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野之地, 馬蹄聲越來越近,一輛鮮豔華貴的馬車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裡。
那車由兩匹駿馬拉着,穩健的奔馳在這雪地之上。用金碧輝煌來形容這輛馬車並不過分, 車身的華麗讓人歎爲觀止, 險些讓冬雪忘了攔截馬車。
冬雪扯聲喊着, 讓馬車停下來。
駿馬一聲長嘶, 馬車急急停住, 那駿馬似不滿馳騁中被人喊停,焦躁的用蹄子刨着雪地,鼻間嘶嘶噴着熱氣。
“這位大叔, 我們的馬車壞了,可否載我們一程?”冬雪見馬車停下, 連忙上前, 對駕馬車的中年男子說道。
車伕是個健壯的中年男子, 穿着一身黑衣陰沉沉的。他居高的俯視,一雙黑瞳空洞的了無生氣, 被他直盯的冬雪不由打了個寒顫。
馬車內,傳來一人問話聲,“怎麼停下了?”聲調低而微揚,猶如醇酒般誘人好聽,讓人一不小心就沉醉其中。
冬雪猶被那聲音蠱惑的不知所以, 眼前迷濛, 一隻修長如玉骨的手從車內伸了出來, 不急不徐的挑起簾子, 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 卻讓盯着那隻手的人又深陷靡靡的蠱惑,帶着渴求的直盯着, 移不開視線,只能呆滯的望着,等待着那手的主人完全展現在眼前。
如果妖孽一詞是褒義的,那麼用它來讚美眼前的男子再合適不過。含帶譏誚的狹長眼眸,漆黑的瞳仁閃着魔性的光澤,只消一眼,便是攝人心魂,讓人哪怕飛蛾撲火也心甘情願陷入在他的柔澤裡。
他輕擡首,黑澤的長髮不羈的掠動,他伸手撩開遮住眼眸的碎髮,那被金銀秀線裹邊的袖邊悄然滑落,勾勒的萬千蝴蝶彷彿活現的繞花飛舞,讓人一時驚豔無雙。
“呵——”一聲招魂的輕笑,從車裡下來的男子微勾起脣,滿意的將被他蠱惑的人一一掃過。從冬雪,到她身後的秦如煙,再往後是傷車伕和照顧他的春意。視線再掃向另一側的白髮少年,他眼神清明而戒備,絲毫沒有被蠱惑的表現。而他身後的女子,更是冰冷而淡定的凝視着自己。
她一點驚訝都沒有?猶如妖孽般華麗而絕豔的男子無趣的垂眸,撫着車板的手指曲起隨意的輕叩了幾下。
那幾下叩指聲驟的入耳,如鍾醒腦,將不小心沉陷在男子妖異風華中幾人拉回現實。
秦如煙猛然驚醒,心中羞愧不已,剛纔怎會彷彿被迷了心智般盯着一個男子不放,當下不再言語。
冬雪此時的心境跟秦如煙差不多,但更多的是女子對男子的羞怯。她在煙花地待的時間也不短,見過的男人多去了,從未見過這樣妖異得讓人移不開的男子,論樣貌,着實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他的。她不由再多瞄了幾眼,與對方的視線相碰了,又再羞怯的低下頭去,對着馬車那裹金的車輪子。
“啊!”她驚起,想到搭載一事,猛然擡起頭來,發現對方看着自己,忙又微低下頭,結巴道,“公…公子,可否……載我們一程?”
“要我載你們一程?”又是那充滿磁性的嗓音,挑人的音調,彷彿逗弄小貓的狗尾巴草。
妖異男子像是在疑問冬雪的話,但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殘天身側的水凝冰,倒像是在問她。
殘天身形一晃,結結實實擋在水凝冰前面,一點也不讓別人瞧去。肅殺的眸子冷冷望去,發出濃重的警告意味。
妖異男見他這樣,卻不動怒,反而低聲又笑,那勾脣魅笑的模樣看得人頓時有‘眼花繚亂’之感,心坎兒噗噗直跳。
而被遮掩在殘天身後的水凝冰,此時悄悄手按着額跡,頭疼的想着,爲什麼他會出現在此!這該死的人妖不是應該待在魔界,展現他孔雀的尾巴循序的尋找那幾百還是幾千的情人嗎?!
