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藥草薰香味, 重重紗帳隔目,這是…暖閣。
東方藥猛然坐起身,大喊道, “水凝冰!”他怎麼會在這, 他記得昨天她終於出來見自己了, 她人呢?!
腳步聲近, 紗帳外有人影靠近。他以爲是她, 驚喜的快速撩開紗帳,來人卻是劉管事。
“少爺,你燒剛退, 還是躺着歇息爲好。”
大驚失望過後,他頹然的坐下, “她走了嗎……”昨夜只是夢嗎?對了, 他那樣對她…她一定生氣離開這桃花鎮了, 怎麼會那麼溫柔的照顧自己呢,還說着捨不得離開他的話。
門窗是開着的, 陽光透進,已是晌午。他昏迷了一天,想來,她也走遠了。
“水姑娘將少爺送回來,親自給少爺餵了藥後才離開的, 這會應該在木屋那。”劉管事不知道兩人發生了什麼事, 但看少爺這般失落模樣, 兩人間出的岔子不是平常那樣容易解決。
東方藥面上一喜, “她沒有走!你說她送我回來, 還給我喂藥,還留在木屋嗎?”太過的驚訝讓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劉管事點點頭, “少爺和水姑娘之間,出了什麼事嗎,何以水姑娘要走?”
他面上的喜悅沉了下去,又換上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她說…她膩了這裡,她…也許是因爲我做了惹她生氣的事。”
“水姑娘她喂少爺藥時,神情可溫柔,她不可能生少爺的氣,也許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不如,想個法子討她開心,她不會捨得丟下少爺的。”
討她開心?他左思右想,不知道什麼事情可以讓她開心。
“少爺,你的畫已經裱好了”劉管事將一直捧在手上的畫卷遞上。
畫?他打開,是那幅從書生手中搶來的桃林圖,裡頭畫着他和水凝冰。他失神的望着圖中的她,想着她說要走,一陣心傷。
桃花,桃花……她在意的只有桃花,而沒有他嗎?
等等!他猛得舉起畫,目光灼灼盯着畫中的桃花。對了,她要桃花,那他就給她桃花,這樣她就會開心了。
“少爺!你的頭髮……”劉管事看着遠去的人急喊着,可東方藥衝出去的快,他沒能喊住。
他搖搖頭,“少爺這急的,連發都未束……”
十里的桃花都落盡了,他變不出一片桃林,卻可以雕刻出一枚桃花簪來留住她想要的桃花。
首飾店中,他向店家要了制簪的木和工具,對着那幅畫中栩栩如生的桃花雕刻起來。他記得秦如煙說過,不被拒絕的禮物當是心意。這簪子的木料哪怕再珍貴,若是少了心意,在她眼中恐怕也只如糞土,所以他要自己來做。
這種木活他從未做過,桃簪雖簡單,但手工也要細緻才能雕出那桃花似真。店家畏懼他,卻還是被逼迫着在一旁教他如何雕刻,冷汗溼了一背。
不知浪費了多少木材,太陽西下,東方藥總算雕出一枚有模有樣的桃花簪來。
他喜形於色,捏着簪子左右瞧看,想象着送予她後,她開心笑着的模樣。他要親手給她戴上,書上不是說定情物嗎,這就算是他給她的定情,讓她時刻記着想着自己。
回西邊必經的林子,他用輕功一會就穿過,然在自家大宅前要走過時,他忽然停了下來。大宅的門是開着的,東方府少有外客,他不在時下人哪個敢隨便招待進去。也不會是她來了,規矩的下人不可能在沒人守着的情況將門大開。
夕陽的餘光到處蔓延,在四周染着燭火般橘紅色的光,冷風吹拂中帶着絲絲詭異和不祥,有事發生了!
他快步走了進去,一入內觸目可及的是幾灘鮮紅血跡,邊上倒着幾人,灰布麻衣,那是他府裡的下人!全部斷氣了,且是一刀斃命!
再往裡走,可以見到幾具着褐衫的人屍,又是那幫人!他眼一沉,快速穿過前堂,水凝冰一人在木屋裡,他擔心那些人再對她下手!
可半途,他被人攔截下。
“東方藥!今天你囂張不了,教主來了,你逃不掉的!”帶着眼罩面有刀疤的男子恨恨道,他的右邊袖子被風吹得擺動,裡頭空蕩那右手是被東方藥砍去的,他今日就是要討回來!
