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邊的夜風,稍有刺骨,夜寒縮着脖子走在前,老道士晃晃悠悠跟在後。
夜寒停下步子,轉身問道:“你這老頭,要跟我跟到何時?”
“施主只要算一卦,老道扭頭便走。”
“不收錢?”
老道士大手一揮:“不收錢!”
“不算!”你個貪財的老道士不收錢?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若不是老人家,我一拳打得你滿地找牙。
“施主,老道求你了,就一卦。”
瞧見老道士一臉如喪考妣的神情,夜寒心道,這就上苦肉計了?任你撒潑打滾,小爺就是不算。
他走進林中,攏了些落葉,往上一躺,隨後打了個哈欠:“有些乏了,你這老道士可別打攪我清夢,不然我可不算。”
片刻後林中便響起了鼾聲。
老道士也曾想過給夜寒隨便算一卦,可大道玄妙,牽一髮而動全身,自己不就陷進去了。他瞪着眼,舉着平津帆,看着熟睡的夜寒,忍不住想一杆戳死這臭小子。
突然,老道士發現夜寒面目猙獰,口中呢喃着爹孃,也不知是做了什麼噩夢。心想這臭小子萬一醒了,說不準要賴在老道身上,連忙盤膝而坐,口中念起了靜心咒。
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
心神合一,氣宜相隨,相間若餘,萬變不驚.
無癡無嗔,無慾無求,無舍無棄,無爲無我。
雲壓河邊風破曉,一覺醒來夜寒發覺渾身舒坦,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昨夜有人在其一旁誦經。瞄了眼在一旁打坐的老道士,自嘲一句,道士哪會念經。
不想老道士忽然睜開眼:“道在經中,幽深微妙,施主何以認爲道士就不會念經?”
若不看老道士那張臉,確有些仙風道骨,夜寒訕訕一笑:“無心之言。”
老道士也不追問,淡然問道:“施主,能算了嗎?”唸了一夜靜心咒,倒讓他自己靜了心。
夜寒本想敷衍對方,可猶豫片刻後說道:“請道長算算,我去哪能找到和我爹有關的線索。”
只見老道士不知從哪變出三枚古舊銅錢,放在手心搖動,擲出一卦,老道士一看卦象,皺眉說道:“水山蹇卦,這個卦是下艮上坎相疊。坎爲水,艮爲山。上卦爲溪流河水,下卦爲巍峨大山。利見大人,貞吉。”
夜寒茫然道:“這山山水水的,聽着像是好卦?”
“莫要以爲是川河美景,身在大山中,被水流包圍,進退不能,這是下下卦,施主處境可以說是山高水深,困難重重,十分的險惡。西南爲坤方,坤爲地,蹇,利西南,不利東北,你最好往西南方走。”
夜寒此行本就是打算一路下南,聽老道士言之鑿鑿,不免信了幾分:“那這最後一句做何解?”
“可解爲遇到王侯將相,君子的賞識,便能化險爲夷。”
說罷老道士拾起平津帆,招呼也不打,落荒而逃。
只因他見到夜寒摸向衣襟的動作,生怕對方再掏出銀子塞給他。
夜寒見狀手上動作一滯,忽然他想到什麼,連忙喊道:“我往西走,道長可千萬別跟着我。”
小爺我一路下南,看你還如何能找到我。
兩個時辰後,青柳城內,夜寒一身粗布麻衣,戴着斗笠,臉上粘着自己頭髮做的假須順利入了城。這番行頭是在之前路過的鎮上購置的,因鎮上沒有養馬的,他便又來到青柳城,打算買匹馬前往凝州,找父親曾提過的程伯。
也不知今是什麼日子,青柳城中來了不少外人,好不熱鬧。
夜寒正大剌剌的走在街上,不想肩頭被人一拍,隨後便聽到了一句令其心驚的話。
“施主,請留步。”
夜寒頓時五味雜陳,緩緩轉過頭。
道袍、平津帆,天地神算。
他連忙摸出十兩銀票,一把丟過去,隨後撒腿便跑。
老道士一頭霧水,彎腰撿起那張銀票,銀票剛一過手,他整個人一抖,隨後罵道:“小王八蛋,又是你!”
夜寒一連跑過兩條巷子,回頭望去,沒見老道士追來,這才放心的走進身旁的客棧。客棧內後廚吆喝着上菜,店小二擦着桌端着空盤應着“來了”,掌櫃手裡算盤打的噼啪作響,進進出出的客人絡繹不絕。
掌櫃一擡眼瞧見夜寒,又低頭繼續算賬,嘴上喊着:“今個兒忙,招待不週,爺您自個找地坐。”
夜寒見角落一桌只坐了兩男一女,便走過去,壓着嗓子問道:“三位介不介意我搭個桌?”
那名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眼,臉色不悅,顯然不太樂意,倒是中間的男子,儒雅地做了個請坐的手勢。夜寒謝過一聲,招呼小二,之前在鎮上用過飯,此刻只覺口渴,便只要了壺茶。
茶端上桌,小二興許以爲四人相識,便拿了四個杯子,夜寒客氣的問了句,見對方搖頭,便只給自己倒一杯。
儒雅男子忽然出聲問道:“小兄弟第一次出門?”
