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鳳君的飛鴿傳書並未堅持多久, 那邊就不再回信了,我估摸他是睡了吧。
我悵然若失地將喜服收起來,準備關窗子鎖門睡覺。
走到門口處, 外面一個人影站立, 我吃了一驚, 定睛一看才發現, 那竟然是莊雪紹!
“你瘋啦?”我探出頭四下看了看, 將他拉進來,慌得手足無措,“你怎麼不知會我一聲, 這麼晚了說來就來?”
莊雪紹自然地撿了個椅子坐下,手指敲着桌面開門見山道:“看你實在糾結得很, 不忍心想來勸勸你。”
我無奈地笑了, “今兒這是怎麼了, 大晚上的誰逮着誰來。”接過他的話茬,我道:“有什麼可勸的, 我都同意了還要勸什麼?”
他停下手下動作,定定的看着我,半晌開口,聲音清潤怡人:“勸你跟我走。”
“跟你……走?”我愣了愣,轉而失笑道:“別鬧了, 這太荒謬。”
“既然你不跟我走, 三日後我只能搶你走了, 到時候, 你可莫要反抗。”
“陛下與我成親, 你帶我逃跑?還真是匪夷所思。說到底,鳳君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直說便好。”我搖了搖頭。
莊雪紹的聲音瞬間低了一倍,低啞道:“如果我說……我只是想來瞧瞧你呢?”
我的心因爲他這一句話被撩撥得狠狠一顫,擡眸去看他,不想正撞上了他的視線。他有溫潤的眸子,有清冷的線條,什麼都是極好的,須得承認。
也許冰釋前嫌後,慢慢發覺他不是特別討厭,也許討厭的人,只有我。
此時此刻,我塞住了喉嚨說不出話,生怕無論說什麼聲音都將是顫抖的,沒的丟了我這張老臉。
“怎麼不說話,我有那麼可怕嗎?”他撥了撥燈芯,燭光更亮了些,視線
也更加清楚。
“沒、沒有……”我低頭錯開他的目光。
他伸過來一隻手,落到了我的臉上,啞着嗓子喝止我道:“別動!”
“嗯?怎麼了……”我被他突然嚴肅起來的樣子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唔。”他湊過來,捧着我的臉,一點一點地用拇指擦拭,或揉或捏,也不知在幹什麼。
他問我:“我的手涼嗎?”
“還好。”
“那……你看我的臉涼不涼?”說着就要把臉貼過來。
“……”深夜耍流氓?我的身子向後閃躲,邊推邊道:“鳳君你再這麼沒羞沒臊我可要把你轟出去了!”
莊雪紹直起身子,嘆道:“好罷,那我回去了。”
然後他就真的回去了,絲毫不見猶豫,讓我不得不懷疑他今夜是否又犯了病。
繁音到底是壓下了文武百官的悠悠之口,在第四日封我爲妃。這倒是我今年了第二次見到繁音所有的侍君全部聚齊,不過面孔我都還算眼熟,就是不知道他們看到被封妃子的人是我,內心會作何感想。
我穿着一身大紅嫁衣,本來是要着宮裝的,但繁音已經把嫁衣改成了宮裝,我頭上戴着繁重的金冠,目測一下,這隻金冠的價值簡直堪比我入宮這幾年撈的油水。
有聖旨宣讀了一下我被封爲賢貴妃一事,不過這些人想必早就聽到了風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隨着繁音走過一系列的傳統縟節,款款坐在繁音的身邊,與這些個侍君們共同歡慶。
我估摸他們心裡定是不大平衡的。
我從前是女官,比他們低一等;如今成了繁音的妃子,又坐到了他們的頭上,他們一定在暗中恨我吧。平時和別的男人搶皇上也就算了,如今還要跟我一個女人搶皇上。
衆侍君當中,最幽怨的一位當屬柳色。看他那副恨不得將我取而代之的樣子,突然之間又覺得……坐在這個位置氣氣柳色也是極好的。
絲竹管絃的美妙,樣貌妖豔的舞姬,觥籌交錯的歡暢,一切的一切無不顯示今日宴主的喜悅。繁音捏着酒杯湊過來喂到我的脣邊,開心地笑着,輕柔道:“阿澈,你知道寡人盼這一天盼了多久嗎?不能給你無上權力,只能予你無上榮耀。阿澈,你將是除了我之外,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我從她的手中接過酒杯,也笑了一下,道:“多謝陛下。”
繁音趁機摸了一把我的臉蛋,不依不饒道:“阿澈,你今天真美。”
“……”我已經不知道接什麼好,只能故作從容地把酒喝下。
她退了回去,滿面笑容看着前方的舞姬。我放下酒杯,咳了幾聲,這時感覺到彷彿有人在看我,我下意識地看過去,竟是繁音右側的鳳君。
他今日一身繁複宮裝,淡金色絲質面料上一隻針刺鳳凰栩栩如生,清雅面容俊逸無雙,一舉一動都有如沐春風之感。
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他朝我點點頭,接着就飲酒了。我突然想起了他三番五次地輕佻舉動,我非但不反感竟還有些羞意。
我這是怎麼了?
