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蘇眼中的白亮之色到達了一個極點, 在地下溶洞中顯得十分可怕,迫不及待地證明着他此刻的情緒有多沸騰。
姜如淨毫不躲避,回視着那灼灼的眼神, 問:“可我們的家在哪裡?”
家, 在哪裡?
姜如淨清楚地感受到, 本以爲不能再更白亮的眼睛, 更亮了一層。
看來, 這便是他瘋狂的根結所在了。
回家。
他那樣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一個家,可是過久的流浪和飄零讓他根本找不到家的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
漸漸的, 心也迷失在了龐大的宇宙中。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同族人的陪伴,而是回家。
阿比蘇臉上掛着自信的笑。“跟我來就是。”他伸手去拉姜如淨, 姜如淨猶豫了下, 任由他牽住了手, 往幽暗的溶洞深處走去。
觸手冰涼堅硬,就像握着一塊水晶似的。
我握着水晶, 我被水晶握着,我握着水晶,我被水晶握着……姜如淨不斷給自己催眠,才能忍住不去把那隻手甩開。內心罵了李宛一百遍:狗東西,老子手被人拉了!
完了再給自己催眠:忍住, 我是一個有江湖大義的男人。
通過了冗長的洞窟, 眼前忽然一亮, 姜如淨不由一呆, 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不語。
阿比蘇跳了進去, 大步走着,身形顯得輕快無比。
銀髮銀甲的高大男人在佈滿銀晶礦的溶洞中踏着巨大的水晶塊, 輕巧地跳躍着,大片的銀色水晶將整個溶洞映得通亮晃眼,璀璨到了刺眼的地步。在溶洞中央,聳立起來的巨大水晶頂端,擺放着一個水晶架子。
那架子造型古怪,中間一顆巨大的球體,外圍是一圈一圈的圓形或橢圓形層層環繞,中間明明沒有任何東西連着,但當阿比蘇拿起那顆球的時候,那些數不盡的圈也跟着球體一起浮空了起來。
姜如淨臉色古怪,那東西看上去給人的第一感覺,像是一個圍繞着太陽的星系模型,不過模型上只有太陽和星軌,少了沿着星軌運行的那些星球。
他沒問話,等着阿比蘇的解釋。阿比蘇果不其然取下了模型,朝着姜如淨露出了狂熱又炫耀的表情,語氣邪氣,“這是族中聖物,我的飛船!”
“飛船?”姜如淨怔了怔。他想到了李宛和這片星河的第一個結局——整個星河系被迫成爲阿比蘇一人的飛船,星河系內的資源和生物盡皆成爲燃料!
阿比蘇笑得極其俊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一雙白晶眼比周邊銀晶礦還要耀眼。“我們的飛船。”
那模型看上去平平無奇,可是當它落在阿比蘇的手中之時,陡然就讓姜如淨覺得不可攀越了起來,彷彿那被阿比蘇握在手中的不是一個簡單的星系模型,而是偉大的宇宙。
高不可攀,遙不可及……
姜如淨語氣澀然,“這……不就是個模型嗎?”
“呵呵呵……”阿比蘇傲然而笑,“它的名字叫做,‘阿斯米拉西伽’,意爲——同化!”
姜如淨臉色一變,“同化?它可以將這片星系同化?”如果是這樣,那他大概能知道爲什麼整片星系最後都會變爲他的飛船,在他的控制下飛向宇宙深處了。
便是這個東西,將這片美麗的星河,變成了一個毫無生命力的飛船,吸取了所有人的血肉和精神。
姜如淨靈魂一顫,努力控制住自己有一瞬間幾乎狂暴的靈力。
“同化之後,這個星系會怎樣?”
“之後?”阿比蘇的語氣理所當然,“當然是變成我們的飛船,我們駕駛着飛船,向宇宙深處進發!這架飛船有着取之不盡的能源,足夠我們找到路回家了!”
姜如淨憤怒得幾乎顫抖,“那這裡的人……”
阿比蘇一怔,面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一羣螻蟻土著,不過就是能夠給我們的飛船提供能源而已,你在乎他們做什麼?”
