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那正廳裡,惜月正哭哭啼啼地跪在葉蘭音腳下,哭得好不可憐,見杜楊走進來了,更是未語先哽噎:“大少爺……”
“蘭音,這是怎麼了?”杜楊進屋就先來攬葉蘭音的肩膀,“惜月惹了你了?別跟一個奴婢計較,氣壞了自己身子就不值當了。”
葉蘭音氣惱地一拗身子,沒讓杜楊攬上自己的肩,身邊的奶孃已經忙不迭地跟杜楊解釋了:“大少爺,這事,實在是惜月姑娘做得太沒規矩,她是被大少奶奶一手擡起來的通房,不僅不念着少奶奶對她的恩德,一個奴才秧子,還欺到少奶奶頭上來了。”
奶孃一邊說着,一邊就將手裡捧的一隻布包拿給杜楊看:“前回少奶奶就要找這支簪子,一時沒找到,只當是惜月以前給少奶奶管首飾的時候,混擱在哪裡沒翻出來。誰知道今兒惜月要託包裹回家,門房上按慣例檢查,在一隻不起眼的布包裡發現了這簪子。真真是黑了良心,欺負少奶奶好性子,平素寬容好說話,連主家的東西都敢偷了!”
杜楊伸手接過一看,見是一支足金累絲鑲綠寶的簪子,擱在手上不僅沉甸甸地壓手,就是鑲在上面那塊綠寶,也有貓眼兒大了,瑩瑩亮澤品相上等。
杜楊想起惜月前些天才跟自己想討根簪子的事,不由沉吟起來。惜月看着他臉色,更是慌了起來:“大少爺,不是的,婢妾沒有偷少奶奶的簪子……”
“你沒偷?那這簪子是自己長腳了,會飛到你包裹裡去?”奶孃豎了眉毛一聲粗喝,“要不是今兒門房裡檢查得還盡責,今天就被你混出去託你孃老子拿去賣了!”
“婢妾沒有啊,婢妾也不知道……”惜月哀哀哭了起來,她怎麼不知道,她心裡清楚得很啊。
都怪自己一時輕心了,上回被葉蘭音叫去又沒事兒以後,以爲真的沒有什麼事了,原來上回那事不過是埋個由頭,就等着什麼時候翻出來發作呢!
果然,憐星也一臉氣憤地上前說話了:“惜月姑娘,你從小也是跟在少奶奶身邊服侍的,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這種事。上回讓你找這簪子出來,你就說記不清放哪兒了,本來就是失了職,少奶奶念着往日的情分,也就把這事放過了,沒想到你就是個吃裡扒外的!”
惜月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她只能說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絕對說不出是葉蘭音故意誣陷她的,別說她手上沒有證據,就是有證據,當主母也能讓她沒有證據!
惜月只能爬過去跪在葉蘭音腳邊,咚咚咚地磕起頭來:“少奶奶,求少奶奶開恩,求少奶奶開恩……”
饒是地上鋪了絨毯,因爲用力,惜月的額頭也很快青紫起來,髮絲凌亂地散落下來,看起來倒跟瘋婆子一樣。
杜楊遲疑了片刻,看向葉蘭音:“蘭音……”
葉蘭音以手扶額嘆了口氣,一臉的頭疼和爲難:“本想你是好的,才把你開了臉放到少爺身邊服侍,沒想到倒是我看差了眼,下回我就該一個個好好審審才行了……”
聽這意思,就是沒了惜月這一個,她還會送別的幾個到杜楊身邊來了。杜楊心裡不由一喜,原來他兩個通房,被葉蘭音已經弄走了,如今只得了惜月一個,真是還嫌不夠味兒呢,要葉蘭音幫他補上幾個,他那邊再把秦雲昭納進來,到時來個左擁右抱的羣嬉春戲,那才叫豔福無邊呢。
葉蘭音見杜楊臉上蠢蠢意動,心裡冷嗤了一聲,吩咐了下去:“我也不是那心硬的,就稍稍照着杜家的規矩,讓惜月在院子門邊也跪上兩個時辰吧。跪好了,再把她拖到後面那柴房去,明天就叫她孃老子拿她的身價銀子來贖她!”
秦明月當初不過是在陳雪娘面前說了一聲“我”,就被罰跪了兩個時辰見識規矩,惜月這可是偷了主母的貴重首飾,也這樣比照着只罰跪兩個時辰,確實是輕的了,也確實只是“稍稍”了。
奶孃一邊不滿地嘟囔着少奶奶心地太仁慈,一邊就督促着惜月好好跪在那兒了,手裡還拿了一把木尺,要跪得軟下去了,背上就是一尺打來。
開春天氣猶冷,奶孃又撿着院裡那鵝卵石的甬道讓惜月跪着,半點也不容情,暈了又用茶水將她潑醒,繼續拉着跪下,硬是足足折騰了兩個多時辰,才拖着半死不活的惜月扔進了柴房,還拴了柴房的門,並不給她送飯送水。
到得夜裡,惜月就發了高熱說起胡話來,看守的婆子怕出人命,連忙給上面稟報了。
沒了惜月纏着,杜楊今天就睡在葉蘭音的正屋裡頭,奶孃聽着裡面聲響,又拖了一陣才輕聲稟報了。半晌裡面才傳出了葉蘭音有些慵懶的聲音:“好歹跟了我那麼久,也是一條命,就當我行善積德吧,去給她叫個大夫來。”又揚了聲音叫道,“憐星,送水進來。”
奶孃又去找管事媳婦要出門的對牌,耽擱了好一陣才罵罵叨叨地出了府,怕了宵禁,只敢在坊間就近找了個草醫大夫,纔回到院子裡,一個看守的婆子就偷偷摸過來扯了奶孃的手:“你趕緊去看看,怎麼下身見紅了,流了好大一片血!”
