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鵝毛的大雪漫天飛舞,下了一夜終於在午時停歇了。小鎮一片銀裝素裹,大地也不多讓的積着厚厚的一層銀白。
久違的陽光來臨,到處是片片歡笑聲。孩童不聽大人勸告,固執的穿着厚重的棉衣在雪地上奔跑。調皮的男孩互相扔起雪球,文靜的女孩們一起堆着雪人。
此時,卻有一人不爲這歡快的景象而歡快。
披着剛從成衣鋪買來的雪衣,某個女巫心情正不快到了爆破點。
水凝冰怎麼也沒料到時空水晶竟也給她玩性格,什麼時候不出問題,偏偏她用的時候就來找麻煩,不送她回現代,來這什麼鬼地方。冰天雪地不說,且看這環境也知道是在古代。她詢問過這小鎮地處江南而非北方,從夏到冬,顯然她是被帶到另一個時空裡。想要再次驅動水晶,可能量需要時間蓄積,她一時半會是走不了。沒有那纏人的傢伙,多留些時候她還能忍受。
拉了拉領子,一向待在南方的她還從未試過這種寒冷的程度,不免有些不適應。平時就是去歐洲採購,她也是選在那春暖花開時。
雖然融融常嘲笑她是個冰山女巫,可不代表她跟冰山一樣不畏寒,也不像似冰一樣嗜冰寒如命。
從臨水走時,水凝冰穿得是單薄的夏裳,若不是驅動禦寒的咒文,她哪還能活得走進成衣鋪。可現在即便披了棉衣,她還是覺得有些凍,手指僵硬得不舒服。只怪那不常使用的驅寒咒不怎麼好使,暖了腰就凍了腳,一陣陣交換,她沒凍死,也體力耗盡而死。只得拉開一層薄薄的結界,抵禦一點風寒。
“熱騰騰的包子呦!”雪一停,做生意的也出來了。小販將剛出爐的包子及時的擺了出來,一邊吆喝的吸引往來零星的路人。
“剛出爐的包子呦!”
小販的叫賣聲吸引了水凝冰,她緩步走去。正愁去哪找暖水袋暖手,這包子來得正是時候,她買幾個來暖手。
抱着用油紙包好的熱包,身上的血液好像一下就通了。
“哈哈!——!”不遠處,是孩童嬉戲歡笑的聲音。
她皺眉,小鬼纏人又黏人,動不動就哭就笑.惡魔不恐怖,恐怖的是這些天使和惡魔的化身!聽到那些笑聲,她也沒耐性等這小販找她錢,直說,“不用找了!”
“這可使不得!”小販爲人老實,不佔人便宜,硬是要找錢給她,可她那一錠銀子可翻了他老半天也沒得找開,還在找隔壁認識的攤販先借。
“姑娘你等等,還差五文,我再找人藉藉。”
“不用了”她冷聲道,轉身要離開。
小販急了,繼續喚,“姑娘,姑娘!你等等……這,我,要不這樣,你再拿幾個包子吧!”不願貪人便宜,他又包了幾個遞給她,“這個是我新做的兔包,樣子可愛,裡頭包着豆沙,挺受姑娘們喜歡的,姑娘不凡試試。”
水凝冰不跟他廢話,接過就走。
“怪物!怪物!砸死你!砸死你!——!”孩童們天真的聲音,說着讓人不敢相信的話語讓她微駐足。
雪地中身形單薄的男孩赤腳定定的站在那,雪球繼續砸在他的身上,他卻仍一動不動,那雙瞳色異於常人的眸茫然而神傷的望着前方。
那一瞬,似有什麼微刺痛着她的眼,那眼神爲何讓她有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雪絨的白兔一眨眼就不見了,未着外裳的男孩四處望了望,發現再尋不到兔子的蹤跡時眼中微露失望。他擡頭,臉上表情又是倔強,又是不甘。他用來不及着上鞋襪的腳在雪地上踢了踢,然後走出巷子打算回去。纔出巷口,他的步子忽然頓住。