“滾開!”他沒空與螻蟻糾纏。
那人被他無視,惱怒的舉刀就砍來。東方藥輕蔑瞧去,擡手正要動作,一枚銀光破空而來,直直嵌入那人身體,然後就見他眼瞳睜大,緩緩倒地,七竅流出黑色的血,他猶不知何事發生就這般無聲無息的死去。
一陣恣意的笑聲,不高不低,卻清晰迴盪在每個角落。那笑聲似譏似諷,似幽似怨,令人背脊發涼。東方藥側身朝中堂望去,廣闊的空地正中,站着一人。
白衣勝雪,白髮如絲,遙遙望去有幾分仙人的味道。然再定睛一看,那與其白髮不符的年輕面孔上有絲絲邪氣。然而讓人忽略不了的是他的眼睛,與他外貌的年齡不符,黑瞳深沉銳利,像是看透一切的般帶着諷意,時而玩味,時而透着殺戮的血意。他有張普通的面容,卻全身上下都給人一種極爲危險的信號。
確實很危險,那人全身上下都染了毒,東方藥一眼可識得聞得的就有七八種,那些毒性極強,一觸斃命。
“愚蠢的東西,我要的人也敢出手。”那人的聲音輕而慢,似嗔似怨的說道。
“你是誰?”眼前的人明顯和死掉的那個褐衣人是一夥的,這個人卻可以一瞬殺了自己人,可見身手與其毒辣。
那人朝東方藥投來一眼,多是打量的目光,“身子骨不錯,用毒也夠狠利,就是還缺些東西。”
幾名褐衣人躥出來,恭敬的跪於其側,“屬下已照教主吩咐,不留活口。”
教主?東方藥眸光一利,“是你!”不留活口?他東方藥府中的人,哪怕是隻狗生死由他管,不容外人侵犯!
“東方藥,我們終於見面了。如你說聞,我便是天殘教的教主,殘天!這個名字你要牢記了,因爲將來,這也將是你的名字!”白色衣袖甩開,地上跪着的幾人突然倒地,又是無生息的死去不自知。
天殘教主向來喜怒無常,殺人從不問原因,但他竟然連自己人都殺?
但聽他說道,“你入我天殘教後,這幾日早晚都是要死的,我提早幫你動手,也算送你的見面禮。”他們殺了東方藥的人,日後東方藥不可能放過他們,他不過是慈悲的讓他們於無痛苦中先行上路。
“你漏算了一個”東方藥陰沉道,直直瞪向那人,“還有你!”他也要殺了他!
“呵呵——”那人突然不可抑制的仰面笑起,那笑聲讓人耳膜鼓痛的尖銳。
“不愧是我瞧上的人!”殘酷絕情,喜怒無常,跟他的個性一樣,他喜歡,這也是他挑上東方藥的原因之一。爲了這一刻,他等了十年,不斷派人試煉東方藥,果然每次都如他期望的下手狠絕俐落。
“先別急,這邊還有個未斷氣的,似乎有話要跟你說。”他輕瞥了眼東方藥捏毒的手間,往邊上退了幾步。
“劉管事!”那人身後不遠的地上倒着一人,東方藥一眼就認出,頓時大駭奔去。
他越過那人,半跪在劉管事身前。“劉管事,你醒醒?!”他算是由劉管事帶大的,可能他自己沒有發覺,其實劉管事對他來說,也已似親人般重要。
劉管事勉強睜開眼,“少爺……老奴……”他氣若游絲,脣色烏黑,是中毒之照,然致命的傷口在他胸前至陰的一掌,震碎了他的心脈,衣襟前還奇異的結着冰!
