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是沒有生命的,沒有死亡與疾病,不必考慮貧窮與富有,不必計較時光的流逝。
青柳笑笑,虛幻如影的身體踏着堅實的土地,手掌摩挲過他的滿頭白髮。
陸長安拉過青柳,小心翼翼的撫摸着她虛幻的臉龐,不知不覺間,臉上已經掛滿了淚痕。
“很快,很快就好了……”
“不用了,我很好,你要當心自己的身體,我在這座塔裡,任何人都傷不到我,只要假以時日,我總會凝聚出實體的。”青柳安慰道,眉眼之間卻有一層愁霧,揮之不去,“你又何必爲了這樣,我給你的幻境不好麼?”
陸長安的眼中劃過一絲陰霾,緊緊地擁住哪個似乎並不存在的靈魂虛體,惡狠狠道:“你怎麼忍心,怎麼忍心讓我守着自己幻想出來的東西過一輩子,怎麼忍心讓我從此再也見不到真實的你,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止是一個幻境,你好狠啊!”
你憐憫天下蒼生,照顧萬世黎民,卻唯獨對我這麼狠心,你於心何忍?!
陸長安的心中有一股怒火,但卻怎麼也發不出來,他千辛萬苦想要呵護在手心裡的人,如今卻承了這般模樣,只有一個虛無的靈魂,甚至都無法真實的擁抱觸摸——
他恨,卻只恨自己爲什麼不能好好地保護她,竟然讓她變成了這個樣子。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如果他不帶着她下凡,企圖躲過天庭之災,她便不會想起那些往事,不會一步錯步步錯,變成現在的局面。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我沒有再活下去的可能了,九重迷魂陣需要一個完整的靈魂,我以爲……誰料那當年被鬼貘融合的饕餮靈魂居然會分離而出,爲我承擔了一部分反噬之力……”
陸長安怔住了,雙眼通紅,“如果沒有饕餮,你已經打算好了,要離我而去,是嗎?”
青柳沒有說話,虛幻的靈魂中溢出淡淡的光華,彷彿就要慢慢消散於世間。
陸長安的雙眼劃過一道黯然,低聲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留戀我的,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樹妖,我也不是那個做事莽撞的長安了……
飄飄浮浮這麼多年,分分離離,忘記又想起,青柳,你的心裡可曾有過我的位置,你可曾愛過我半分?”
陸長安字字珠璣,彷彿一柄柄利刃插入青柳的心臟,縱然她已經沒有了心臟……
她愛過麼?
青柳的心一點點揪緊,彷彿要窒息一般。千萬年了,留在她心中的依舊是那個一身白衣的長安麼?
她記得他爲她做的一切,記得他的一切喜好,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也想過與他長相廝守,白首不離,可是她是青柳,是女媧令使,是女媧娘娘一手栽培的維護三界的令使,她以爲她能給他足夠多的愛,可是她沒有,她給不了。
若是早知今日她會有這個結局,是不是便不應該讓他動情……
“對不起,我……”
“你閉嘴!”陸長安雙眼通紅,白色的髮絲漂浮在空中,如同一尺白綾。
“我告訴你,你再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你以後都休想再負我半分!”陸長安清冷的眉眼之中劃過一道柔情,“你欠我的,用你的永生永世來還吧。”
青柳看到陸長安的舉動,眼神之中劃過一絲痛苦,“不要,不要!”
“你既然那麼像拋棄我——”
“我便罰你,生生世世永生不離此地半步!”
青柳虛幻的身影更加單薄了幾分,這哪裡是罰,她原本身爲這九重迷魂陣的魂靈便永遠都不能離開這裡,他爲何卻要這般做!
她要的不過是他好好活着而已啊!
九重迷魂陣緩緩變得博大浩瀚,竟然漸漸凝成實體,而陸長安臉色卻越來越蒼白,最後,神塔出,而陸長安的身體卻漸漸消散,只剩下一個同樣虛幻無比的靈魂。
“現在,你再也離不開我了……”
青柳的眼淚奪眶而出,看着自己愈加凝實的身體,卻沒有半分喜悅。
這是陸長安用命換來的,他捨身凝成十層神塔,將這座九重迷魂陣融在他的靈魂裡,只要他想控制,青柳也無半分反駁的可能。
只是從此之後,陸長安與她一樣,再也無法走出這神塔半步。
“陸長安,你是成心想讓我
覺得愧疚麼?”
青柳的聲音有一絲顫抖,迷濛的水眸彷彿一瞬間浸上了霧色,他明知道她不忍心,卻偏偏這樣做。
“對,我就是讓你愧疚,讓你生生世世都愧疚,讓你永遠都無法離開我。”陸長安的神色很平靜,眼神卻十分滿足,“你現在後悔,也沒有法子了。”
後悔?
青柳搖搖頭,道:“你若想要這樣,那便這樣吧,我想讓你活着,可是自私的我也想每天都能見到你,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再管你了。”
“沒有下一次了,你知道麼,今天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陸長安笑笑,“可是你拒絕了,很好,從今以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女媧令使,再也沒有長安上神,三界,天庭,人間,都與我們無關了。”
“你以後,便只有一個名字,陸夫人……”
“呸!陸長安你少得寸進尺,連婚禮都沒有,還想讓我下嫁給你,沒門!”青柳毫不留情的打斷他的神情,兇巴巴的看着陸長安。
陸長安輕笑,“非也非也,陸夫人,我們在夢裡已經成過親了,某人還說,只有兩個人就好了……”
“呸!呸!呸!那不作數的!我既要成親,便要一個盛大無比的婚禮,不然,我纔不嫁呢,哼!”
還想空手套白狼,連嫁妝都沒給的,就想蹦過成親,簡直太便宜他了!
“行,再過一段時間,我便去挨個請人,你看如何,陸夫人?”陸長安攬過青柳,低聲笑道。
“你,你有辦法出去?”青柳遲疑道,她只是鬧着玩而已嘛,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有辦法。
陸長安意氣風發道:“當然,爲夫想做的事情,沒有什麼辦不到的。”
若干年後,神塔之中傳出祥瑞之聲,消失已久的長安上神手持驚天劍穿雲而出。
不久,一場盛大無比,堪稱震驚三界的婚禮在神塔舉行。
那天,天上人間桃花開遍,紅綢掛滿了天涯路。
千年後,一個披頭散髮的三歲小姑娘光着腳跑出神塔,熟門熟路的去叫天庭唯一的穩婆。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