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君遲軒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詭異, 每每見面我都會覺得很尷尬,可他卻似沒事人一般,平靜地與我擦肩而過, 彷彿我和他之間從未發生過什麼事, 或者我們根本只是兩個不相識的陌生人。我做不到他那樣, 所以總想着避開他, 可我們同居同一屋檐下, 那是擡頭不見低頭見,於是我便想出了一個法子,這些日子我總是假借研究十字祭爲由外出, 一走就是整整一天,如此一來與君遲軒碰面的機會大大地減少了。
這幾日我出去大多會去我當初與凌慕天碰面的那片竹林, 我特別喜歡那個地方, 總覺得將自己置身其中就好像自己與大自然融爲了一體, 格外的放鬆。我聽說這片竹林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湘妃林,據說是爲了紀念娥皇女英之死淚灑翠竹, 纔有了湘妃竹之名。
今日我又去了那竹林,湘妃林位於天蓮山半山腰,鮮少有人會出沒於那兒,可似乎越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越是容易發生在我身上,就好像此刻, 我覺得湘妃林內不會出現其他人, 更不會有會外的人, 可偏偏出現了一個我未曾見過的四旬男子。
那名男子如今正站在我面前三尺之外,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亦不躲避地看回去,隨後冷冷開口, “來者何人?”
男子對我一拱手,“在下武當和鳴,專程前來會見嵐翹宮主。”
我眯眼打量了這男人一會兒,隨後笑道,“和鳴道長,久仰。”我聽過和鳴的名號,可此人雖貴爲武當道長,今日一見我卻覺得這人生得一副賊樣,還有他看我的那種眼神,讓我覺得他不是善類,我這人比較容易以貌取人,所以這會兒我的語氣也不免有失和氣,“不知和鳴道長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江湖皆知嵐壁宮嵐翹宮主近日投靠了幽篁會會主凌慕天,可凌慕天那人臭名遠揚,殺人無數,當爲衆人誅之。”他看了我一眼,救我無甚反應,於是又到,“武當作爲武林大派,今日和鳴前來不過是代表武當想奉勸宮主一句,請宮主儘早收手,以免鑄成大錯。”
我撇撇嘴,明知故問,“你的意思是要我離開凌慕天,不要幫他?”
“正是。”
我不屑地笑笑,“這究竟是武當的意思還是和鳴道長您自己的意思?”
只見和鳴一怔,“宮主何出此言?和鳴一心爲武當辦事,宮主如此這般說話,豈非懷疑和鳴對武當的衷心?”
我相信女人的感覺絕對不會錯的,看和鳴道長此刻這番做作虛僞的模樣,我便堅定了他絕非好人的信念。
我表面裝作賠笑的模樣,笑道,“漠顏並非那意思,只是好奇這天蓮山乃幽篁會的地盤,道長這般獨自闖來,又能這麼輕巧在不驚動一個人的情況下尋到我,您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看着他的臉色變得煞白,我的笑意越發濃烈,卻聽他嘆了一口氣,黯然道,“好吧!我告訴你便是。”
“漠顏洗耳恭聽。”
“你知道舒晉此人嗎?”他突然問我。
“舒晉?”我在腦海中努力搜索這個名字,可始終找不到關於此人的一點信息,正想說不知時,和鳴又道,“哦,對了,阿晉在幽篁會的名字似乎叫勿仁。”
我的雙眼霍然睜大,“勿仁?!”這個名字我卻是知道的,不久之前我在凌府池塘那兒見凌慕天折磨一名男子,而那個男子正是叫做“勿仁”。
冷靜下來,我問道,“我知道勿仁,怎麼?那人是你們武當的人?”如今想起那日凌慕天和勿仁的對話,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些。
和鳴頷首而道,“確實,勿仁一直爲我辦事,前陣子我聽他說你入了幽篁會,便向其打聽你經常出入的地方,他說你平日喜歡魚塘、花草這樣的景物,我想這湘妃林也算個美景,你定會出現,所以纔打算到這兒來守株待兔的。”
“哦?”我挑了挑眉,“可你怎麼知道我就是嵐翹漠顏了?”