又坐了半個時辰,看着這百無聊賴的宮宴我實在無趣得很,聽着繁音和那些侍君們挨個調笑我更是笑不起來。
加上這裡溫度不如我的住處,也就以此爲藉口,跟繁音告了個退,離開了這裡。
一路走回我的住處,發覺庭前枝椏乾枯,草木荒涼,纔想起來我以後是要住在中宮的人,這裡已經與我無關了。
在皇宮這十年就像一場夢,曾經預料的未來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今日的結局,變數不在我,而是在繁音。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喜歡上女子,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寒冷鑽進嫁衣,我打了個寒顫向中宮走去。
白天又是祭天又是向大淵列祖叩首,折騰了一天我這老身板早已吃不消,又在宮宴上幹做了兩個時辰,月色很涼,我一路賞月一路走,拐過轉角後突然被一枝寒梅擋住去路,偏頭髮現這棵梅樹已經長得很大了,否則枝幹也不會旁逸斜出。
是該修剪了。
這梅樹在宮裡有幾年了,從前長得歪歪斜斜總盼着它長大,如今真的長大竟已經阻礙了行路。就像人一樣,總盼着他越來越好,等到他真的到達了那天地步,就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所以我折下那枝梅花,握着它回到中宮,隨意找了個花瓶將它插了進去。
鳳君的行宮是正宮,坐北朝南;我不過是個貴妃,只有住側宮的份兒,坐西朝東屬西廂。
我摘下金冠放到一邊,宮裡炭火很足,被窩裡放的全都是湯婆子。我閒着無事,只有坐在梳妝鏡前擺弄那些首飾。
由於今日是繁音的大喜之日,大多數宮女都被派去忙前忙後,中宮也不例外。我估摸中宮裡算上我在內能有三個活人就算不錯。
正想着,漸漸發覺這行宮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燒焦了,那味道太明顯。我站起身來四處尋找。
我這宮中喜燭很多,龍鳳攀附的粗大紅蠟一入眼就是紅通通一片,加上屋內溫度又高,保不齊就是哪裡燒着了。
可是我找了一圈卻什麼味道都沒有,不由得懷疑是我自己太神經質。我又坐回妝鏡前,開始想事情。
可是這麼一坐,就坐出了事兒。等我反應過來時,就見我的行宮之外全是火焰在燃燒,難怪今日行宮之中這麼熱,外面的火焰升騰包圍着這裡,不熱纔怪。
竟然走水了!
我打開門就見整個正宮已在熊熊燃燒,我的行宮門外也已經全是大火。那火焰一人高,如果我硬衝是絕對衝不出去的。
隔着火焰我定睛一看,原來整個中宮除了我的行宮外,全都在燃燒!可這又能怎樣?就算我的行宮還沒被燒,等到火勢蔓延我的行宮還能有跑?
更爲恐怖的是,如果先燃着的是我的行宮,我若跑出去還有路可逃;如果按照這種情勢下去,我根本就是……無路可逃。
我的心在瞬間慌了起來,整個人都在發顫。天上明月清冷,卻不知人間疾苦生死。我關上門跑回屋子裡,突然發覺自己除了能哭泣之外,竟是別無他法。
茶杯裡有茶水,酒壺裡還有酒。茶水少酒水多,但若真用酒,我怕自己死得更快。
火勢上了行宮,窗子已在燃燒,就連門也被蔓延,下面就輪到我的行宮了麼?
“來人吶——走水啦——走水啦——”
我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可無人迴應我。中宮彷彿是被上天遺棄的孩童,難道今夜我就要這樣被火燒死了麼?
“啪”!窗子破碎,窗楹坍塌,一道黑影滾進來,身披紅色桌布,樣子倒也滑稽。
我傻愣愣地看着他反應不過來,也不管他是好人壞人上去就抓住了他,尖叫道:“救命!走水啦走水啦,我不想死!”
這個人是個陌生面孔,我從未見過他。他看了一會兒我的臉,遲疑道:“是阿澈大人?”
也不管他是怎麼認識我的,我胡亂點頭然後抓住他的手臂,焦急道:“沒錯是我,你快帶我走!快救命!”
他沒有多言語,而是將桌布披到了我的身上,然後又從梳洗架上拿下一條毛巾,把茶水全倒在了毛巾上,匆匆圍住自己的鼻息。
我這才感覺到桌布是溼的,難怪他要披着它了。
“快上來!”
他半蹲在我面前,後背對着我,“上來!”
我二話沒說就竄了上去,攬着他的脖子也不怕他是好人壞人,畢竟在我看來,再壞的情況也沒有我被火燒死壞。
他揹着我,低喝道:“把頭矇住!”
我按照他的話用溼答答的桌布矇住頭,接着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我感覺到他跑得很快,力量也很大。
“呼啦”一聲響,這個時候只覺得我整個都是熱的,比火還要熱。那種炙熱甚至要把我裸露在外的手臂燒壞。
感覺到整個人頓了一下,許是他帶着我落了腳。
“憋住氣!”他又提醒我。
我按照他說的憋住氣,他似乎向後移了幾步,緊接着開始發力。這個時候就感覺整個人都輕盈了起來,彷彿在天上飛一樣。
桌布下移,我的視線明晰起來。擡起頭才發現自己站在行宮的房頂上,而整個中宮已被熊熊焰火燃燒,往昔繁榮氣派也被烈火吞盡。
帶我出來的人再次發力,藉着輕功把我帶得很遠。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去,恰好行宮的房樑坍塌,原本模樣再也看不出來,恐怕明日一早,大家見到的,只是一堆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