那是一羣孩童在歡笑,小小的雪球投來投去,他們開心的躲避。雪人很可愛,和孩童那般大小。
他站在原地,兩眼怔忡,忽然有一種渴望。他從來沒這麼玩過,也從不知道雪原來可以這麼玩。鬼使神差般,他邁開步,緩緩向那羣孩童走去。
“我、我可以和你們一起玩嗎?”細小的聲音帶着一絲期待。
他的聲音太小其他的孩童都沒有聽見,只有離他最近的一個正蹲在地上掄雪球的小女孩聽見了。
“哇!”那女孩一聲尖叫,跌坐在地上。
這一叫,其他的孩童全聽見了,紛紛停下往這邊望了過來。
男孩不知道小女孩爲什麼在看到他後會跌坐在地,他伸手想將她扶起。可小女孩卻像被嚇到般驚恐的看着他的接近,然後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忽如其來的哭聲,讓男孩頓時不知所措,他慌亂了,忽然有東西砸在他的肩上。
他低頭,看見殘留在肩頭的是雪屑。
“啪!”又一團白色的東西砸在他身上。
他看清了,是雪球。
孩童中間,一個頭戴虎頭帽的男孩手裡拿着搓成團的雪球,眼帶戒備的看着男孩。他是這羣孩子中的孩子王,年齡也比周圍的孩子大一點。
“怪物,走開!”他說完,再次將手中的雪球丟向男孩。
“我不是怪物,我想跟你們一起玩。”男孩心中小小的期盼,讓他嘗試去解釋。
虎頭帽男孩說,“你就是怪物,我爹孃說了,城西宅子裡住着個眼睛跟常人不一樣顏色的怪物。”
“對、對!我爹也叫我不要靠近那宅子,說藍眼睛的怪物會把我抓去!”另一個孩子說。
孩子王一帶頭,其餘的小孩似也壯起了膽,紛紛捏起雪球,往男孩身上砸去。
“怪物快走!我們纔不跟怪物玩!”
“砸死怪物!”
一聲聲的怪物刺入男孩的耳中,他沒有避開雪球,視線在那些孩子的眼神中穿梭着。他們的眼神他不陌生,家僕,親人,客人,他從他們眼中都曾見到過。當時他不明白,原來這樣的眼神是在看一個怪物。原來,就是因爲他的眼和平常人不一樣,所以他們都不願接近他。
哭着跑開的小女孩,畏懼的眼神,扔雪球的孩童,嫌惡的眼神。
雪一點都不冷,它沒有凍着他的腳,可原來人的眼神,卻可以凍着他的心。
興許是雪地太滑,虎頭帽男孩腳下一個不穩,手中的雪團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拋了出去,最後砸在一白色的雪袍上。
小女孩叫了一聲,“啊!砸到那個姐姐了!”
虎頭帽見砸到別人,也無羞愧之色,爬起來後朝那人做了個鬼臉。
女孩又尖叫,“啊!那人走過來,虎子哥,她是不是要找你……”
雪很冷,而那人的臉更冷,猶如剛從地獄爬上來的陰差,孩童們的剋星。
嚇得瑟縮,虎頭帽哪還有剛纔的氣勢,一邊後退,一邊驚慌的盯着那散發着陰冷氣息的人朝自己走來。可他沒退幾步,突然發現自己的腳動不了,好像給冰凍住一樣定在原地。
“你、你想做什麼?!不要過、過來,你要打我,我就告訴我爹爹!”虎頭帽見她越來越逼近,自己又動不了,更是着急。
“剛纔,是你用雪球砸到我?”她的聲音有些輕,卻帶着一種詭異的調子。
“是、是我砸到你又怎樣!你快放開我,不然我喊我阿爹來了!”