若不是爲了撐到東方藥回來再看他一眼,劉管事早已離開這個世界。
“你……和水姑娘在一起……走!”他撐着最後一口氣,將話說完,手頹然落地,永遠的閉上眼了。
“劉管事!——!”東方藥嘶喊着,滿上蓄滿殘戾的憤怒。
滾滾濃煙從屋院飄起,四周大火燃起。
“未免你日後牽掛心軟,這地方還是留不得。”天殘教主心思甚密,早命人在周圍潑上火油,只有毀去一切人和事,將東方藥逼入絕境沒有後路可退。
“水凝冰!”火是從四周燃起的,那火勢連邊,木屋也將受牽連。水凝冰還在那!不單如此,府中的人都被天殘教教主殺光了,他們早對她出手過,這時也不可能放過她!東方藥更加驚駭,顧不上悲慟,掠身飛去。
天殘教主也沒攔他,隨後跟去。
木屋果然也着起火了,但不是受牽連,而是早有人留守在那刻意放火。木頭易燃,當東方藥趕到時,整個木屋都燃起火光。
他渾身一震,嘶吼一聲,不顧一切的衝了進去。那在外守着的幾名褐衣人根本沒來得及攔住,看見隨後而來的天殘教主立刻俯首,“教主!”
“沒用的東西,人都攔不住,留有何用!”蘭指一彈,幾人應聲倒下。他的手腕柔軟收回,甲縫間點點碧綠熒光淬着劇毒。
“水凝冰!你在哪!”東方藥冒着大火和濃煙在木屋中搜尋着叫喊着,房樑的木頭塌了下來,他揮手擋去,胳膊燙傷不理,猶不顧尋到她房內。
那曾一起從市集買來的黃花梨木牀也着起火,劉管事送來的衣櫃也燒着一半,屋內不見半個人影。
不在…都沒有,難道她,走了?!
想到那種可能,他頹然的後退幾步,腳下踩到什麼,他低頭一看,是張白紙片,周邊灰黑,部分被燒掉了。他彎腰撿起,上面寫着:再見,不……
字是殘缺的,那‘不’字後面,可是‘不要尋來’?他像是一座雕塑僵硬着,出神的看着紙上殘缺的兩個字,臉上的表情突然模糊。
“走了?”天殘教主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他瞄見他手中那張紙,輕蔑道,“那女人走了,你留這火中是要殉情嗎?”火越來越大了,房樑又塌下不少,他袖一甩,燃火斷木猝然結冰滾落一旁。
他見東方藥還是不動,半是惱怒道,“跟我出去!”他直接抓起東方藥,寒冰擋火開出一條路,將人帶出。
纔出木屋,只聽轟的一聲,木屋倒塌深陷大火中。才遲一步,兩人都將葬生火海。
天殘教主不能有弱點,他既看中東方藥爲下任教主,那麼他的弱點也必須剷除!
“果然,那女人留不得!”上次就該派人殺了,而不是想着活捉來要挾東方藥。他算錯了一步,沒想東方藥對那女人已深陷到連命都不要的地步!
他看向猶癡望着大火的東方藥,見他這副模樣,他眉蹙起更是不悅。突然,東方藥仰天大笑。
籬笆倒塌,狼藉的院子桃苗早被腳印糟蹋扼殺,梅樹橫倒。劉管事走了,東方府不復存在,如今桃梅之約沒有了,她也走了,連留着回憶的木屋也被大火殆盡。所有的一切都遠他而去,他什麼也沒有了……
他從未想過要放開她,此刻他確慶幸着她的離開。他總是自視過高,確連劉管事都保不住,她若未走,落在天殘教主手中又是怎樣下場,他不敢去想象。
還好,她走了……
手鬆了開,紙片隨風飄散,捲入大火中,瞬間灰燼。
他猶在笑着,笑聲震耳,笑到心都痛了,外人卻聽不出是悲是喜。
情到深處,卻是不得不放手,這就是書生說的,十里桃花不及的似海情深嗎?可爲什麼,這般錐心刺骨。
臂上汩汩血流,卻沒有痛覺一樣麻痹了,他眼神黯然,微動的手肘觸及袖中暗藏着的畫卷,笑聲忽頓。
不,他不是什麼也沒有了,他還有那回憶,不是嗎?桃花柔情眷戀,一生最美好的回憶,他不相信她對他沒有一絲的愛意。花開花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有那十里美景。他等,他可以等!他相信終有一日,她會回來,他將親手爲她戴上桃簪。
“我跟你走”東方藥對天殘教主說道。
無論多長時間,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他都願意等她。
不得不放手,這比她的訣別更剜心,一次足夠痛心一生。爲防再次相遇,有人將她從他身邊搶走,唯有將所有障礙都將掃去,哪怕累累白骨腳下踏,無人能阻!
漫天火光,一切皆殆盡。卻留一番深情不悔,永遠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