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保護的不只是漠顏。”逆嵬的目光異常的堅定, 他瞥了一眼小泤,又接着道,“還有万俟泤。”
築淵的眼神有些不明瞭, 他放下劍平靜地看着逆嵬, “爲什麼?爲了一個万俟泤而將漠顏也一同推入險境, 這樣值得嗎?”
逆嵬一臉的冷漠, “當然值得。”
“爲什麼?”同樣的三個字, 從万俟泤口中問出來有了另一種味道,“你一點都不喜歡我,不是嗎?”小泤目不轉睛地看着逆嵬, “你甚至恨我,恨我搶走了爹, 不是嗎?”
逆嵬看着万俟泤, 我覺得他的目光特別的能感動人, “不。”他回過頭繼續看築淵,再次開口的時候卻還是對小泤說, “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而我,絕不會讓我的妹
妹遇到危險。”他將劍舉到胸前,“我要漠顏安全, 亦要你平安無事。”
那一刻, 我清楚地看到小泤的眼中泛出了淚光, 繼而她合上眼, 兩行清淚潸然落下, “你真是個傻瓜。”她用很低很輕的聲音說着,也許那句話只有我和她能聽見, 我緊握她
的手,聽到她低沉地喃喃,“哥哥是傻瓜。”
看着她那淚眼婆娑的模樣,我卻笑了,小泤,你終於願意承認逆嵬這個哥哥了,終於……
“動手吧!我說過,今日,我不會留情。”逆嵬依舊是冷俊的,可是那一刻,我感覺他的身上散發着一股能溫暖一切的熱度。
“既然如此,那便對不起了。”說着,築淵向逆嵬衝了過去。
與此同時,小泤掙脫了我的手,她飛快地奔向逆嵬,隨後雙手展開擋在了他面前,一如當日逆嵬要殺展叔時她所做的舉動,那一瞬間,我、逆嵬,還有築淵都驚呆了,眼看築
淵手中的劍就要刺入了万俟泤的心口,緊要關頭,逆嵬將小泤向邊上一攬,側身之際,他的右臂被劍一劃,鮮血涌出,頓時染紅了衣裳。
“哥!”一聲驚呼,小泤的淚水再度奔涌而出。
躲過築淵的那一劍,逆嵬依然緊緊攬住小泤,生怕她受一點傷,他努力地衝她擠出一抹淡笑,“沒事,小傷而已。”
誰知這句話後,小泤哭得越發悲切,“展若卿你這個大笨蛋,說什麼沒事,那裡可是你上次受傷的地方啊!你不想要你的右臂了嗎?”她一個勁地吼出來,我才驚覺那塊地方
正是逆嵬曾受過傷的右手上臂。
從逆嵬的懷中走出來,我看到万俟泤的雙肩在微微顫抖,“如果要以此爲代價……”她的肩膀越發顫得厲害,然後她看向築淵,眼中明明還有淚水,眼神卻分外的堅定,“我
跟你走!”
“小泤!”
“不要說了!”万俟泤擋下逆嵬的話,“正如你說的,我也不可能讓我的哥哥爲我涉險啊!”她頓了頓,又接着道,“你是我的哥哥啊!”
“小泤……”逆嵬柔聲地喚着小泤,那目光是多麼的令人感動。
万俟泤走到逆嵬面前專注地看着他,“凌慕天絕不會傷害我的,因爲他是我的鄖天。”她笑起來,嘴邊的酒窩很是可愛,“本來我出谷本就是爲了見鄖天,如今只是讓我早些
見到他,其實想想也沒什麼不好。”說話之際,她轉過身,一步步地走向築淵,“我們走吧!”
臉上的淚水早已風乾,看着小泤雙頰所殘留着的淚痕,我突然很羨慕她,能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她回眸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眼中的不捨,卻好似夾雜着一絲毅然,就彷彿在說,“保重。”
走到逆嵬身邊,我問他,“你就這樣讓你妹妹走了嗎?”
逆嵬站立在那兒,似乎格外的挺拔英俊,望着小泤遠去的背影,他道,“她是我妹妹,所以她定是同我一般固執,這既然是小泤自己的決定,我們誰都阻不了她。”說着,他
扭頭看我,“而且我相信,小泤在凌慕天那兒會比跟着我們安全。”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沒想到一向固執的逆嵬竟會同意讓万俟泤跟着築淵哥哥走。”突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從上邊傳來,我和逆嵬紛紛擡頭,瞧見一張熟悉的孩童面孔。
此人笑得邪惡非凡,他坐在樹上,兩隻腳垂下,正在不停地晃啊晃,看到我們他笑得更是歡喜,伸出手對我們招呼道,“喲!二位好久不見了。”
“颯冥?”我和逆嵬異口同聲地道。
颯冥好笑地看着我倆,道,“逆嵬哥哥好生了得,真沒想到你這冰澗谷一遊後竟認了個妹子,還在這上演瞭如此一番動人的兄妹戲,瞧把我感動得都快哭了。”說着,他還當
真做出抹淚的模樣。
我狠狠地瞪了颯冥一眼,叱道,“行了颯冥,甭做戲了,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說吧!你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何?”