馬車內的風景,與車外相比,不用金碧輝煌,卻是奢靡至極!
雪白柔軟的皮毛鋪地,連車板四周都爲了舒適而鑲定了一層毛皮,更不用去說車內用度的一切是如何講究細緻。
秦如煙摸着身下柔軟的墊子,不由驚訝,這可是真貨,上好的白狐毛皮!白狐難求,她不過得一件狐裘,還是哥哥好不容易弄到的,千金難買。而這馬車內,竟然如此奢侈的用白狐皮做坐墊?!
這男子,究竟是何方人物?秦如煙疑惑的朝那人看去。
而她的丫鬟冬雪也被這般奢華震撼的歎爲觀止,她心裡嘀咕着,繞是釋莊主富甲天下,也不曾這般顯山露水的招搖財富,而這人卻毫不在乎,生怕是別人不知道他這般有錢顯耀一樣。這不是擺明的對賊人說,快來搶我一樣嗎?
繁複的花紋糾纏在光滑如絲的豔色長袍上,然這樣華麗的衣裳卻像只是一個裝飾,一絲也蓋不過主人的風采。男子斜斜依靠在軟塌上,妖魅至極,風情萬種的眼神不依不饒的盯着水凝冰,如爬牆的蔓藤牢牢糾纏。
車廂內很寬敞,即使多了殘天和水凝冰,以及秦如煙丫鬟三人,還有那受傷的車伕也不擁擠。春意和冬雪兩丫鬟圍着秦如煙坐在馬車左側,受傷的車伕正閉目在右側休息,同在右側坐着的還有水凝冰和殘天。
從幾人上車之後,那妖異男子的眼神就沒從水凝冰身上移開過,哪怕殘天瞪去的目光已是殺意盡顯。
與妖孽纏上,註定沒有好事。深知此後果嚴重的水凝冰閉目,靠在殘天肩上假寐,決計不去理會那個妖孽鎖人的目光。她的手搭在殘天臂上,也阻止他去找那妖孽麻煩。總之一句話,找妖孽麻煩,或被妖孽找麻煩,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這個妖孽是,魔界皇子,自戀不凡的納爾希!
不錯,這馬車的主人,正是魔界的三皇子,如水仙自戀的納爾希。
這小女巫還真是冷淡呢,虧他如此的惦記着她~
納爾希鳳眸微斂,悻悻收回視線,卻是不懷好意道,“這位面色冷淡閉着眼的姑娘,真是眼熟呢~”
水凝冰仍閉着眼,但身體卻僵了僵,握緊殘天的手,不讓他忍不住的去拔劍砍人。
“人有相似,莫看錯眼!”殘天陰冷的迴應他。
“恩,怎會這樣呢~”納爾希直起身子,像是吃驚,又無比仔細認真的朝水凝冰看去,“真是太像了,姑娘閉着眼的模樣,冷淡的模樣,真是像極了我那第一任情人。”
“我就是愛極了她這幅冷淡的模樣,每每親她也如此,撫摸她的身子……”
“閉嘴!”女子冷怒的喝斥聲。
水凝冰冷冷的看去,並不阻止殘天將鋒利的劍抵在納爾希的脖子上。
而被劍抵着腦袋的人卻仿若事不關己,依舊不輕不重的說着,“兩位怎麼動怒了,我也不過是在感慨回憶我的第一任情人而已。唉,可惜呢,我這第一任情人,我對她好,救她命,她卻不領情,最後還是跟別的男人走了。”拋去幽怨的一眼,卻眼角仍帶風情。
“太…可憐了”冬雪小聲呢喃,然後出聲安慰道,“公子這般人物,怎會有姑娘舍公子而擇他人。”
“東方公子勿怒,想來這位公子不是有意,只是…緬懷過去的……”秦如煙見殘天仍持劍已對,出聲勸解。
你給我安份點!水凝冰瞪着納爾希,用眼神示意他。而後者聳了聳肩,眼角瞥了瞥肩上那柄劍。
“藥兒,回來。”
殘天遲疑一下,最後還是聽水凝冰的話回到原位,放過納爾希,但雙眼仍警惕而帶殺氣的防備着納爾希。
