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改

我負氣走了一會兒,只是我從小就是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快到客棧時我才發覺孟千塵尚未跟過來,當時我便心軟了,後悔自己只顧着生氣把他給忘了,也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回客棧的路。我越想越不對,於是打算折回去尋他,沒成想我一回頭便看到他捂着手臂向我走來,眉頭還皺着,手臂似乎傷的不輕。

這下我心裡連那最後的一點氣也沒了,腦子只想着他的傷,於是我快步走過去扶住他,說:“你受傷了?不行你逞什麼強?”

嘴上雖說着怪他,但我心裡還挺不是滋味的,我從前在山上雖然受大家的寵愛,但師父和師兄師姐們對我都是放養,我從小練功法修法陣吃的苦也不比其他人少,也從未有過別人替我受傷的經歷。

他許是見我着急,於是輕輕拍了幾下我的手臂,然後搖搖頭,示意不疼。此時我也管不了他表達什麼了,當即就拉起他的衣衫,發現他手臂外側青紫了一大塊,看起來應當是受外力大力撞擊所致,一定是方纔救我時不小心撞傷的。

我再對上他那一雙頗爲清澈的眸子時,心中的悔意更甚,於是我趕忙拉着他進客棧,到了房間讓他坐好,然後尋出藥包拿了些活血化瘀的藥替他擦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以前受傷受習慣了,我總覺得他很耐得疼,當日我初見他時他就帶着一身的傷,居然還直挺挺地在外頭跪了整整一夜,那時我便知道他是個能吃苦的,如今見他這副模樣愈加要心疼了。

他見我低頭不語只顧着擦藥,便用另一隻手拉拉我的衣袖,此時我正自己生着悶氣,被他這麼一動便稍稍回了些神,我放下手中的藥,然後擡起頭無比認真地對他說:“往後有我保護你,你再也不會受傷。”

他聽完似乎是受了很大震動似的,神色變得很怪異,他抽回自己的手臂,然後將臉別過去。

他一點也不像高興的樣子。

說實話我從小到大還沒對什麼人做出過這麼大的承諾,孟千塵是第一個,只因他明明沒有功法卻也要護着我,我便也要回報他。

我瞧着他的側臉,以爲他是不相信我,於是將他的身子扳回來,一字一字地對他說:“我說,我會保護你,無論往後發生何事,我都會保護你。”說完,我從身上掏出一根木質髮簪,還是我上街時親自挑的,那時只覺得這髮簪與他相配,如今我要將這髮簪作爲承諾的信物送給他。

“這是我的承諾。”

我將髮簪放入他的手心,然後緊緊握住。孟千塵的手很涼,此時卻也多了一分溫暖。

他望着我們緊緊握在一起的手,望了很久。

我想,他大概是太感動了。

到了晚上街上愈發熱鬧起來,算算時辰,也差不多該煙火表演了,於是我拉着孟千塵出了門,我們在酒樓找了一個好視角,點了酒菜開始等。

原本我就是想着晚上同他一起看煙火的,我父母去得早,也沒來得及給我生個兄弟姐妹,雖說有師父和師兄師姐們陪着我,但我卻總因爲小時候的經歷而感到孤獨,我更習慣自己一個人呆着,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這麼些年也都是我一個人受着。

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孟千塵和我居然有這樣的共同之處,我們在這世上都沒有親人,一個人孤零零的活着,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是自己受着,也許是天意呢?是天意讓我遇到他,我想着從今往後我會對他很好很好,好到我們會成爲彼此的親人。

嘭!隨着一束火光,煙火表演開始了,一個個絢麗的火花在天空中散開,伴隨着的是各種小販的叫賣聲,那一瞬間我想到了三個字:煙火氣。現在想想我在崑崙門這麼些年都算白活了,除了一身的功法什麼也不會,如果能一直在山下……

好在我還保留着幾分理智,我下山是有要事在身的,不過若是事辦完了傳信給師父讓我多留一會兒也未爲不可,到時我便可以帶着孟千塵遊遍大江南北,,他一定會很高興吧。

想到這裡,我不禁轉頭看向他,他的臉映在煙花的火光之下,顯現出不一樣的陰影輪廓,只是他似乎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開心,他雖然也望着天空的煙火,但眼神晦暗不明,在這一刻我忽然看不透他。

可是我很高興,往後有他陪着我,我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這個夜晚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也將會成爲我一生中最殘忍的時刻。

日子很快到了比武大會的那一日,原本我是想帶着孟千塵去的,但我一早起牀就未見到他,我問了客棧的小二,說是他一早就出去了,因着知道他不會說話,所以也沒多問。罷了,總歸他也不會丟,待我辦完事再來尋他。

今日因着要挑明身份,所以我將易容卸了下來只用了一塊輕紗覆面。原本我以爲來比武的大多是男子,卻沒想到女子也有不少,她們大多以鞭子爲武器,極少有像我一般用劍的。

尚未開始比武時臺下便已聚集了不少人,有尋常百姓也有江湖俠士,我先前已經遞了名帖,不過是用的假名,取了諧音,名爲賈玟。

我一直打到了第四場,前三場的比武也忒順暢了些,讓我奇怪的是這些人的功法基本只保持在中等,下品和上品少有,難不成這些人都是相約來比武的?