颯冥那小鬼瞧我如此爽快,也就不同我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道,“是天哥哥讓我來給漠顏姐姐捎句話。”
我輕輕挑眉,“哦?”
颯冥從樹上跳下來,“他要我告訴你,你和鬱楓梟身上的炙焰毒不是他讓下的,而是逍寂哥哥讓下的。”
我一怔,“凌逍寂?”
颯冥點點頭,“對,是逍寂哥哥派了遲軒哥哥到你們身邊乘機下毒的,天哥哥說信不信由你。”
我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緊握着雙拳,我試圖抑制住自己全身的顫抖,久之,我笑出來,“遲軒?”我想此刻我的笑容一定很悲傷。
一絲豁然忽的閃過腦海,讓我霎那間明白的一切,原來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大傻瓜,被君遲軒耍得團團轉,心裡卻還在感激他。
江夜玥,你爲何到現在纔想通?早在楓梟莫名中毒起你就該懷疑了,當時除了爲楓梟解毒箭之毒的君遲軒外,還有誰有機會這樣接近楓梟?還有我體內的毒,那分明就不可能
是凌慕天下的,因爲他根本沒機會,是君遲軒,是他在我的食物裡下的毒。
所以凌慕天說如果我答應助他開啓十字祭,他就可以爲我拿到解藥,因爲下毒的人是他的哥哥啊!也正因爲如此,所以凌逍寂纔會知道白霜是炙焰的催化劑,也就是說,殺死
楓梟的人不是凌慕天,而是凌逍寂和楓梟那個所謂的朋友君遲軒!
颯冥站在我面前,眼睛一眨一眨的,“本來逍寂哥哥想讓遲軒哥哥殺了你的,可惜遲軒哥哥對你動了情,不僅偷偷減少了下在你身上的毒量,還帶你去了冰澗谷,爲此逍寂哥
哥似乎很生氣哦!”
遲軒……呵呵!我不知道君遲軒對我所說的話裡究竟有幾句是真的,但根據颯冥所說的,我想他的那句“我愛漠顏”是真心肺腑之言,可是君遲軒,你傷害了我,利用了我對
你的信任,當時你是否想過,倘若有一天真相大白,我該用什麼樣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寬恕你?
遠處,築淵和小泤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築淵回過頭來,對着我們這裡喊道,“颯冥,還在磨蹭什麼?快點跟上來!”
颯冥回了一句,“哦,這就來!”隨後向我們擺擺手,道,“後會有期。”
逆嵬緊緊握住我的手,他一定能感覺到我手心那入骨的冰涼,他試圖安慰我,卻喚了一聲“漠顏”就再不知說什麼好了。
把頭垂得很低很低,我使勁握住逆嵬的手,可是他的手卻似怎麼都無法溫暖我,我低沉地笑了,逆嵬看着我那副模樣定是難受極了,卻又不知要如何安慰,只能在邊上默默地
陪着。
過了好久,我終於笑夠了,於是停下來,擡頭看着逆嵬,“遲軒走之前曾對我說,他日若是再見,要我千萬不要再相信他。”
“那個時候,他就決定要與我們爲敵了。”逆嵬冷冷地道,那句話讓人聽了覺得分外殘忍。
我微笑着,“小泤曾經和君遲軒說‘選哪條路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我想,也許小泤是我們中唯一的明白人,她看透了遲軒,只是沒有點破而已,所以一直到遲軒獨自出谷
,她都沒有說過什麼,就好像谷中從來就沒有過君遲軒這個人,又好像他的離開早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是我引以爲豪的妹妹。”逆嵬淡漠地開口,久之,他又道,“夜玥,你一直都是很堅強的。”無外人的情況下,逆嵬又稱我夜玥了,我擡眸瞧他,許久才微微一頷首,“
嗯!”