秦如煙看僵持已過,便想找些話驅散這尷尬的氣氛。
“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她問納爾希。
“鄙姓納,家中排行第三,姑娘稱呼我納三便可。”納爾希用障眼法改變了自己頭髮和眼睛的顏色,頭上那對角也用特殊方法藏匿起,此時他看來與普通的中原人無異。
“聽公子的姓氏,似乎不是中原人?”秦如煙奇怪,納姓,她確實未聽聞過。
“姑娘真仔細,我有一半外番人血統……”納爾希這謊說得如水流暢,讓人一點懷疑都沒有。而且他特別能說會道,逗弄姑娘也得心應手,後來說得秦如煙和丫鬟都面紅耳赤,不再答話了。
日落時分,馬車駛入安陽縣。夕陽的餘暉灑在石青路上,一抹紅焰刺目在府門牌匾上,上面的字眯眼也瞧不清。
秦如煙施禮答謝過後,由丫鬟扶持下了馬車,再三告別,不由多看幾眼殘天,最後悻然轉身,緩緩朝巍峨的莊府走去。
府門開啓,有家僕應門,隨後躬身離開,想是進去稟報。秦如煙在門前等候着,聽着身後那馬車將要離開的車轍聲。
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從車內傳出,只聽水凝冰驚呼道,“殘天!”
秦如煙一震,他怎麼了!她顧不得形象,轉身朝馬車跑去,急急掀開簾子,“東方公子,你怎麼了?!”
殘天的面色本就有些慘白的,此刻更是毫無血色的白,捂着嘴的指縫間卻有鮮紅滴落。
水凝冰搶過他的手一看,不僅是手心,他的嘴角還留有血跡。
“你受傷了?!”水凝冰驚道,兩眉緊擰起。
“想是之前遇敵,動了內力,催化了本受的內傷才這樣……快,找大夫!”秦如煙面上急色盡顯,吩咐身後跟隨而來的冬雪。
“不必!”殘天喝止,“我自己就是大夫,不過一點內傷,無礙,啓程。”他按撫着水凝冰的手,不想她擔心。
“藥兒!”水凝冰不贊同的喊道。
秦如煙擔憂道,“東方公子有傷在身,再遠行恐有不妥,不若先到南華莊中休息療傷。”
殘天仍是拒絕,“不必!”
納爾希插話問道,“兩位到底是啓程,還是下車呢?”
水凝冰思忖片刻,冷聲道,“送我們到附近的客棧”
殘天微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後選擇沉默,算是同意水凝冰的決定。
府門內有聲響傳來,幾個丫鬟隨一名衣裳華貴的年輕婦人迎了上來。水凝冰擡頭望去,然後對秦如煙說道,“多謝秦姑娘的好意,我倆不便打擾姑娘到他府做客,就此別過。”
“我……”
“小姐!”身後有人如是喚道。
秦如煙聽有人呢喚她,便回頭看去,鬆開緊捏着簾子的手,緩緩退開。黑衣的車伕見她推後,便俐落的揚鞭策馬。俊馬長嘶,蹄揚飛塵,秦如煙猛然回頭,馬車已飛快駕離。
她眼眶微溼潤,心口有什麼被堵着,可來不及去想是怎樣的情緒,那位迎出來的貴婦人熱絡的握着她手,說了些什麼,然後拉着她進門去。
馬車遠去,人影漸小。榕樹下,畫眉影成雙,可朱門內,是誰的妾意,總在心口難開,徒留遺憾不知再相見是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