“我怎麼能不在乎?!”姜如淨怒吼了出來。
我怎麼能不在乎?那是我最愛的人,那是他的家、他的人民!那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阿比蘇卻好似不太明白姜如淨爲何會突然暴怒,但他還是試圖去理解,那張俊美到讓人感到害怕的臉龐上,浮上了稚子般天真的表情:“是因爲你曾經是他們嗎?”他皺眉,“可是你現在已經是我的族人了……我知道了!”他面上露出了詭秘的微笑,“你作爲人的那部分血,還沒有被清洗乾淨,所以你還保留着人的那一面,所以你纔會在乎他們。”
“我來幫你。”他真心實意地道。
晟星,皇宮。
帝王與王后不再具備昔日的威嚴,憤怒讓他們的表情和聲音都撕破了禮儀的裝裱。
身着華美服飾,任何時候都妝容精緻的王后大步上前,狠狠一巴掌就想要甩在李宛臉上,卻反被對方禁錮了手腕,反手一推,扔到了帝王的懷中,形容狼狽。
帝王和王后俱都表情一變。
那是被從不敢冒犯他們的人冒犯之後的惱怒和不能接受。
“逆子!你敢對你母親動手?!”皇帝陛下扶穩了王后,一手摟着妻子安撫着對方,一面對李宛怒喝。
瞧瞧,瞧瞧,就是這個樣子。
就是這兩個人。
嘻嘻嘻……
李宛食指指尖在拇指上重重搭了兩下,笑了開來,語氣嘲諷萬分,“哎喲,青天白日的說瞎話呢?先動手的不是我吧?”
李獵已經見過自己兄長的轉變,是以沉默地退在一邊,但帝后二人明顯無法適應這個平日裡對他們還算恭敬孝順的兒子的轉變。難道說,昔日的恭謹都是裝模作樣?
王后冷冷道:“你果然是個狼心狗肺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現在怎麼肯露出真面目了?真當這個帝國沒人能阻止你了?”
李宛啞然失笑,目光在帝后二人和李獵身上流轉了許久,一句話,石破天驚。“你不也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表面上不聲不響的,背地裡和傑諾元帥合作,試圖除掉我,讓小獵無聲無息地替代我的身份,鳩佔鵲巢……呵,大家彼此彼此咯!”
他知道了!
帝后二人臉色一白。
李獵卻是如遭雷擊,一臉茫然,“哥……你在說什麼?”
“啊……你還不知道啊?”李宛歪過頭看着李獵,相同的面容上一臉的天真無邪,漆黑的瞳仁中是無機質的死物在流淌。他豎起一根食指,指了指那邊氣息不穩的帝后二人,認認真真地說道:“你的爸爸媽媽打算弄死你的孿生哥哥,然後讓你替代你的孿生哥哥,成爲帝國的大皇子,繼承這個國家哦!”
隨着他的話,李獵臉色變得慘白,忍不住轉頭去向自己的父母求證,“老爸……老媽?”
帝后二人不約而同地避開了他的眼神。
李獵嘴脣顫抖了兩下,槍管自袖間滑落,顫顫巍巍地舉了起來,對着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爲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他怒吼了起來,表情一片狂亂。“他不也是你們的兒子嗎?”
沒有人,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自己的哥哥爲了這個帝國、這片星河犧牲了什麼,付出了多少。
他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他的哥哥,是一個大英雄。
是一個耗盡心血和生命力,不惜把自己內心逼到枯竭,也要守衛星河的大英雄!
可他換來的對待竟是這樣的?
“你們難道不知道他是誰嗎?你們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事嗎?你們瞎了眼看不到他爲星河流的血嗎?”來自路人的傷害會叫人悲憤,來自親人的傷害,卻是能叫人絕望心死的。
“你們有什麼權力去這樣對待帝國的英雄?你們有什麼資格來這樣對待我?”他憤怒地掏出了一方印章扔在了地上,印章在地上跌了幾下,滾落到帝后的腳跟前,露出了印章的紋路。
那是被荊棘纏繞的狼頭印章!
地下城!守衛在帝國陰影處的暗軍!
帝后的表情幾乎裂開,眼部抽搐了好幾下,神情扭曲。
卻見李獵悲憤難言,紅着眼眶,在陰影中守衛國家多年、走過無數生死邊緣的鐵血漢子在這一刻險些哭出來,“我也是帝國的英雄,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逼迫我去成爲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