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莊雪紹的答覆, 我自然沒有再待下去的意義。至於柳色找莊雪紹有什麼事兒,那就不歸我管了。
等到了亥時,我把所有事情都擱下, 稍稍準備了一下就到了賞菊臺。
這裡比起別處還是比較偏僻的, 最主要的是這個地方有假山擋着, 背山陰看起來陰森森的, 無論宮女太監都不敢過來。
我和莊雪紹明明什麼關係都沒有還要防着這防着那, 這情況也太讓人心塞了點兒。我不住地在原地打轉,右手成拳敲着左手掌心,一邊希望莊雪紹如約而至, 一邊又希望他不要來。
如此這般糾結了一陣,遠處已經有腳步聲傳來。我的心突然就狂跳起來, 這感覺就像我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
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深吸一口氣, 適時回頭。
被陰影籠罩下的莊雪紹是看不見臉的,可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袍, 以及肩上的大氅,顯得他整個人都十分深沉。
我四下看了看,小聲道:“沒有人發現你來吧?”
莊雪紹說沒有,接着又解開大氅披在了我的身上,聲音中帶着責備:“不是入冬了麼?穿得這麼薄, 在宮中就不怕冷了?”
大氅很暖, 帶着莊雪紹的味道和體溫。我感激地看着他, 看不到他的臉沒關係, 他看得見我的就好。
“多謝鳳君關懷。”
我不好意思地搓手, 突然覺得就算沒有花前月下,現在的假山後、枯菊旁也足以讓我心猿意馬。
“阿澈大人深夜把我約到此處, 不會就爲了瞧我一眼吧?”他淡淡提醒我。
“哦,對。”我回過味來,又扶住他的身子探出頭去,確定好了四周無人後,我才緊張兮兮地開口:“你有沒有發現,最近陛下好像不太對勁?”
莊雪紹唔了一聲,雙手環抱着,沉思一會兒之後回答我說:“要說不對勁,我看是你更有蹊蹺。”
“我?”
他嗯了一聲,“有什麼話不能在中宮講,非要深更半夜來這裡鬼鬼祟祟的,你這是非要逼別人懷疑我們兩個關係匪淺不可麼?”
“我……我這是避嫌好麼!咱們兩個去了一趟雲南,回來之後陛下明顯覺得咱們兩個有鬼,得想辦法澄清知道麼!”我急得直跳腳,他怎麼就不知道上火呢!
“有嗎?”莊雪紹伸手撫摸下巴,“我怎麼覺着沒有變化呢。”
“太有了!陛下先是提了一句要立什麼僅次於鳳君的妃位,又旁敲側擊我們兩個在雲南的事情,你就不覺得她都知道了嗎?”
莊雪紹敲了敲我的頭,道:“疑神疑鬼,做賊心虛。”
“我是認真的,沒有疑神疑鬼!”我跺腳強調。
“就算是真的,我們的關係不是很清白麼,你在擔心什麼呢?”
“我……”
他說的好像很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莊雪紹悠然渡步,細聲開導我道:“就算她懷疑,又能懷疑出什麼。你鬼鬼祟祟把我叫出來才真的叫有鬼,還是說……阿澈大人你巴不得跟我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呢?”
他駐足轉身,清冷月華灑落他滿身,他揹着月光,丰神俊朗,神清骨秀,目光中溫情脈脈,同時參雜了些許玩味。
“纔沒有!”我連忙出言辯解,好在黑燈瞎火的,莊雪紹看不見我的臉。不然我這副暗自害羞的樣子,豈不是讓他瞧了去?
他嘖嘖兩聲,傾身過來在我耳邊溫聲慢語:“沒有就沒有,你慌什麼,怕我吃了你不成,嗯?”
我伸出手去推他的胸膛,很是難爲情道:“鳳君大人你自重一點好不好,是我疑神疑鬼有病,這麼冷的天你快回去吧!”
我絕對是腦子有坑……找莊雪紹出來根本就是自取其辱!難道他不應該跟我統一戰線嗎,不應該跟我一起小心繁音嗎!
“你讓我出來,又什麼都不跟我說,難不成只是想見我一面?唔,我很開心。”
後面那四個字,讓我把到了嘴邊上的反駁之言生生嚥了下去。
“嗯……該說的我都說了,反正是疑神疑鬼。……你不要靠我太近,我熱。”
我又推了他一下,孰料反被莊雪紹握住了雙手。我吃驚地仰臉瞧他,接着就像碰到了燃着的火炭一樣,趕緊抽手,可怎麼也抽不出來。
“放手啦,不要這樣。”
我低下頭,已然不好意思再看他。男人與女人力量的懸殊在這一刻充分體現,我是無論如何也拉扯不過他的。
“別動。”莊雪紹命令我,我果然一動也不動,只是看着他。
他有溫潤的眉眼,有飽滿的嘴脣,微微一笑就會露出好看的弧度。就像無邊夜幕上一顆顆炫目的星辰,燦爛耀眼。
他替我係緊大氅,好像還打了一個結,然後將我的兩隻手放在他的左手掌心中,輕輕揉捏着。
“下次這種事情直接差人來跟我說,不值當你深夜出來等我。清清白白的事情你也擔心,要說心中沒鬼誰會信?不過阿澈大人心中能有我這隻鬼,我還是很高興的,也不枉我把你放在心上惦念一場。”
他曲起右手食指颳了刮我的鼻子,又搓了搓我有些冰涼的小手,“回去吧,想來找我就大大方方的來,什麼都不怕好不好?”
