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這一夜也沒有休息好,撫着脣上已經結了的血痂,心裡一忽兒泛出甜蜜,一忽兒想起阿昭那咬着嘴脣默默掉眼淚的樣子,又忍不住有些內疚,心裡也揪着疼起來。
阿昭她,是不是心裡很生氣?會不會以後都不會再理會他了?沈謙胡思亂想着,心裡慢慢有些慌了。雖然一晚上輾轉反側的沒睡好,一大早也睡不下去了,起身穿戴好了,卻提不起勁兒,怔怔坐在了桌前。一時之間,他竟有些害怕起來。
“將軍,杜千戶昨天晚上傷情突然加重了,已經昏迷了過去。”靖風輕輕敲了敲門,立在門口向沈謙稟報。
“杜千戶不是之前就已經好轉了嗎?怎麼又會突然昏迷了?”沈謙略有些驚詫地轉頭看向靖風,然後趕緊擡手想遮掩住脣上那傷,“你帶人去他府上再看望看望,就說是代表我去的,讓他安心養好傷,需要什麼,能幫的就儘量幫。”
靖風應了話,腳步卻一時沒有挪動,眼睛盯着沈謙脣上那血痂,目光露出了一絲瞭然的戲謔。
沈謙臉上微微發紅,輕咳了一聲:“昨天不小心嗑破的。”馬上又醒悟過來,自己這樣對靖風說,肯定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靖風果然長長應了一聲“哦”,衝他擠眉弄眼地怪笑:“一定是吃到好吃的,將軍一下子吃得急了……”
沈謙臉色忍不住有些發紫,順手就把桌上放着的一把摺扇朝靖風擲了過去:“皮又癢了是不是,還不快去杜千戶那裡!”
杜鵬雖然不是他的親信,但是一直也是勤勉帶軍的,杜鵬受傷時他就親自探望過了,這回傷情加重,讓靖風代表他去,也是盡全禮數了。
靖風抄手就接住了沈謙扔過來的扇子:“謝將軍賞!”一溜煙兒地就急走出去了,不過片刻又折返了回來,“將軍!”
沈謙瞪起了眼,靖風連忙趕在他發話之前把自己的話先說了:“昨天秦教頭跟我說過,今天會直接去大營裡教習那些個選出來的工兵的。
一早我就讓王延駕了馬車去接她了,這會兒可能已經到了邵永年那裡了吧。千萬別怪我沒早說啊,昨天我要找你稟報來着,可是你當時揮了揮手急匆匆地就走了,晚上回來又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讓我們不要打擾,所以……”
這混蛋靖風!沈謙猛地站起身來,顧不得靖風已經飛也似地又跑走了,自己先找了鏡子照了照,見除了脣上那一小片血痂外,其他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妥,定了定神,急忙也向大營那邊趕去。
“很好。剛纔我說的要點大家可都記住了?要是記住了,先拿這些沙土裝填了練習一下。”秦雲昭掃了一眼面前二十來個工兵,放下了手中用來示範的火雷管,“誰覺得自己做得熟練了,先來我這裡過關;過關的可以先去試裝一隻火雷管。”
下面的一羣工兵立即加緊動作練習起來。秦雲昭慢慢一個個看過去,看到其中一人時,那人正擡眼看向她,衝她憨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阿昭!”又馬上醒悟過來,尷尬地改了口:“秦教頭。”
秦雲昭笑着衝他點了點頭:“李四哥。”一邊就出手糾正了他的一些小動作。
等秦雲昭走遠了,李四郎旁邊的一名同伴不禁豔羨地偷偷用手肘拐了李四郎一下:“李勝,你什麼時候認識秦教頭的?”
“秦教頭原來在靠山屯住過一段……”
“咦,你不是興南屯的嗎?”
李四郎臉色微微有些發了紅,好在他膚色黑,倒也看不出來:“我在靠山屯那邊有個親戚,原來去走親戚的時候認識了秦教頭。”
同伴“哦”了一聲,又壓低了幾分聲音:“她這麼個小姑娘,真的是將軍府親衛隊的教頭?”
不怪他有這個疑惑,今天秦雲昭過來就是教他們如何做火雷管的,並沒有露出別的身手,這個將軍府親衛隊教頭的職位,還是王延跟他們介紹的,讓大家就稱呼秦雲昭爲“秦教頭”。
李四郎肯定地點了點頭:“我看到過她的身手!她在靠山屯的時候,一個人射殺了三頭野豬,還救了我一命,確實是極厲害的!”