“不瞞宮主說,我已在此守候多日了,昨兒聽那尋你來的幽篁弟子稱你嵐翹姑娘,方纔確定你的身份。”和鳴誠懇地說着。
我接着他的話道,“所以你今日便現身了。”和鳴連連點頭,而我卻道,“倘若我說我不願離開凌慕天,我要繼續留在幽篁會你當如何?”我知道得罪武當是個不明智之舉,與武當爲敵等於與全武林白道爲敵,可我仍舊做了這樣一個決定。
和鳴聽我這麼說心裡有些急,趕忙道,“凌慕天要的只是十字祭,你留在他身邊對你沒有絲毫好處,指不準哪一天,他得到了你手裡的十字祭後就會殺你滅口,他根本不在乎你的命。”
我無視他的話,依然一意孤行,“我倒不那麼覺得,小天的名聲不好確是事實,可我卻覺得他的這些臭名聲不過是因爲他擁有十字祭罷了。”
“嵐翹宮主,凌慕天不適合做十字祭的擁有者。”他顯得更加着急了。
我冷笑,“那麼誰適合?你們武當的人?還是你?”和鳴的目光頓時佈滿殺氣,我終於明瞭,這和鳴的目標根本不是要我收手,而是要我手中的十字祭。果然十字祭重現江湖,黑白兩道皆動了心,如果說之前大夥兒都在擬定計劃、打探消息,那麼這會兒沉睡的獅子都該醒了,如今我是當真四面楚歌,不進則退了。我輕輕鼓掌,“和鳴道長好大的野心,竟然想要我手裡的十字祭,你這心思若是叫武當掌門知道了,怕是日後沒好日子過了吧!”
和鳴憤憤地瞪着我,他似是見事已敗露也無意隱瞞,“哼!我就是想要你手裡的十字祭,如何?”
我故作鎮定,首先以氣勢壓到對手,冷漠而道,“如何?”我微揚眼角,“今日連凌慕天都還不敢動我手裡的十字祭,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打我十字祭的主意?”我冷笑一記,“勸你趁早離開,別自不量力。”
可那和鳴道長也不知是野心太大,還是當真自不量力,他不但沒有絲毫退卻,更是向我逼近而來,“既然你這麼不識好歹,那就讓我殺了你,爲武林除一禍害。”說話間,他足下的腳步變快,加速向我逼來,我一怔腳下一用力,輕躍而起,穩穩落在另一邊,“正亦邪,邪亦正,鬱楓梟說得果然沒錯,虧你還以白道自居,依我看真是比□□的人還醜陋百倍。”
他怒急,揮起手掌向我劈來,我知他決心殺我,多次以輕功避之,眼看再也擋不了,正此刻取出匕首化開拇指將血抹在十字祭上,我揚起右手,對着他打去,然而那一掌落在他心口卻沒有引起一絲作用,我大駭,十字祭竟然啓動失敗了!驚訝之餘,我連連退去,和鳴一掌向我而來,那一刻,我只知和鳴強有力的一掌打在我的胸口,彷彿一隻手要將我穿透一般,我重重地向後退去,卻因那一掌的衝擊導致雙腳都已離地,和鳴再次向我逼來,欲再給我致命的一擊,眼看我就要死在這種人手裡,卻感覺我跌入了一個人的懷中,朦朧中,那人與和鳴一個對掌,硬生生從他手裡搶下了我的性命。
我感覺自己跌入了一個人的懷裡,隨後那人與和鳴一個對掌,似是硬對上的,不過多虧了他,讓我險中撿回了一條小命。
更爲奇怪的是,和鳴一認清來人便縱身而去,我艱難地擡頭,這纔看清了接住我的人,他是凌慕天。
凌慕天任由我靠在他的懷裡,輕輕地問我,“漠顏,你沒事吧?”