聽到這話,夜寒飲到嘴中的茶,差點噴了出去,連忙吞下茶水,身手摸摸假須,沒掉啊,這人怎麼看出來的。
男子似看穿了夜寒的心事,笑道:“眉清目秀,卻有如此粗獷的鬍鬚,聽你口音不是青柳城人氏,想來也是去青狼幫的?”
夜寒搖搖頭,又點點頭,心道原來是這裡露了破綻,等下要再粘個眉毛才行。
此時,儒雅男子身旁的人說道:“城..老爺,今日來青柳城的人魚龍混雜,想必是城門處人手不足,不然也不會連這位小兄弟都放行,城中恐怕已經混入一些兇惡之徒,要不要我...”
儒雅男子夾了塊魚肉,送入口中,咀嚼片刻後吞下:“小魚不鮮,大魚才肥美。”
“老爺說的是,只要....”
夜寒聽的雨裡霧裡,索性兩耳一閉,埋頭喝茶,他這位置,面朝客棧門口,就在他剛飲盡一杯茶後,突然見到門口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嚇得他連忙縮到桌底。
還好老道士一臉窮酸相,被小二擋在了門口,夜寒連忙摘下斗笠擋住臉,不顧桌前一臉疑惑問的三人,往客棧二樓跑去。不想他上到二樓拐角時,與人撞了個滿懷。
“哎喲,怎麼這麼不長眼,還不起來!”被夜寒壓在身下的女子喊道。
夜寒連聲說着對不住,想撐起右臂起身,掌心卻落到了一片柔軟上。什麼東西?他下意識一捏,不等再有其他動作,便被身下的女子一腳踢開。
女子捂住胸口爬起身來,臉色羞紅的指着地上的夜寒,正欲開口斥責,卻認出了夜寒:“是你!”
聞言,夜寒擡頭一看,這不是昨日在漳河鎮見過的佩劍女子嗎,正奇怪對方怎麼認出的自己,突然瞧見對方衣襟處有一團烏黑,原來是方纔一撞,自己的假須掉落,粘在了對方身上。
發覺對方盯着自己胸口,周瀟瀟又羞又惱,以爲方纔夜寒是故意佔自己便宜,出聲罵道:“淫賊!”
淫賊?夜寒連忙起身擺手辯道:“誤會,方纔我不是有意輕要薄姑娘的。”
不想樓下看熱鬧的客人,有幾個不嫌事大,起鬨道。
“我看這小子就是故意的。”
“對,我也可以作證!”
見狀,夜寒兩手擺的更快了:“別聽他們胡說,我不是故意摸你...”
“你還說!”周瀟瀟拔劍便刺。
相距太近,夜寒根本躲閃不及,眼看劍刃下一刻便要刺入胸口,只能閉目等死。
“鏗”的一聲。
“師兄!”
夜寒聽到動靜,睜開眼一看,身旁正站着一個男子,正是他挑開了女子的劍,救了自己一命。
“師妹這是做什麼?”莫守一聽到外面的動靜,出門查看,見到這一幕,便出手阻止。
“這個淫賊輕薄我!”
雅芳閣所有弟子中,莫守一待人最爲謙和,少有人見過其發怒,連周瀟瀟也從未見過。不想莫守一聽了周瀟瀟所言後,臉色冷了下來,一身氣息外泄,衣袖倒飛,面向夜寒,口吐兩字:“當真?”
頓時,客棧樓下鴉雀無聲,除了夜寒先前所坐的那桌三人,盡數看向二樓。
此刻,就連夜寒這個外行人,都能察覺到對方的殺意,他口舌發燥,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隨後說道:“是誤會。”
突然一道聲音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情形。
“老道有銀票,可以進了吧!”之前的銀票不知被他塞去了哪,摸了半天才找到,他拿着銀票在小二面前晃悠兩下,隨後扛起平津帆,一路小跑上了二樓。
莫守一在見到老道士時,便泄了氣息,見對方來到身前,拱手道:“前輩。”
老道士一揮手:“免了,免了。”隨後一巴掌拍在夜寒頭上,喝道:“還不給人道歉。”小王八蛋,人家劍可還沒收回劍鞘呢。
夜寒沒想到三人認識,捱了一巴掌,這纔回過神來,躬着身子,神色誠懇道:“方纔是無心之失,請姑娘原諒。”
“一場誤會,這個,莫..莫..”
“莫守一。”
“對,莫守一,這臭小子絕非有意,他是爲了躲開我,纔不慎撞上了你師妹。”
莫守一聞言,對着老道士又是一拱手:“前輩,等下晚輩言辭若有衝撞的地方,還請前輩包涵。”
隨後他向一旁的周瀟瀟問道:“雅芳閣沒有逆來順受之人,師妹,臨行前,師父千叮萬囑,要我好生照顧你,此刻只要你說個‘不’字,師兄即使劍毀人亡也要替你討個公道!相信前輩只會怪罪我一人,不會遷怒於你。”
即便莫守一不說,客棧樓下中就已經有人認出了兩人的身份,清譽對女子而言何其重要,何況周瀟瀟的父親周童還名聲在外。衆目睽睽,若處置不當,恐怕此事不日便會傳遍江湖,也難怪莫守一會如此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