說着這話,李四郎的視線不由又轉過去落到了秦雲昭的身上,那天夜裡以後,那個身披月亮的銀輝,彎弓搭箭的傲然身姿經常就出現在他夢裡,可惜後來他聽說阿昭已經離開了靠山屯進興州城了,具體在什麼地方就沒有打聽到了。
再後來,李勝也在今年春季入了伍,進了興州大營,本以爲更加沒有機會見到秦雲昭了,卻沒有想到這次工兵選拔,居然是讓他們來跟阿昭學習如何製作火雷管。
終於又看到阿昭了,真巧啊。李勝的嘴角忍不住上彎,露出了壓抑不住的開心。
剛走到門口的沈謙一眼就看到了目光正黏在秦雲昭身上、嘴角還帶着傻笑的李勝,視線在屋裡頭一轉,果然又看到了好幾個工兵的眼光也是時不時地瞄向阿昭那裡;沈謙心裡不由咯噔跳了一下。
早有靠近門口的兵士發現了他,恭敬地叫了一聲“將軍”,屋裡頭的二十來個兵士迅即都紛紛略低了頭,恭聲叫了起來。
正在指導一個工兵的秦雲昭回過頭去,與沈謙投過來的視線對了個正着,下意識地就撇過了臉去。
沈謙忍住心裡的慌跳,裝着漫步走了過去:“秦教頭,他們學得進度如何?”一雙眼卻帶了些緊張,目光灼灼地盯在秦雲昭臉上,想從她的表情裡找出些信號。
“將軍。”秦雲昭半低了頭,跟工兵們一樣,貌似恭敬,聲音卻是淡淡的,“他們學得還不錯,再過兩天,就可以練習實彈裝藥了。”
她面無表情,聲音聽着又是說不出的淡漠疏遠,沈謙心裡頓時像攪作一團的麻線一樣,亂紛紛的理不清思緒了,嘴裡泛苦地含糊應了一聲:“不錯,很好。”
還不等沈謙說什麼,秦雲昭已經先開了口:“我答應了的事,不管怎麼樣,都會做好的。將軍也巡視過了,大可放心就是。今天他們都只要反覆練習,將軍要是沒有別的事,不如……”
不管怎麼樣,都會做好?換句話說,就是秦雲昭即使斷了他這頭的情絲,也不會影響她現在手上要做的事的意思?
想起剛纔秦雲昭認真指點工兵們的模樣,沈謙心裡不由一痛,忍不住向秦雲昭走近了一步。秦雲昭不着痕跡地後退了一些,擡頭掃了沈謙一眼,又馬上垂下了眼簾:“將軍日理萬機,還是快回去忙吧。”
她此刻心緒複雜難辨,說完這句話後,忍不住略微咬了咬下脣,雖然很快就放開了,沈謙一直盯着她的,這個小動作又怎麼逃得過沈謙的眼睛?
昨天她哭的時候,也是這樣咬着下脣的,沈謙的目光落在秦雲昭櫻粉的脣上,想起昨天被他吮吻出那一抹嫣紅,再想想今天她對待自己的這態度,沈謙心裡已經沉了下去;阿昭,一定是惱他了……
秦雲昭已經說了上面的話,沈謙也不好再留在這裡了,腦子裡渾渾噩噩的,轉身急走了出去,甚至連自己的馬也忘記騎了,就這麼腳步沉重地一直走到了都指揮使官署,失魂落魄地坐進了書房裡。
“將軍,東野有緊急軍情!”靖風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把手上剛剛收到的軍情遞給了沈謙。
沈謙神色一凜,收斂了自己的心緒,急忙展開,目中露出了一絲喜色:“高連部落有結盟的意向?”
靖風不由精神一振:“高連部落終於肯跟我們結盟了?”
沈謙又仔細看了一遍,才謹慎地答道:“只是部落裡的一個長老有這想法,使人偷偷地透了過來,至於高連的頭人是什麼意思,現在卻還是不清楚。”
而且,這結盟的事副將做不了主,那長老也是執意要見到沈謙本人再談。看來,他必須要馬上趕回去了。
可阿昭這裡……沈謙輕嘆了一口氣:“靖風,立即準備東西,我們即刻出發去東野。”
靖風肅正身形應了一聲,又遲疑地問了出來:“那這邊修路的事怎麼辦?”
修路,就還牽涉到炸藥和火雷管這些事,別說纔看着將軍跟秦教頭這裡纔有了一點更深層次的進展,這一去又得擱涼上一陣了。
沈謙的腦中立即現出了秦雲昭的面容來,她惱了自己,現在卻是連哄她的時間都沒有了,這一趟生東野去,還不知道要多久才得回來呢,那時,只怕阿昭更是隻會把他當陌生人了吧?
沈謙壓住了心頭的苦澀,馬上吩咐了下去:“我即刻下一份軍令,把這項事宜全權交由秦思源負責,有他即我!”
這事要做得好了,那就是一場大功勞,看來將軍這是費了苦心啊。靖風嘿嘿笑了一聲:“將軍,你的馬我也給你一起牽來了,這會兒還有點時間,我去收拾東西,你要不要去大營跟秦教頭那裡告個別?”
“軍情如火,不用了。”沈謙板着臉瞪了靖風一眼,揮筆寫了一份軍令,鄭重蓋上了自己的大印,“叫人馬上把秦思源找來,我有話交待他。”
將軍果然聰明,這是要出手先把舅兄給搞定啊!靖風立即跑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