“上車吧!我們得先回嵐壁宮去。”他扶着我上了馬車,隨後他依然在前面駕馬,而後廂裡卻只剩下了我獨自一人。
我撩開窗簾,看着外邊的景色,不知不覺想到了遲軒。遲軒,我也曾說過,倘若他日,我們不得不兵戎相見,到時候我一定如你所願,決不信你。
既然你做了這樣的選擇,堅持要站在凌逍寂那邊,堅持要與我爲敵,那麼對不起,從此以後,你我便陌路吧!
那一日,當我和逆嵬回到嵐壁宮的時候已是夜深人靜,可我瞧着一羣宮人仍頂着夜風在宮外候着,說真的,心裡有那一刻格外的溫暖。
我在逆嵬的攙扶下下了馬車,衆人紛紛擁上來給我請安,我聽着他們整齊地喊出“恭迎宮主平安歸來”的時候,鼻尖一酸,險些哭了出來。
似乎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這種被人在乎爲人守候的感覺,望着這些宮人們,我終於明白了何處纔是我真正的家。
那日,我衝他們稍稍一頷首,隨後便在逆嵬的陪伴下回了房,其實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那樣匆匆離去只是不想讓我的那些家人們看到驕傲的我眼中閃過的一絲淚光。
於是大夥兒都散去了,他們定在外邊候了我和逆嵬多時,想是也累了,芸兒本想再伺候我些許時候,卻被我推卻了,她一弱女子吹了那麼久的夜風也夠難爲她的,是該早些睡
了。所以那之後,彷彿一瞬間,整座嵐壁宮都寧靜下來了,針落可聞。
而我並沒有睡去,卻是獨自坐在了屋外的石凳上,從前我就特別喜歡坐在這兒,一邊看着明月,一邊想着心事,若是心情不佳,更是會帶上一壺好酒,獨自飲酒,借酒消愁。
這會兒是七月初,月亮圓得是那般的精緻漂亮,我望着那輪圓月,想事兒想得出了神,所以一直到逆嵬出現在我身後我都還沒發覺。
“想什麼想得那麼投入?”逆嵬的聲音突然響起在身後,我回眸與他,目光順着他的身行來到了我的對桌,“時候不早了。”他淡淡地道。
我輕柔地呵出一口氣,“我在想凌慕天,不知我們何時才能再見面。”我眼神安穩地落於石桌之上,“我很好奇他是怎樣讓那麼多人對他俯首稱臣、忠心不二的,雖然心裡不
願意承認,可是不可否認,他真的很特別。”
逆嵬的大手悄悄地將我的小手包裹住,“築淵願意爲凌慕天賣命,定是收了凌慕天的好處。”他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擡眼看他,於是問,“那麼凌逍寂呢?遲軒爲何要爲凌逍
寂賣命?”我平靜地問他,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一瞬不瞬,“他也是收了凌逍寂的好處了嗎?”
逆嵬沉默。我不怪他,我自己都答不出的問題,何以要強求他能給出個完美的答案?
“你在恨遲軒下毒,恨他害死楓梟,對嗎?”我靜望着他,不置可否。逆嵬,你是懂我的,可是“恨”這個字眼太沉重,我不敢說是不是恨遲軒,只是這一次,他的所作所爲
真的刺傷了我,讓我對他失望透頂。
擡起頭,我望着夜空的那輪圓月,不知爲何總覺得它亮得刺眼,“我想,如果楓梟沒有死,那麼我便可以放下對遲軒的……怨恨。”
逆嵬稍稍一愣,隨後沉下聲音道,“我也希望楓梟還沒死,可是漠顏,你要知道楓梟他已經……”
我的食指抵在他的脣上,擋下了逆嵬接下去想要說的話,“逆嵬,”我輕聲喚他,卻清晰可聞,“你要說的我都知道。”我對他淡淡地笑起來,“早些睡吧!”
他將我的手握在手裡,眼中似有千言萬語說不清道不盡,可最終,他微微啓口卻隻字未言,只重重地點了點頭,道了一句,“嗯,你也是。”
那夜,他送我回了房,在回去的路上他問我,“接下去漠顏打算如何做?”
我輕搖着頭,無奈地開口,“我也不知道。”可瞧着逆嵬一臉沉重的模樣,我又不願再給他施加壓力,便開玩笑道,“也許睡一覺便知道了,”我笑言,“周公說他晚上會入
我夢來找我。”
他的眉頭舒展開來,立於我的房門口,他道,“早些歇息,周公等着你。”我淡笑着合上門,透過窗戶看到逆嵬離去的背影,卻不知爲何覺得他是那般的孤寂。
轉眼夜更深了,嵐壁宮徹底的安靜下來,就連我也漸漸墜入了夢鄉。
(卷柒拾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