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燭光搖曳,我端着烏雞湯走進御書房,小心翼翼。
爲什麼說小心翼翼呢?因爲此時的我很是心虛。
我剛把托盤放到桌案上,女帝繁音便直起身子將手中奏章倒扣,側頭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怎麼說呢?明明與平時無異,可我就是覺得她隱約知道了什麼。
“陛下,把這湯趁熱喝了吧。”我道。
“阿澈,”繁音修長的手指滑過奏章,低垂着的明眸怒意乍現。半晌,只聽她沉聲道:“寡人覺得,鳳君他……對寡人不忠。”
“……”
該來的早晚都要來……可是陛下您一定要說的這麼苦大深仇嗎!
無人瞧得見我垂着的右手食指突地一顫,我頓了頓,遲疑道:“不、不能吧?鳳君對陛下自然忠貞不二,何況天下間又有哪個女子有膽量勾引鳳君呢?”
“是啊,所以寡人也好奇,那個女子究竟是誰。”她咬着下脣,烏黑雙眸中盡是怨意,“前晚寡人前去探望鳳君,卻親眼見到一女子鬼鬼祟祟從中宮溜走。若是尋常的宮女,哪個會鬼鬼祟祟?實在是可疑。”
我明顯感到臉上笑容之勉強,但還要繼續勸慰:“陛下,不會的。也許……也許是手腳不乾淨的宮女呢?”
繁音聞言乜斜我一眼,我只得噤聲,相伴十年,我對她再瞭解不過,她一旦認定了某個觀點,就難以改變,任何人勸說都無用。
她目視殿外,嘆息一聲,復又轉頭看我,柔聲道:“阿澈,你可還記得初見鳳君的場景?”
“自然記得。”我點頭。
“當時他與那五個使節一同站在大殿上,可寡人就是一眼就看中了他。阿澈,你說,這是不是一見鍾情?”她語氣急切,很明顯是想從我嘴裡聽到肯定,只是想到當時的場面,我多多少少有些不敢苟同。
因爲事實上……初見並非如她所說得那麼浪漫。
繁音與鳳君初見那年,正是淵歷四百七十五年初,也就是去年。那一次,同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鳳君。
西嵐王朝派使七皇子與一干使節來我朝獻禮以示友好,彼時,冬雪紛紛,五個使節與我們的鳳君一同入殿。我伴在繁音的身側,目光不自覺被他吸引住。
飛雪落在他華貴的狐裘上,也落在了他束起的髮際。呼吸之間,一團白霧從他的紅脣之間吐出,濃而筆直的修眉微挑,不着痕跡地瞄了一眼龍椅的位置,我猜他是在打量繁音。
恰是這一眼,教我們的女皇陛下捕捉住了。她扶着龍椅的手微微顫抖,指着彼時的鳳君幹張嘴巴說不出話。
爲了防止女皇陛下失態,我忙上前擡手幫助她闔上下巴,然後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面色平靜。
繁音三言兩語表達了友好之後,迫不及待直切正題。她一拍龍椅,高聲問道:“不知七皇子殿下如何稱呼?”
鳳君大人寵辱不驚地一笑,閒雲淡月,又彷彿一枝寒梅初綻那般驚豔。“莊雪紹。”
“好名字!”繁音頭上的冕毓隨着她撫掌的動作搖晃,她朝我揮手,下令吩咐道:“阿澈,快去給七皇子殿下備好宮殿,寡人今夜要款待他!”
我不得不哀嘆一聲,女皇陛下還是太嫩啊,這纔看到一個長相不錯的俊男就已經把持不住成這樣,她那一副恨不得分分鐘就把人家七皇子扔在牀上好好臨幸一番的模樣,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高喊一聲“退朝”。
五個使節安之若素,明明正事兒還隻字未談,觀他們的神情好像對這樣的結果很是滿意。
怎麼,難道他們向我大淵進獻的並非奇珍異寶,而是特色美男嗎?
那還得了!
我本想着給莊雪紹安排一個偏遠點兒的宮殿,可當繁音知道後硬生生把我損了一頓,她說我怠慢了貴國皇子,又說了一些諸如“兩國一直交好,你讓人家七皇子住的那麼偏,傳出去不是落人口舌,說咱們大淵欺負人麼”等此類言論。
於是繁音龍袖一揮,當即下令把中宮收拾出來,供七皇子暫住。
更不得了的是,七皇子這一個暫住就暫到現在,從彼時至今日,不多不少正是一年半。
西嵐國將這七皇子留在大淵能是安什麼好心?多半是想讓莊雪紹來惑君心,從後宮到朝堂,徐徐圖之,搞垮大淵!哼哼,西嵐國可真是好心機!
在我看來,大淵女帝只不過一時被美色矇住了心,但這沒關係!因爲她身邊有一個機智又勇敢的女官,也就是我!
我看穿了他們背後的陰謀,如今的鳳君大人在我眼前,不過是被剝光了的……哦不,是被扔在案上的……也不對,是任我作爲的……總之就是赤*裸裸的。我就絕不會讓他得逞!