原本我打完一場是可以稍作歇息的,不過似乎是有人直接棄賽,於是我便要提前上場,我算過,之前那個是中等,他的對手是個上品高手,他若棄權那便是我來對這個上品。若是之前我還有七成的把握能贏,如今我在前面已耗費了不少精力,現下又沒得休息,體力有些支持不住。

對面那人身着黑袍手握長劍,來勢洶洶的,看起來不是個好對付的主,我只能強撐精神,儘量集中精力攻他薄弱的地方,可他之前似乎是在隱藏實力,他進攻地太猛,劍法獨到,我和他相比力量也不夠,沒過一會兒他就將我逼至了擂臺邊。

現下看起來他的功法遠在我之上,我心中暗叫不好,眼看就要被擊下擂臺,我以劍相抵,卻沒料到從我身後發出了三枚暗器,那人分心去躲我趁機借力一個翻身到了擂臺中間,只是我體力不濟,險些摔倒,只得一手扶劍半跪在地上。

“千葉閣閣主駕臨,有失遠迎。”此語一出全場譁然。

隨後從臺下走出一位白衣公子,他手持一柄玉簫,從容地走上了臺,從我的視角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側臉。方纔的暗器似乎是他發的,不過我如今傷的不輕,無暇去顧及他到底是什麼人又爲何要這麼做。

衆人似乎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不過見他手中拿着那柄玉簫,卻有人認了出來。

我聽見一個男人對身旁的人說:“千葉閣閣主葉清修?他怎麼也來了?難不成是來砸天心門的場子的?”那人回答:“誰知道呢,不過今日連天心門的少門主莫騫程也到了,怕是來者不善吶。”

千葉閣?倒是挺師父說起過,在江湖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門派,不過聽說他們極少參與江湖爭鬥,怎的今日也來參加比武了?

還有那莫騫程,我在茶樓聽人說書的時候聽過,說是莫騫程是莫覃蕭的兒子,天心門的少主,年輕有爲卻心狠手辣,自從莫覃蕭退隱江湖之後他便接手了天心門的大小事務,莫騫程做事狠辣乾脆,近幾年做出了不少成績,江湖上的大小幫派皆對他有所忌憚,不過他就是神秘了些,據說除了天心門的人,極少有人知道他的樣貌,難怪方纔他能從臺下走出。

葉清修似乎知道是他,也不惱,只是轉身對他說:“莫少主,暗器傷人又是何意?”

莫騫程略過他走到我身邊,說:“方纔我若不出手,恐怕葉閣主是要闖了大禍了。”他頓了頓,然後將我扶起,說:“今日可真是個好日子,連崑崙門的青蘇道長也來參加我天心門的比武。”

那一瞬間我見到了他的臉,那張我這麼多天一直朝夕相對的臉!我瞬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孟千塵,莫騫程?他就是莫騫程!天心門的少主,呵,他一直都在我身邊,騙我!就是爲了今日?

聽到我的名字臺下的人羣更加激動,他們成羣地往臺前湊想要看清我的模樣,這時我才發覺臉上的輕紗早已在方纔的打鬥中掉落。

“莫騫程?”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柔弱而又無助,我曾經以爲他可以一直在我身邊,他可以成爲我的親人,我會對他很好,我會保護他,這是我的承諾。

我對他說過,這是我的承諾,我把自己最珍惜的感情給了他,對他而言不過就是一場騙局。我想笑,笑我自己太傻,是我看不清,傻傻地踩進他佈下的圈套,卻還全然不知樂在其中。

莫騫程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得意,他與我在一起時總是一副純情的模樣,我真的以爲他涉世未深,頓時起了憐憫之意,如今看來,原來涉世未深的人是我,天真的也不過只有我罷了。

我忽然想到莫騫程刻意強調三大門派,是想要挑釁,葉清修對付我就是和崑崙門爲敵,而我若是還手則又和千葉閣結了樑子,如今他出手救我,擺明是想製造矛盾,兩派相爭天心門得利,而今日又來了這麼多的江湖人士,一傳十十傳百,想不尋仇都難,之前退賽的人恐怕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讓我和葉清修打,他明知我打不過爲的就是讓我敗下陣來然後出手,恐怕我和葉清修的蹤跡他早就查地一清二楚,比武大會不過就是一個局罷了,他想要讓千葉閣和崑崙門相鬥,到時他再出來勸架,落得一個好名聲。

葉清修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忽的變了眼神,咬牙說道:“好謀劃,就是卑鄙了些。”

我感受到了葉清修身上的戾氣,方纔我與他交手,他只用了七成的功力,如今怕是用了十成十的力來對付莫騫程,莫騫程眼神一暗將我推至一旁,將葉清修引到了擂臺另一邊。

如今我的精力已恢復了些,我撐劍起身,看着臺下一衆的看客,只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沒想到我一運功,卻發現根本沒力氣,且從胸中涌出一股血氣,我猛的吐出一口鮮血,是莫騫程那一掌!他封住了我的氣穴!

所有人皆震驚地看着我,莫騫程見狀使了全力擊了葉清修一掌,葉清修隨即口吐鮮血,看起來傷的不輕。衆人皆驚歎莫騫程武功如此了得,竟能打傷葉清修!

莫騫程疾步走到我身邊想要扶起我,卻被我用盡全身力氣甩開,葉清修見狀還想起身趁機偷襲,卻連劍都握不住,於是他倉皇而逃,只留下一句“今日之仇,他日必報!”

他隱藏身份,隱藏武功,甚至騙我他不會說話,爲的就是今日讓我在衆人面前如此狼狽嗎?我慢慢起身,擡頭看他,他身上的白衣一塵不染,面龐也是美好的如天神一般,可他騙我,讓我落得如此下場,我恨他!

我將手中的劍握緊,以血爲引造出劍魂然後迅速向他刺去,他似乎是預見到了急速往一旁閃躲,劍魂出世必見血光,何況我鐵了心要殺他,他只守不攻也漸漸支持不住,於是我乘勝追擊越攻越猛,終於一劍刺進了他的胸膛!

他驚愕地望着我,看着他的臉我心中的恨意更甚,於是我用力抽出了劍,他的白衣已幾乎被鮮血染透,人也在我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