這種哄小孩的語氣又是在騙誰啊!
我沒出息地嗯了一聲,傻愣愣地跟着點頭,然後莊雪紹就笑了。
“你笑什麼嘛,我不也是擔心麼……”
“好好好,是我思慮不周,是我疏忽大意。”他捋順我的鬢髮,鬆開了我的手,“回去吧,好好休息。”
“嗯!”我認真點頭,對莊雪紹笑了笑,然後率先離開這座假山。
我低着頭,生怕月光照到我的臉上,暴露我眉眼間的羞意。身後目光灼熱,就算我沒有在背後長眼睛,也猜到了他此時正在看我。
所以我要昂首挺胸,不能讓他發現我現在的情緒。
一擡頭,燈火明亮。秀髮高束,明黃色龍袍着身的繁音正神情寡淡地看着我。
腦子嗡地炸開,整個人也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樣。已經擡起的腿,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下一步。
我慌張回過頭,莊雪紹的身影從假山後出現,頎長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竟有幾分孤寂。
可現在誰能有我孤寂!如今可真的是不清不楚了!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肩上的大氅,如今竟是向前也不是,向後也不是。
她獨自提着燈籠,光影昏黃。她單手負於身後,似乎深吸了一口氣,但仍然沒有太多表情。
只是那眼神太過淡漠,像是一碗涼水,也像是一個麻木不仁的狩獵者。
“陛、陛下……”我心虛地走向她,低眉順眼地站在她的面前,不敢擡頭直視她的雙眼。
繁音沒搭理我,世界也彷彿因爲她的靜寂而靜寂着,直到莊雪紹走過來,適才打破了這份靜寂,讓世界恢復了聲音。
“陛下,”莊雪紹微微欠身施禮,“冬夜寒氣大,陛下怎麼不在殿中休息?”
我整顆心都要揪起來了,怎麼莊雪紹就一點愧疚和心虛感都沒有?
我能感受到繁音的視線正交替落在我和莊雪紹的身上,最主要的是我身上這件屬於莊雪紹的大氅太過惹眼,實在是如何解釋也說不清了。
“如果寡人此刻坐在殿中,又要去何處看這一場好戲呢?”
我看到繁音嘴角漸冷的笑容,心頭瞬間涌上來的酸楚和愧疚淹沒了一切。我撲通一聲跪在繁音的腳下,慌忙辯解道:“陛下,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微臣與鳳君恰好在此處相遇,微臣身有寒疾你是知道的,鳳君將他的大氅借給我而已。陛下息怒,微臣以性命起誓此事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繁音仍舊沒有回我的話,而是直直地看着莊雪紹的臉,冷聲問道:“這就是鳳君一直以來打的算盤麼?”
莊雪紹走上前來,架着我的手臂把我拉起來護在身後,竟是毫不示弱:“不管算盤如何,就看陛下是否願意成全。”
我聽見繁音深深吸氣的聲音,她硬着聲線,整個人都是僵着的,因爲我看見她握着燈籠的手指關節泛白,應該是在用力。
“鳳君,你明知道!……”
“是的,我知道。”莊雪紹微微頷首。
我眼前的他身形高大,身材修長。這樣芝蘭玉樹的男人呵,將你護在身後,替你擋住即將遭受的一切風波,保你無虞。
要說此時我的心中沒有泛起漣漪,那真是假的。
可是我聽他們二人話中的內容,彷彿是有一些我不曾知道秘密一樣,這樣的情況顯得我之前的哭求像極了笑話,我之前的擔驚受怕在他們看來根本就像小丑在演戲吧?
我難過,我沮喪,並不完全是爲了自己此刻的手足無措,也是爲了自己的一番全心全意卻被人隔絕在外,儘管這個局勢看起來像是兩方都很在乎我,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完全像個過路人。
“半個月後,寡人的決定你是知道的。”繁音撂下了這句話之後,伸出負在身後的手,朝我伸來。
她有璀璨的眼睛,在她看你時,彷彿漫天星光都是她的襯托,只有這一雙眼睛纔是最明亮的月。
而此刻,她就用這雙眼睛看着我,朱脣微啓,擲地有聲道:“阿澈,到寡人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