自然和這孩子有着親密的關係。

“是我爹。”

轟隆隆!天雷滾滾!

爹?莫騫程成親了?居然還有孩子?我救的居然是他兒子?天吶,你降道雷劈死我算了!

一時間要說的話太多,導致我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呆呆地坐着,我告訴自己接受這個事實,畢竟人已經救了,莫騫程死了,我總不能跟個孩子置氣,對,莫生氣,莫生氣。

他見我不說話,便轉過頭來看我,還用稻草戳戳我的臉。我還沉浸在他和莫騫程的關係中,忽的感覺臉上有什麼東西,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頗爲凶神惡煞地說:“你叫什麼名字?真名!不許和你爹一樣騙我!”

他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臉,原本已經褪去的紅暈又捲土重來一下漫到了脖子。

“子……子衿!我叫,莫子衿!”

子衿,子衿,我慢慢放開了他的手,嘴裡默唸着他的名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莫騫程,真有你的。

此後的十幾日,我與莫子衿相處地也不錯,我們去市集買了些東西,將茅屋收拾了一番,總算是不用挨凍了。

只是他尚未開始修道,未曾學過辟穀之術,於是我們每日都會到林子裡摘些果子充飢。他恢復地很快,大部分是因爲我的精元,我偶爾也能感覺到我的精元在他的體內運作。

起初他還有一些放不開,不過日子久了也沒什麼其他人,他和我的話便多了起來。

“青蘇!你又把我的果子吃了!”

“兔崽子不是讓你叫師父嗎!爲師這是在幫你練習辟穀之術。”

“我呸!就是你自己嘴饞還不讓人說了?”

“我說你個小兔崽子吃你一口果子怎麼了?”

“你!爲師不尊!”

……

這樣的日子大約過了一個多月,我原本以爲至少可以捱到我精氣耗完的那天,可是天不盡人願。

大師兄找到我了,我沒有問他是如何找到我的,因爲憑着崑崙的法術,找一個我還是綽綽有餘。

“大師兄,好久不見。”我笑嘻嘻地對他說。彼時我正坐在門檻上等莫子衿那個臭小子摘果子回來,大師兄就是這時來到我面前的。他看着我,眉頭緊皺,頗有一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你的精元呢?”他的語氣要比我想象的嚴肅的多,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發現了,還以爲自己藏得很好呢。

“你將精元給了那個孩子?”大師兄很生氣,從小到大我還沒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模樣,怒目圓瞪,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我吃了。

“精元沒了還可以再修嘛,再說了師父不是都說我天賦極高,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嗎。”我站起來雙手攀住大師兄的肩膀,試圖讓他沒那麼生氣。

可他見我這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更生氣。

“你可知沒了精元,你會一日幾年地變老!待你體內餘下的精氣消耗殆盡,你便身死魂消了!哪兒還有時間慢慢修道!”

嘖,說穿了就沒意思了嘛。我撇撇嘴,若不是我早已不想活在這世上,又怎會用這種方法救下莫子衿,這一點師父明白,大師兄明白,那崑崙的一衆師兄師姐明白,卻唯獨莫子衿不明白。

他以爲我是個高人,路過天心門把他從死人堆裡給救出來是因爲心善,他還說要跟着我修道,以後要爲他爹報仇,還要揚名天下。

我小心地掩蓋頭上日生的白髮,小心維護他心裡的那團火,直到我精氣耗盡老死的那一日。

大師兄終究還是沒能把我帶回崑崙。他走的時候嘆了很長一口氣,對我說:“你……保重。”那句小師妹他沒能說出口。

“替我好生照顧師父,徒兒不孝,不能報答他老人家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若有來世,還入崑崙。”

大師兄看着他的小師妹,小師妹那一雙眼睛可真好看啊,亮晶晶的,眼淚在她眼眶裡都成了裝飾。小師妹從前可是最怕疼了,以往要是有個什麼小磕小絆的都要和他們這些師兄師姐們撒上好一會兒嬌,就是師父來了也得哄上一鬨。

可是自己知道,她其實是很耐得疼的,練劍的時候身上劃破了好幾個口子,小師妹連哼都沒哼一聲,她比所有人都能吃苦。

可就是這樣一個被崑崙上下都捧在手心裡的小師妹,今日卻自斷後路。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