任諸多回憶紛亂,終是在腦海中進行。
不敢苟同我也得苟同,我連忙道:“一見鍾情!妥妥的一見鍾情!”
繁音托腮遠目,狀似思考,“真的是一見鍾情嗎?可寡人怎麼就覺得抓不住他的心呢。”
“陛下是一國之君,他沒理由不傾心陛下啊!”
“可鳳君是西嵐七皇子,說不定就沒瞧上寡人。”
“陛下您相貌端麗……”我滔滔不絕的形容詞剛蹦出一個,繁音即刻將我打斷。
“鳳君他五官不俗。”
“陛下您神清骨秀……”
“鳳君他清冷無塵。”
“陛下您身材苗條!”
“鳳君他前凸……對啊!寡人身材好!……可是阿澈這有什麼用嗎?正因爲鳳君沒有寡人這麼……”她伸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劃一圈,“所以寡人才喜歡他啊!”
“……”難道不是因爲你比他凸所以他才能喜歡你嗎我的好陛下!
還不待我組織好語言,繁音的怒氣上涌,無辜的奏摺被她狠狠摔在地上。
她曲起手指,用指甲撓着桌案,對我下令:“阿澈,鳳君一定有了二心!寡人命令你務必要給寡人查清楚,三天前的亥時,到底是哪個賤婢吃了什麼豹子的膽,居然敢勾引寡人的男人!記得,寡人要活的,然後——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我渾身抖了三抖,尤其當最後的四個字被繁音陰森森地道出時,我只覺得寒毛豎起,脊背發涼。
我拿起托盤向繁音示意告退,繁音擺了擺手也就讓我退出了御書房。甫一呼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我竟有種死裡逃生的微妙感。
實在是羞於承認,我們的女皇陛下口中那個“鬼鬼祟祟從乾清宮溜走”,並且“吃了豹子膽勾引她男人的小賤婢”,正是區區不才、頗受女皇陛下寵信的一介威風女官阿澈我。
不過有一件事倒教她弄反了,實際上並非是我這個小賤婢勾引她男人,而是她的親親鳳君大人主動勾引我……
說來別個可能不信,但事實的確如此。且不說鳳君大人是繁音最敬重最鍾愛的男人,光是鳳君的來歷就讓我心生警惕。
最關鍵的是,我與鳳君莊雪紹這樣的立場,這樣明確的仇恨,我怎麼可能去勾引他!
事情要追溯到兩天前,也就是繁音所說的那晚。
仲夏酷暑,白日的燥熱實難忍受,每年慣例,皇上都會去避暑山莊小住一陣,直到燥熱降去,氣溫恢復如常。
我安排好了大小事宜之後,準備向繁音彙報,順便照顧她早些睡下。因着路途不遠,我就沒帶宮女前去。
當我路過了中宮,也就是鳳君的寢殿時,我不經意的一瞥間,發現有個人影鬼鬼祟祟地溜了進去!我心中警鈴大作,本來莊雪紹的身份就很是特殊,加之今夜的中宮無人把守,這個人影說不定就是跟莊雪紹接頭的!
俗話說的好,捉賊捉贓,捉姦捉雙。如果這人不是偷情報的,那他就是來偷人的!不管他是來偷啥,那都是跟莊雪紹兩個人在一起。假設我憑白指控鳳君有二心,可能證據不足,但我此番若能衝進去逮個正着,這還有跑嗎?
打定主意,我便摩拳擦掌幹勁十足。想你一介鳳君沒羞沒臊以色事人自以爲不露破綻,沒想到還是要栽在機智勇敢的小阿澈手裡了吧?真想仰天大笑,讓你清高!
都說頭腦發熱使人昏聵,如今看來,我那天晚上肯定是發燒了卻不自知,而且燒得不輕。
我踮起腳尖,像做賊一樣悄悄溜進去。孰料那真正的賊人比我這前來偷聽的還要大膽,且不說來偷什麼,光是連門不關這一點,就可判定他很是猖狂。
我擼胳膊挽袖子,很是不忿地“嘿”了一聲。中宮之內無人會武,所以我悄聲進去應該不會有人發現。
可是殿內空無一人。
我不死心地又找了一圈,發現真是一個人都沒有,我喪氣跺腳,咬牙怒罵莊雪紹這個衰人,他定是在殿內挖了個什麼秘密機關暗道,否則真真兒的兩個人,怎麼可能全部消失了?
“阿澈大人?”身後的燭光驟然一亮,我驚慌轉身睜大雙眼,卻見鳳君大人一手稟着火勢旺盛的燭臺照向我的臉,另一隻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阿澈大人可是丟了東西在這裡?”他翹起脣角,笑問。
我傻傻搖頭,往常那股子伶牙俐齒的勁兒都隨着那個溜進來的人影一齊不見了。
“既然不是丟東西,那就是丟人了?阿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