奶孃心裡立時就安穩下來,臉上卻也緊緊張張的:“別是浸了寒,月事止不住了吧?”
正室沒有生產之前,這些小妾通房是不準有孕的,行房過後都要喝避子湯,那婆子這樣想着,心裡也安穩了下來,領着那大夫去看了,又熬了藥給惜月灌了下去,到天明時分,惜月身上的熱已經退了下來。
杜楊已經起身走了,奶孃折騰這一夜,不敢去睡覺,先換洗了一身就進了葉蘭音房裡來。
憐星正在給葉蘭音梳妝,一雙巧手左挽右挽地給她梳了一個靈蛇髻,梳成了仔細看了看,小心地把那支累金絲鑲綠寶的簪子斜斜插進了髮髻間,捧了鏡子給葉蘭音看,見葉蘭音滿意地點了點頭,才又淨了手,給她臉上用上脂粉香膏來。
奶孃直站到腳都有些發酸了,葉蘭音才滿意了臉上的妝容,揮手讓憐星先下去了。奶孃連忙近前幾步,臉上掠過一絲得意:“少奶奶,果然下來了一個血團兒,準準的沒錯!”
果然好個奴才,敢騎到她頭上來!葉蘭音的眼中露出冷意,恨哼了一聲,已經改了主意:“現在那賤人怎麼樣?”
“血已經止住了,身上的熱已經退了,我已經封了大夫的嘴,讓他只說是感了風寒經血不調所致,沒人會知道。”奶孃連忙獻着殷勤,又壓低了幾分聲音,“大夫說,今後都不會有了。”
葉蘭音臉色舒緩起來:“奶孃,真是辛苦你了,你忙了這一宿,也趕緊去歇歇吧,音兒以後還有很多事,都要奶孃幫着看顧呢。”伸手就從妝匣裡取了一隻十足雪花銀的水草紋鐲子塞到奶孃手上。
奶孃臉上頓時笑開了花:“說句不中聽的粗話,我奶了小姐長大,對小姐既當主子看也當女兒看的,爲小姐做這些都是應該的。這些個狐媚子,就該好好管教管教,不然一個兩個都欺着小姐好性兒了!”
葉蘭音一笑,揮手讓她先退下去了,一個人在房間裡坐了片刻,叫了憐星過來,一起去往惜月那邊去了。
惜月因爲這一病,已經被從柴房裡擡出來,放回她自己的房間了,聽到葉蘭音過來,被子下面的手緊緊攥住了牀單,卻不得不勉強做出了要起身的樣子。
葉蘭音讓憐星過去把她扶住了,也沒有坐下,就站在她牀前看着她嘆了一口氣:“本來說了要叫你孃老子過來贖了你去,可如今你這樣子,回去了也是要人服侍的,你那哥嫂怕不得又念上無數埋怨,就是你孃老子,怕也不願拿錢出來。
罷了,念着你原來也跟了我這麼些年,我不忍心你回去受那些氣,也不打算叫你孃老子來了,你好好在這兒將養着吧,橫豎這府裡不會少了你那一口飯吃。”
葉蘭音怎麼一下子又改了主意?惜月還在呆愣着,憐星已經暗中狠狠掐了她一把:“你還不趕緊給少奶奶謝恩!”
惜月囁嚅着嘴脣,終於發出了聲音:“謝…少奶奶!”
葉蘭音輕輕揮了揮手裡的帕子,似乎想把這房間裡的一股子藥味給揮散掉,嫋嫋轉身走了:“你好好歇着吧。”憐星連忙鬆手將惜月往牀板上一放,急步跟了出去。
惜月緊緊捂着因爲剛纔憐星那粗魯的動作而扯痛的小腹,看向門口的眼睛中已經露出了滔天的恨意:葉蘭音,你還在這裡假惺惺地做好人,如今我已經再也生不出孩子了,服侍你這麼些年,你想些什麼你當我不知道麼?你留我下來,不過是想着供你慢慢蹉磨而已!
一個無子的通房,哪怕以後被提了姨娘,也不過是幫葉蘭音白白佔着一個姨娘的名額而已!還有什麼用?無子,只能讓她在這後宅裡毫無希望和寄託的,慢慢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