“嗯哼!”她脣角勾起,笑得好不邪惡,微涼的指尖捏上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的臉頰,涼涼說道,“你叫啊”。
虎頭帽被她捏得哇哇叫,其他小孩懼於她的陰冷也不敢上前,唯有張着眼愣愣站在一旁看着他們的‘老大’任人‘魚肉’。
“阿爹,阿爹救我!你們快去找我阿爹……唔!”虎頭帽的聲音突然斷了,嘴裡塞了個大肉包。
“閉嘴,再吵,這些包子全塞進你嘴裡。”一袋快要冷掉的包子不愁沒有用處。
認識到力量懸殊,好漢不吃眼前虧的虎頭帽忙點頭應承。
水凝冰收回手,而虎頭帽的腳也終於能動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手先忙揉着被捏疼的臉頰,還有拿出嘴裡塞着的肉包。
回過神的一羣孩童哄散逃走了,虎頭帽剛要跑,卻發現衣角給人踩住了。
水凝冰居高低頭俯視跌坐在地的虎頭帽,那帶惡趣味的眼神彷彿是在逗弄小貓般。
虎頭帽這次學乖了,連忙喊道,“對不起!姐姐,對不起!”識時務爲俊傑。
“吃了它。”她指向小肥手中扔抓着的包子。
以虎頭帽這年齡想不了太深層的東西,更不會太多猜測別人給他東西吃的意圖,只會想着就是給他吃的,腦中還有點懵,卻乖乖的啃起手中那個剛纔被塞進他嘴裡的肉包來。
肉包的香味飄散了出來,虎頭帽吃的津津有味。剛纔逃散的孩子們沒有跑遠,躲在一處偷偷朝這打量,看到虎頭帽不但安全了,還吃着香味四溢的肉包,不禁羨慕的吞起口水。
被喊做怪物的男孩眼神黯然,想要默默的離開。
忽然,一包東西被仍到他懷中伴隨着那丟來的兩個字,“拿着”。
是那整袋的包子,尚有些許餘溫,男孩不解的望向水凝冰。她卻沒看他一眼,等虎頭帽吃完一個,她說了一句,“再拿一個給他。”
然後貌似很‘溫柔’的對那虎頭帽說,“再吃一個”
男孩雖不解,手卻自發的動起來,從袋子裡拿出個包子遞到虎頭帽肥肥的小手中。
當一向嘴饞的虎頭帽開心的吃下第二個包子,孩子們已無畏懼的靠攏過來,眼巴巴的看着虎頭帽吃完肉包後油膩膩的小肥手。
然而——
“再拿一個”
“再吃一個”
第三個肉包,虎頭帽的小肥肚還是裝得下。
第四個,第五個,平時愣是兩碗飯下肚的虎頭帽都不行了。
“我、我吃不下了”小肚皮都鼓起來了。
然,在邪惡女巫的脅迫下,虎頭帽含淚吞下第六個肉包。
“好吃嗎?”長指指向少了一半包子的紙袋。
含淚點頭。
“好吃就再吃一個”女巫是無法不邪惡的。
猛烈的搖頭。
惡魔的手親自拿着包子,像要親自餵飽那待宰的‘肥羊’。
“哇!——!”過度的恐懼使虎頭帽忍住大聲哭了出來,可下一瞬,那哭聲像斷了線的風箏,突然消失。
大夥只見虎頭帽張大嘴,要哭出聲的樣子,可聲音就像是卡在他的喉嚨怎麼也出不來,而他自己也一臉奇怪驚懼的模樣。
揉了揉耳,水凝冰在虎頭帽前半蹲了下來。
小夥伴們奇怪的看虎頭帽睜若銅鈴的雙眼,似乎非常驚訝的模樣。而虎頭帽之所以如此驚訝,是因爲他看見,蹲在他面前的壞心眼姐姐,竟然有着一雙墨綠色的眸子!
剛剛明明不是這個顏色的!就在她站着的時候,難道是因爲她比他高的差距,讓他沒看清楚?
與他有一樣懷疑的還有那個被排斥被喚做怪物的男孩,難道真是他看錯了?!而見到與自己一樣不同於人的異色雙眸,心驟然猛跳了一下。
“小胖子”她忽然喚道。
小胖子?誰啊。大家左右看看,哦,是在喊虎頭帽。
虎頭帽最討厭別人叫他小胖子了,不過礙於眼前這手段非常的壞心眼姐姐,他敢怒不敢言,鼓着腮幫子。
“這是什麼顏色”她將肉包拿到他眼前。
“白、白色”虎頭帽回答。
“你們呢?”她問其他的孩子,他們的回答都是白色,最後,她問了那個‘怪物’男孩,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你們看到的肉包是白色,我看到的也是。異色的眼睛看到的是相同的色彩,甚至其他的東西和這個世界,全部都是一樣的。”最後她說,“不是黑眼又怎樣”扔出街隨手抓都是,毫無特色的眸色有什麼值得張狂的,現代人追求的還不是不一樣的色彩,彩瞳鏡一付付換。不過,女巫素來喜愛綠眸,那是女巫特有的彩色,且色澤越色表示這女巫的法力越高。
綠瞳是女巫的驕傲,未開化的‘古懂’毛孩懂什麼,嘲笑女巫的驕傲,活該被女巫戲弄。
只是她的話語卻在另一人心裡和未來造成巨大的漣漪,那一瞬間,那人將眼睜得好大好大,原本空洞無彩的眸,似要在這一刻將世界所有的色彩都納入進去。
似有鏡面破碎的聲音,卻不知是誰久久高築的心牆被悄悄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