“噗嗤”一下,我猛然吐出一口血,鬱結在心口的凝然痛得厲害,我咳了兩聲,“怎麼可能沒事?痛死了。”
他的口吻依然是淡淡的,低眸看着懷中的我,他輕柔地道,“其實你若答應了和鳴就沒必要接他一掌了。”
我微微睜開眼,看着他垂下的睫毛在陽光下顯得異常的長翹,隨後又合上眼,“我和你有約在先,更何況,我本以爲我能啓動十字祭……”我痛得抽了下嘴角,“可是失敗了。”
他將我橫空抱起,“真不知說你什麼好,沒有穩定的招數都敢拿出來丟人現眼,也不知你是太大膽還是太自信。”
我在他懷裡輕輕地笑了,“我是太自以爲是了。”第一次覺得凌慕天的懷抱也那樣的溫暖,我虛弱地依偎着他的胸膛,“逆嵬說,我和楓梟都是一樣的性子,又自大又自私,還自以爲是。”
我不知凌慕天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總之他似乎沒什麼反應一樣繼續向前走着,良久才道了一句,“別說話了,我送你回去療傷。”
我輕輕頷首,在他懷裡睡去了。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軟綿綿的大牀上,凌慕天陪在我身邊,他幽幽的目光靜靜地落在我的臉頰上,見我甦醒沒什麼興奮的表情,也不把那露骨的視線收回。
我對他眨巴了好幾下眼睛,他才終於牽動了一下嘴角,讓我確定了他不是一個木頭人,他微笑着問我,“感覺如何?”
我本想撐起身子回他的話,可身體才一動就痛得撕心裂肺,彷彿全身的骨頭都散架了一般,無奈只能平靜地躺在牀上,側過臉對着他抱怨,“痛死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地方是不痛的。”這似乎是我自從來到這個時空後頭一回受如此重的傷,以前沒有過經驗,從不知原來得了內傷是這般的痛苦,要命的痛讓我出了一身的虛汗。可是這感覺又和中“炙焰”的時候不太一樣,“炙焰”給我的感覺是難受,難受得恨不得立刻死掉,可這次受傷我卻只是覺得痛,希望疼痛快點過去,傷好了一切也就沒事了。
只是凌慕天的一句話勾起了我另一層的深思,他問我,“漠顏只是覺得痛而已嗎?”
我愣愣地點了點頭,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的命是凌慕天從和鳴手裡奪回來了,和鳴的那一掌下手不輕,照理說我這毫無內力的弱女子接着那樣一掌必死無疑,可我卻活了下來,而且連一點自己會死掉的感覺都沒有,我只是覺得痛,好像身體受了一次嚴重的摧殘卻不致傷害性命,可是,爲什麼會這樣?
我想凌慕天應該是看到我發呆走神的,可他卻絲毫不在意,只是淡笑着丟出一句,“也許是十字祭保護了你。”我大駭擡首,穩穩對上他那對黑亮的眸子,只見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好似會笑一般,“你雖未能成功啓動十字祭,但作爲十字祭的擁有者,那靈物若有一絲護主之心,就一定能保你不死。”
我眯眼怔怔地出神,十字祭真有這麼神嗎?因爲我是它的主人,所以它自己啓動了來保護我的性命?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十字祭的擁有者不就成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千災萬難都死不了的神了?若真如此,當日夜雲輕又怎會死在小小凌慕天的手裡?
雖然凌慕天的設想不成立,但我的設想卻不一定不成立,如果說我能保住這條命是因十字祭的保護,那麼我是否可以把這理解爲我當時其實是啓動了十字祭,或者說我只是啓動了一半的十字祭,因爲沒有完全啓動,所以才導致我對和鳴的一掌沒有絲毫攻擊了,然而攻不行守卻可以,這樣就可以解釋爲什麼我活下來了。
凌慕天溫柔地爲我掖了掖被子,隨後站起身走到門邊,淡淡地丟下一句,“我去找韓大夫來看看你。”語畢掩門而去。
我被他這一系列的動作弄得有些迷糊,完全搞不懂他怎麼會如此的溫柔。凌慕天,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曾幾何時,我認定了他是個殺人魔頭,爲奪十字祭,他可以不惜血染雙手,他殺了汐照,殺了楓梟,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可以理所當然地將他視爲仇人,去恨他怨他,可如今,當真相放在了我面前不容我拒絕,當我終於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所謂“認定”不過是自己單方面的“以爲”,而事實總是和我的以爲有所出入,凌慕天沒有殺汐照,也沒有殺楓梟,他唯一做的只是在爭奪十字祭罷了,並且他在爭奪十字祭的過程中多次對我手下留情,如此之人,哪怕他真是殘忍無比,可他這般待我,要我如何再繼續恨他?
透過窗戶,我看到凌慕天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只有十七歲的男孩心裡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
(卷捌拾伍完)